第十八章 隐晦
第十八章 隐晦
馒头是一只圆滚滚的橘色小猫,它的周身全是橘黄色,只有前爪雪白,像套了双白袜子,可爱且肥。 没有刻意去寻找,一开门,就见它蹲守在落英缤纷的花树下,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池子里的鱼,并且时不时朝水中探出毛茸茸的爪子,看起来很想捞一条上来尝尝鲜。 三个人进院子里时,馒头仰起高傲的脑袋恩赐般瞅了他们一眼,复又把玻璃眼珠落回池子里。 傅粉粉差点被气笑,跑上去搓揉它大脸,“好哇!臭馒头,又不是没给你饭吃,干嘛盯上人家的鱼?” “快跟我回家去!” 馒头被迫落入少女怀抱中,不甘心地“喵呜”一声,懒洋洋大爷一样蜷缩着没再动弹。 周玉摘下帷帽,伸手摸了摸猫大爷的短耳朵,想到刚没来得及好好感谢傅允,踌躇片刻后诚恳道:“傅郎君,傅小姐,不晓得两位用过晚饭没?要是不嫌弃,要不要留下来吃顿晚饭?” 话出口后方觉得有些唐突,她忘了此地不是大河村,而是讲究规矩的京都,当下就忐忑起来。 傅允守礼地站在离花树七八步距离的地方,闻言客气拒绝,“承蒙玉娘子邀请,只是礼数不周,不敢相扰。” 他仿佛像是没看见周玉眼下蜈蚣般的伤疤一样,脸上除了温和笑容,找不出一丝别的东西。 连俏皮外向的傅粉粉,亦同兄长无二致,并没有在她脸上多停留一寸目光。 两兄妹都表现得极有涵养。 周玉感激的同时,忐忑感也烟消云散,挺难为情,“是我冒昧,我手艺不好,你们大概也吃不惯我煮的东西。” 她口吻中多少带着点不自信。 傅允听出来,妥贴道:“我们初次上门也没备份薄礼,实在不像话,玉娘子相邀,实在是受之有愧。” “玉娘子也不必自轻,我是个粗人连糖盐都分不清,粉粉她别说做菜,碗都洗不干净。” 见兄长揭自己老底,傅粉粉噘嘴不干了,“哥!谁洗不干净碗了?上次那脏碗是馒头这臭小子跑上去踩出来的!” 反正猫不会说话,想怎么甩锅就怎么甩锅! 周玉看他们拌嘴,有些失神,她想起来自己以前和梁鸷的相处模式,蓦然品出一点曾经从来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梁鸷对她其实只能算得上敬之如宾,但并没有几分姐弟间随意说笑的亲近。 至少,他们从未有过打趣对方的拌嘴。 她发呆了一会儿,对傅家兄妹愈加生出好感,再次开口挽留,“不要什么礼,我今日买的菜很多,也吃不完,你们若能留下来吃晚饭,我打心眼里高兴,都是邻里,我还要在这儿借住一段时日,以后有空也能常走动走动。” “不知道你们爱不爱吃甜口?我别的菜烧得不行,但烧糖醋排骨还拿得出手。” 听到糖醋排骨,傅粉粉眸色都亮起来,不过她向来以兄长的意思为重,没说话,只眼巴巴望着傅允。 自己一母同胞的亲meimei,傅允一望就知道她想留下来蹭吃蹭喝。 视线落在周玉真切的眼神上,他最终大大方方一笑,答应了,“那就打扰了,辛苦玉娘子。” 周玉手脚很麻利,没一会儿,就做出六菜一汤来,除了色泽棕红的糖醋排骨和红烧鲤鱼,其他的都是诸如卤水豆腐之类的家常小菜,汤羹是清爽的西红柿蛋汤。 她做饭的时候将每样菜都特意多留出一份来,拿去送给了住在偏房里的三个下仆。 秋风送爽,桌椅摆在中庭里。蓝灰色的天幕点起粒粒星灯。 周玉招呼兄妹俩用饭,另外给馒头也准备了一小碟清水烫过的鱼rou片。 傅粉粉挺喜欢周玉,她握着猫的前爪挥挥手,笑出唇边两粒梨涡,“玉jiejie你太好啦,有鱼吃,我们馒头说谢谢你。” “玉jiejie这般贤惠,以后谁要娶到你,简直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她貌丑年岁大,又失去清白,真的还能嫁人吗? 周玉压下心中苦涩,捏捏馒头雪白的小脚。 一顿饭称得上是宾主尽欢,傅家兄妹丝毫不吝啬地夸赞饭菜好吃,捧场地将一桌子菜吃得干干净净。 饭毕,周玉起了红泥小炉子煮茶给他们润喉。 趁着傅粉粉去追撒欢的馒头时,周玉煽着炉火,小声地对傅允表达了谢意,“傅郎君,白天时多谢你帮我,都没来得及问,傅郎君真的没有被烫伤吗?” 傅允先是有点诧异,随后恍然大悟,“今天在河边的原来是玉娘子,在下很荣幸能帮上忙。” “我皮糙rou厚,那碗茶并不烫人,劳玉娘子挂念。” 刚煮沸的茶水怎么可能不烫?不过男女有别,周玉毕竟也不能去扒开人家衣服细看,听傅允这样说,只得作罢,暗想着明天还是得去买个烫烧药。 傅允性格温和好相处,周玉久违地感受到与人来往的轻松惬意,不知不觉间,她脸上的笑容也明亮起来。 直到梁鸷踏着月色而来。 许是煮茶沸腾时的咕嘟声盖过了开门声,院中说说笑笑的三个人连同一只小肥猫,谁都没有发现有人进了院子。 梁鸷整个人都笼在影壁后的阴影里,侍童冬瓜提着灯沉默地跟在后头,不知道站了多久。 是傅粉粉先发现的,她撵馒头时冷不丁见到一个恍如赁空冒出来的人,吓得当场就惊叫起来,“你是人是鬼啊?” 把周玉煽火的手也吓得一哆嗦。 梁鸷没搭理她,他从黑暗中走进中庭,慢慢扫了一眼挨得极近的傅允和周玉,脸上露出个隐晦不明的寡淡笑意,“玉姐在京都原来还有相好的朋友,怎么也不介绍给我这个当弟弟的认识一下?” “什么时候,我们姐弟如此生分起来?” 那张俊美的脸上分明挂着浅笑,语气也跟往常没什么区别。 可一接触到梁鸷漆黑到看不透情绪的狭长丹凤眼,周玉的心里就突兀地咯噔了一下。 她捏着蒲扇站起来,联想到了他还在大河村时、受文先生罚站在屋檐下的那次,他当时的眼神,和现在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