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自家人打自家人
因着逛街没逛成,陆明岚便叫了全城商铺用各自最好的料子赶几件衣服首饰送来。陆宁川尚没有反对,近些日子紧跟在他屁股后面到处晃的陆昭河却低声道:“没见过如此……”他年纪又轻,又正在学理财管账,处处看挥金如土的陆明岚不爽。陆明岚亦白眼回敬道:“那你如今算是见过了。”这个陆家大公子,钱不好好挣也就罢了,成天气自家未来挑大梁的人,也不怕以后没饭吃?苏芷北赶紧岔开话题:“小事小事,既然我们东西也买了,就先办正事吧?我需得选几个地方打坐,查查有没有灵气异常。”她三重天的感知范围有限,陆府这么大块地,还得多换几个地方才能覆盖完全。陆宁川立刻着下人拿来一张陆府地图:“仙师尽管选,没有地方不能去的。”苏芷北就着他的手看地图,两人挨得极近,冷不丁被陆明岚从中间挤开:“我知道哪些地方好!”陆宁川已忍他很多回,到底是教养尚在,握了握拳头,憋下了。陆昭河却看不惯:“大表哥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处处与我宁川哥哥作对!”“你哪里看到我与二弟作对?我不过是关心娘亲,与仙师多交流交流罢了,也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陆明岚嘴角一勾,轻蔑笑道,“宁川哥哥宁川哥哥,怎么听不见你叫我明岚哥哥?”陆昭河涨红一张小脸,迟疑许久道:“宁川哥哥剑法了得,打得过我,我自然尊敬他。你有本事也打过我,我便改口!”“就怕你赖账!”陆明岚也是被激起一身少爷脾性,抬手招人拿来一柄剑,“可敢与我试试?”这可糟了。苏芷北还能不知道他几斤几两?以前两个人去山上偷柿子,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叔拎把扫帚都能把他打得嗷嗷直叫,更别说现在的对手是经受过专业剑术训教的年轻子弟。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勇气?“算了吧,都是自家兄弟……”苏芷北想要劝和,陆昭河却已拿了把剑在手里:“奉陪大表哥到底!”她还要再开口,陆宁川伸手一拦,把她挡在场地外面:“仙师小心受伤。”他估计也巴不得陆昭河教训陆明岚一顿。两人之间的比试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陆昭河率先出剑,一手剑花残影纷飞,滴水不漏地向陆明岚攻去。陆明岚果然如苏芷北预料的那样,根本没正经学过剑术,不过逞一时之勇,提剑随处乱舞。第一剑轻而易举地缠上男人手腕,一个挽花,陆明岚的剑便脱手落下,没有半点反抗余地。陆昭河道:“大表哥认输吗?”陆明岚愣了一会儿:“你敢再来一次吗?”“如何不敢?”于是,陆昭河提着剑追着陆明岚满院子跑。陆明岚跑累了,突然猫到陆宁川身后,只探出脑袋道:“你且来啊,你打我啊!”陆昭河被他气得不轻:“放开我宁川哥哥!”三个人推搡间,锋利的剑身划过陆宁川小臂,登时血涌如注。“不好!”陆昭河大叫一声,立刻招来仆从,“快送宁川哥哥去包扎!”苏芷北却看到陆明岚也捂住了自己的小臂,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流出来:“你也被误伤了?让我看看?”陆明岚白着一张脸,脸色很是难看,头一次拒绝了苏芷北:“我先回去处理伤口,你只有自己去逛陆府了。”陆昭河在一旁嘲讽道:“你不会是看宁川哥哥受伤,怕被罚,自己给自己割的吧?”陆明岚没说话,往日的嬉笑神色不复存在,冷冷地剜了他一眼,自己捂住小臂走了。苏芷北也看出他此刻不想人陪,只好转而去问候陆宁川:“二公子如何了?”“不怎么严重,仙师不用担心。”男人温和一笑,“我叫下人扶着回去上药也就好了。无法继续作陪,是我的失职。”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客气这些。苏芷北心软道:“你注意安全,回房小心些。”“谢谢仙师关心。”陆宁川微微颔首,也朝着别的方向去了。在那一瞬间,苏芷北望着两位伤员的背影,陡然觉得陆明岚和陆宁川是亲兄弟了。他们相似的身高,相似的动作,甚至相似的伤口,都是那么如出一辙。一百零七,不是鬼没人相陪,苏芷北只好自己拿着地图找地方打坐。幸而陆夫人吩咐过,仙师在府里如何行事皆不受管制,免去了她不少麻烦。东南西北四个角自然是要去一次。