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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肌肤上,好似一痕水墨画过宣纸,淡晕清雅。这般细秀面孔,换装扮作女娇娥一点不突兀,然而“他”神态斯文却昂首阔步,宽肩高挑大平胸,衣领上喉结凸起,男儿身份千真万确。原婉然慌忙掩下诧异,希望方才自己错辨雌雄的心思没露在脸上。这同时,美人公子步上游廊,隔了五六步无声微笑致谢,好似一无所觉她的误会。原婉然回以干笑之后离开。当她提椅回绣房,房里绣娘一反常态并未埋首刺绣,大家或明或暗瞅向房里某处。她循着望去,一抹银灰人影立在她的绣架旁,侧脸轮廓优美,正是那美人公子。绣坊东家及本班的蔡师傅陪同在他身侧。“图稿由画工捉刀,配色则由师傅和绣娘共同拟定。”蔡师傅说明:“不过韩赵娘子擅长配色,很快便能独当一面。”美人公子道:“这绣品风格清雅,原是极好,可惜四海诸邦只谙大夏刺绣皮毛,以华丽为佳,领略不到素淡的妙处。”原婉然听出上司与客人褒奖自家绣件,一旁窃喜。蔡师傅瞥见她,便向美人公子介绍:“这位便是韩赵娘子,”又向原婉然说:“这位是长生商号的赵爷,对妳的手艺赞赏有加。”原婉然向那美人赵爷低头微弯腰,表示领情,重抬头,对上他带着审视神气还盯着自己,两人视线一触,那赵爷便不着痕迹别开,恭维东家绣坊人才济济,三人聊着往贵字班去。他们走后,房里绣娘一阵感叹,“从娘胎里爬出来,头一回见到男人美过女人。”“难得言谈举止还不女气。”“人做商号买办,走南闯北谈生意,就有女气也磨光了。”“美,真美,那张脸我成天看都看不腻。”“那妳有眼福了,听东家他们说话,赵爷采买大批绣件,这笔生意要能成,来来去去起码花上十天半个月,妳可劲儿看吧。”原婉然亦与同伴闲聊,一个绣娘笑道:“班上韩赵娘子年纪最小,倒最庄重,不像我们大惊小怪。”另一个绣娘笑道:“妳忘了人家丈夫便是绝色?她这就好比每餐燕翅鲍肚,另送一桌相同菜色上来,自然不稀罕。”那日下工,原婉然随赵野上饭馆打牙祭,各自讲述一日见闻。两人一如既往有说有笑,原婉然却隐约感到古怪,步出饭馆以后,她问道:“相公,你今儿去瞧薛姑姑,她好吗?”“还好,怎么了?”“……你彷佛心里有事。”赵野搂搂她肩膀,“家里外太平无事,我能有什么心事?”原婉然乐意相信丈夫,然而直觉这回他言不由衷,便半信半疑,一面寻思缘故,一面由他牵挽走动。两人走了一程,路经一座武神庙,原婉然灵机一动拉住赵野。“相公,我添个香油钱。”赵野因问道:“给大哥求平安?”“也给你求心安。”原婉然道:“家里外太平无事,算来能让你烦恼的只剩你大哥。你不信神佛不打紧,我信,求武神爷保佑你大哥早日平安归来,他回来了,我们心里都踏实了。”赵野微笑,他的小妻子误会自己为大哥心事重重,进庙祈福虽说牵挂大哥,也是体贴自己的意思。这让他像吃了蜜饯榲桲,心头酸甜荡漾。原婉然搬进城后,为便利故,择了四喜胡同附近的观音庙按月烧香祈福,这处武神庙乃头一遭来。不论到哪处庙宇,她顾虑赵野反感鬼神,向来独自进庙参拜。赵野在外等了约莫一刻钟,当他的小妻子出来,小脸写着困惑,手上一沓物事,近前看,却是各式符箓。“妳拿全副家当添香油钱去了?”他打趣。“道长白给的。”原婉然满头雾水。她进庙投下香油钱后,一位道士迎了上来。那道士上了年纪,面貌清臞,雪髯飘飘,颇有几分松形鹤骨的神采。“感谢女施主随喜布施,”老道笑容和蔼,“本庙这月有个规矩,凡投香油钱者,不拘多少,一律赠送平安符箓,女施主请随我来。”原婉然随老道走到庙里角落一张桌前,桌上摆设文房四宝、好几沓符箓。那老道由其中一迭取过一张平安符箓,拿在手里并不交给等着接过的原婉然。他空着的一手指向桌上另一迭符箓,笑瞇瞇道:“女施主听说,本庙还有鸳鸯符,一张原价十文钱,这月回报信众,只收五文。待老道将女施主夫妻名姓写在鸳鸯符上,您带回家收藏枕下,武神爷定保佑女施主夫妻恩爱到老。”鸳鸯符,保佑夫妻恩爱?原婉然瞅向殿内,大殿上香烟袅袅簇拥武神爷神像,神像长髯红脸,雄纠纠气昂昂绰刀在手,英武气魄冲天,一点婉转柔情的痕迹都无。“……那个,请教道长,武神爷保佑武人武运,除灾罚恶,还管姻缘吗?”“管得管得,”老道连连点头,“女施主也说武神爷保佑武人武运、除灾罚恶不是?男人武运好,打仗打架全身而退毫发无伤;再有武神爷除灾罚恶,保佑女施主夫妻出入平安,不吃恶人亏,不上恶人当,两人厮守到老,便是庇佑姻缘。”“噢……”老道又抽起第三迭符箓其中一张,“本庙还有生子符,单买一张亦是五文钱,跟鸳鸯符一块儿买,两张算女施主八文。”“……”这回不必看,原婉然很笃定武神爷神像除了手执战刀,怀里膝下都无半个象征生子的娃儿。老道不等原婉然发问,径行开解:“女施主听说,武神爷保佑男子武运,武运好的人没一个不身强体健的,身强体健可不利于生衍子息?”“噢……”老道往第四迭符箓抽出一张,“生了儿子,自然望子成龙。武神爷生前白天提刀护家国,晚上读春秋,文武双全。这是文运符,保佑您公子金榜题名,鱼跃龙门。贫道瞧女施主是有缘人,这么着,鸳鸯符、生子符和文运符三张一块儿买,十文钱。”老道过于热衷贩卖符箓,让原婉然心生疑窦,可老人家笑容可掬,她不好意思推却,便道:“我买张鸳鸯符。”好在老道并不勉强,很爽快在桌后坐下,提笔问道:“女施主贵姓?”“我娘家姓原,丈夫一位姓韩,一位姓赵。”“好,韩赵娘子……”老道念道,在鸳鸯符箓上写下“韩赵门原氏”,又问丈夫姓名。“我家大官人叫韩一,韩信的韩,一二三的一。”原婉然等老道写完韩一名字,又道:“二官人……”“姓赵是吧?”老道接口,执笔在纸上写下“赵”字。原婉然在旁应道:“是,叫赵野。”她那里“野”字甫出口,道长手打颤,笔锋在符纸上一挫一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