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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你们这些人最会忍辱负重,今日这点折难对你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将来倘有翻身的机会,势必会千倍百倍报还于朕,是不是?”岳临夕一径低下头,咬牙道:“不敢。”“谅你也不敢。”英寡抬眼,眸色胜寒,高声叫了帐外守兵入内,吩咐道:“押下去。”岳临夕被人反拧着胳膊向外走去,却费力回头急道:“所有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英寡注目,薄唇紧闭,又使了个眼色与人。士兵紧踢了岳临夕的腿一下,将其生拉硬拽地拖出了中军大帐。外面响起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不一会儿又回复沉寂。他在位上坐了会儿,才捻了灯烛,起身走出去。大营中人马多数已歇,秋夜露重,地上的草叶上点点晶莹。北地夜空清透,闪星闪亮,依稀可见五里外的明州城头上那未灭的黑烟。他走到大营南面,近帐时外面两个士兵欲张口问安,可他却疾快地抬手一止,低声道:“她如何?”士兵道:“入夜时送了吃的进去,孟大人安然受用,随后便睡了。”他点了下头,“都退去歇了罢,不必成夜在这里守着,她不会有事。”两个士兵不敢违令,便前后垂首而退。在帐外独自一人站了许久,他才慢慢地拨开帐帘,轻步走了进去。里面一片黑暗。可他一眼就看见,她果真蜷在最靠内的一张窄榻上,脸庞朝外,一动不动地睡得安稳。她身上的那条绯色长裙如夜茉莉一般幽谧诱人,深红如血,蓦地将这一帐夜色点燃。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她的脸,她的身子,她从头到脚所有的一切。这张素静的面容在他梦中不知出现过多少次。笑着的,流泪的,欣然的,气愤的……甚至还有沾血的。每每夜回梦醒之时,他的四肢百骸都痛得打颤。策军北上的这些日子中,他没有一夜是能够安然入睡的。青夜繁星,秋风涤荡,苍天知他心中有多惧。怕她会杀了她自己。怕他来不及找到她。怕她与他真的会一生一世不能再相见。幸好她平安无事。幸好他找到了她。卷四 景宣二年 章一五零 谁曰相思(下)他一走,她便睁开眼。眼角潮润不已,心角似是裂了条缝,有无数与他相关的苦乐忧伤都在这一刹飞扑而出,填满她整个胸腔,令她无法正常呼吸。他的脚步他的气息,都是那么熟悉。即便不睁眼不去看,她也知道那是他。她曾经计划得重密周详,以为此生不必再见他,却不料世事难测,她终于还是落回了他的手中。可却早已是今非昔比。如今的她,看不透他的神色摸不透他的心思,知不了君心尽不了臣忠,只有无端无底的冷冷惧意。她不怕死,不怕恨,唯怕这天下会越来越乱,这百姓会越死越多,而她之前种种费尽心思的打算也会成了浮云一桩。她若不死,那便永远都会有前朝遗寇以此为由而聚兵作乱,可她若是叫他知道这一切,他又岂会放手让她去死?这大jian之名却是再好不过。可以让他恨她怒她一辈子不再爱她,就算她死,他也不会为她伤心为她难过。岳临夕等人被复国之望冲昏了头,听她数言便全信了她,何曾想过只要她皇嗣之名一日不为天下人所知,这些靠造反打仗所得来的利果便都是废墟的空城,毫无根基。调乱潮安的寇军,收敛临淮的兵力,一切都是她计划中的,如今看见大平禁军这么快就攻进了明州,她的心才算是放下来了些。至于舒州,只要她能在那些人为她行称帝登基大典前自行了断,便没人能够再拿她的身份做这造反复国的文章,而那些寇军没有了皇嗣这师出有名的幌子,又还能坚持多久?她要让孟廷辉这三人字,至死也只是个jian臣而已。死后的事情,她根本不须担心。他是何等刚明决然的君王,又岂会收服不了这天下?从此往后,再也不会有前朝遗嗣来争掘他的江山,天下万民亦能免遭经年战火荼毒。但何曾料到,他会找到她!她先前的计划自是不必再提,可这往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倘是舒州那边知道她落入大平禁军手中,必会出兵来救;而他一旦知道她的身世,又会如何?到了眼下这境地,或许杀了她才是最利落的方式。她翻了个身,睁着双眼望着帐顶。空气中似乎滞存了他身上的那特有的衣香,零零落落地散在她身周,叫她嗅之茫然失神。当是,还深爱着他的罢。否则怎会一见了他,就再也舍不得去死?一夜无眠。天刚亮,就有人来请她去中军行辕。自然是要去见他。出帐时,就见外面营道上往来皆是兵马,显然是在大举调兵。她一想到他昨日曾说要送她与岳临夕二人去舒州,心中就忐忑起来,真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图。中军帐外有两个小校甚为眼熟,是早先在朝中殿前司骑演时见过的。此时二人见她来了,神色有变,低道了声“孟大人”,然后便侧身让开来。这一声孟大人顿时让她心潮叠起。她如今在京中朝堂的名声她自清楚,但从京中北上的这些禁军将校们见了她仍肯称一声“大人”,着实令她感谢到有些酸楚。她足下轻滞了滞,然后径直走了进去。帐中很是乱,帅案上满满当当地堆满了军报奏折,几个乌木马扎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数张地图凌乱地斜挂着,又有铁甲长枪散落一旁。他独自一人站在这乱糟糟一片中,正撑臂在帅案上翻找着什么。她立在门口,怔怔地望着他的侧影。若是换作以前的她,此时定会飞快地上前帮他整理这些东西,无论是奏折还是军报,皆会一样样替他分理好。但如今再也没有资格能为他做这些事。她不再是他的臣子,而他也不再是他的皇上。她是他俘来的jian臣反贼,而他则是她亡国破家的仇人之子。纵是他心中仍旧对她有情,她也不可能与杀死父母的仇人之子厮守相爱。为了这天下百姓免遭战火荼毒她能够牺牲退让,可若再叫她同从前一样伏在他身下、为他做尽一切事,那是绝没可能的。更何况,他怎可能原谅她做出的那些事?想必他心中亦是恨她的,兴许还想杀了她。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直身,转头一刹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