那里各有不同的用途,不过因为太过偏僻,少有人群往来。东边、北边是一个贯通的小花园,偶尔两三个婆子提着扫帚走过,看苏芷北在路中间闭目打坐,都要远远观望一会儿。她们眼中的苏芷北是个毫无反应的雕塑,只有同为修仙之人才能查觉到少女把自身气息像捕鱼网一样铺洒开去,沿着空气中稀薄的五行灵气四处搜寻异常。然而,陆府的灵气波动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它地处闹市中心,人气旺盛,最不该是鬼怪光顾之处。如果陆夫人所说属实,那得多强的怨念才能坚持在这里报复她啊?而且她又翻了一遍,确信这东西无法伤人,恐怕陆夫人受的伤是不小心划伤,或者某种灵兽留下的。想到自己不用驱鬼,苏芷北心里蓦然松了一口气:还好不用见那玩意儿。但是推测仅仅是推测,剩下两个点该去的还是得去。西边没有花园,景色更是荒凉,除了几间小房子,连洒扫婆子都没有。苏芷北反正也不急,见这些房子枯藤缠绕,古迹斑斑,便有意靠近查看。没想到转角处突然蹦出来个白发老妪,一身灰粉色长袍,杵着木棍,脸上五官快被皱纹揉成一团:“你是谁?”苏芷北自修为练到三重天,对周围环境变化了如指掌,还从没被突然出现的凡人吓到过,不禁怀了三分谨慎:“我是云霞山的苏仙师,来这里探查灵气的。你是谁?”老妪浑浊的眼珠子上下动了动,道:“我就是这儿一个守门的。许夫人既然允了,仙师便随便逛逛吧。”她转身向后走去,苏芷北这才发现藤蔓后面摆了一把竹制躺椅,看起来也很有年头了。“许夫人?哪个许夫人?”少女下意识道,“你是不是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太久?许兰婷夫人已经去世了。”老妪颤颤巍巍地躺下,安然闭眼道:“我人虽然老了,但记性没差,许夫人自然是许嫣然夫人。”哦,是了。陆夫人之所以叫她陆夫人,完全是从夫姓的,她自己原来也姓许?苏芷北有些尴尬道:“没想到陆夫人也姓许,是我了解不深。不过这也太巧了,哈哈。”老妪很没眼色道:“不怎么巧,你说的许兰婷夫人和许嫣然夫人本就是同出许家的远房姐妹。”苏芷北这下被彻底堵得说不出话来,赶紧转身进了一个小屋子。这老人家怼人怎么这么凶?我堂堂云霞仙师不要面子的吗?她撇了撇嘴,视线落在屋内。此处陈设一如屋外杂乱,满地的烂木头与碎瓷片都被灰尘覆盖,只有屋正中一张柳木案台擦拭得还算干净。案台上摆了一尊黑色佛像。说是佛像,苏芷北却也没见过这样的佛像,人头蛇身,六只手臂,分别拿了罐子、铃铛、笛子、竹篓、火把与骷髅头。按理说,佛教人物应该少有拿骷髅的,而且他们都崇尚金身,这里一个黑身又是怎么回事儿?苏芷北转了半天,没发现其他东西又出了门。老妪仍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那个……请问一下。”苏芷北开口道,“里头案台上供奉的是哪位神仙啊?看着好新奇。”“鬼晓得,是雨婆娘从家乡带来的,放在这里好多年都没人管过。”老妪道,“还有事没事?没事我睡了。”说完鼾声渐起。苏芷北在她手上吃了两个瘪,又因敬她是个老人家,不好反驳,当然不愿久留,打了会儿坐就离开了。一百零八,说谁老铁树呢忙活完一天,苏芷北又在厢房安寝。第二天一大早,陆夫人便着雨娘子邀她共进早餐。她人虽然下床依旧艰难,但气色好了许多,看起来红光满脸。“云霞派的仙师果然有法子,来这么些时日,我再没碰着半点怪事,睡觉香多了。”她亲切地执起苏芷北的手,“凡间的东西虽不入眼,仙师想要些什么,尽管与我提。”苏芷北自个儿没什么需求,但陡然想起陆明岚,于是道:“有顶顶好用的疤痕膏子不?公子们昨日受了伤,正需要这个。”陆夫人捂着嘴笑:“难得我儿能被仙师惦念,是他天大的福分。府里本来配的膏子就是极好的,但还有三罐最顶级的,我们也舍不得用,年底要随贡品进献给皇上。既然仙师开了口,我少不得送你一罐。”“那就先谢过夫人了。”苏芷北笑道。一群人言笑晏晏,融洽之至。用完早饭,苏芷北领了疤痕膏子去找陆明岚。陆夫人低声吩咐雨娘:“你且跟她去看看。”以苏芷北的修为,她当然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但也不戳破,想了一想,转身往陆宁川处去了。雨娘目送她进屋,赶紧回报给陆夫人:“苏仙师的确是先找的二公子。”许嫣然长舒一口气:“看来是我之前多心了。”如果苏仙师与陆明岚熟识,肯定会头一个把膏子带给他。而换任何一个初来乍到的少女,怎么都会对沉稳精干的陆二公子更上心。但是她疏忽了,苏芷北跟任人摆布的普通少女不同,她敏锐的探查力远超常人预料。陆宁川没想到苏芷北会亲自带着伤药来看他,受宠若惊道:“苏仙师驾到,有失远迎。”他刚从床榻上下来,白色的中衣外只披了件藏蓝色袍子,看起来颇有几分闲散潇洒的味道。“你也不用这么客气。”苏芷北目前对他的感觉还不错,所以没有刻意端架子,“这膏子本来就是你家的,我借花献佛而已。”“仙师哪里话,没有你,我如何用得上这样的好物?”陆宁川用完好的左手替她拉开椅子,“请坐。”苏芷北走上前入座。只有两个人的屋子里,少女因为练厚土象诀而散发出的清淡草药香缓缓在鼻尖萦绕。陆宁川一时竟然不愿远离,又站在她身边磨磨蹭蹭地给她倒了一碗茶:“仙师用茶。”苏芷北尚没反应,单单觉得陆二公子语调又温柔了些,好像很是贴心:“你伤着了,就别忙这些小事,我能自己来。”陆宁川含笑道:“仙师与我生分了。”他这样恭谦温润的笑容,配上永州陆家接班人的身份,向来是无往不利,斩获少女心无数。苏芷北不知道该怎么与他接话,于是端了杯子默默低头喝水。陆宁川一招没奏效,心里胜负欲被提起来了,又道:“只听说仙师年少有为,却不知与我相比如何?我幼大哥两岁,今年过了十月正好十八。”“我约摸还比你小点儿。”苏芷北随口答道。“仙师如果未曾修仙,如今也是嫁人的年龄了吧?”陆宁川道,“可惜我错过了这个福分。”苏芷北只当他在恭维:“我若未修仙,身份远远配不上公子的。”“仙师的意思是,如今修仙了便配上了?”陆宁川忽然一笑,像一庭白雪似的梨花,明明在调笑,却让人察觉不到半点轻浮。“陆公子玩笑话。”苏芷北有点儿坐不住了,总被帅哥撩,老铁树也要颤抖。“听闻仙师修炼双修功法,若不介意,在下……”苏芷北腾地站起来:“我还没给你大哥送药,我走了我走了。”陆宁川凝视着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觉得这苏仙师也太好玩儿了,吓一吓她都急成这样?跟传说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高冷仙师,媚骨天成的双修修士完全不一样啊。一个单纯可爱的修仙天才少女?好像非常有意思。一百零九,你是个假儿子吧苏芷北一路跑去找陆明岚,刚进门却看见男人满脸不高兴地插着手等她。“哟,原来苏仙师还记得我啊。”陆明岚酸溜溜道,“难为您老人家来一趟。”他这醋味儿强得八百里外都能闻到了。苏芷北认怂道:“我的大爷,可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先去你二弟那边是有原因的。”“是有人拿刀逼着你去啊,还是你中了陆宁川的毒,非先见他不可啊?”陆明岚气愤地别过脸。苏芷北偷偷凑上去,低声道:“雨娘子之前在跟踪我,你想不到吧?”陆明岚脸色稍稍收住一些:“我没想到。”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能不能有点儿感情,不要像念台词?苏芷北觉得他在敷衍自己,但还是继续解释:“我一想,被人跟踪准没好事啊。要是她蹲在院子外面听我们聊天,那得多难受,索性就去找陆宁川,反正跟他没什么好聊的。”陆明岚本来怨气已经下去了,又被最后一句话猛地勾起来:“你们怎么没好好聊?他说要跟你双修,你怎么不打他!”苏芷北:……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陆明岚在她威逼利诱的目光下,气势渐消,弱弱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吃亏吗……”苏芷北盯着他,不接话。陆明岚又道:“你可别上了他的当。陆宁川做生意经常在外应酬,秦楼楚馆没少去。他现在对你甜言蜜语,不过是觉得新鲜,没有见过修仙的姑娘罢了。万一你被他的糖衣炮弹攻陷了,就等着哭吧!”苏芷北本来也没对陆宁川有其他想法,不禁鄙夷道:“你还说你弟弟去花楼,你自己不也是里面的头号顾客?”陆明岚噎了一下,迟疑道:“不一样的嘛,我虽然身在花楼,但是心系我的小北北。你好歹看在我们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情分上……”“打住!”苏芷北捂住他的嘴巴,“不要放屁。”陆明岚感受到唇上少女手掌的温热,下意识张嘴舔了舔。湿润的唇舌在娇嫩的掌心处来回摩挲。“陆明岚你是狗吧!”苏芷北赶紧把手往他衣服上擦,“脏死了!”“我不允许你这样骂自己!”陆明岚一边躲闪,一边欠揍地笑,“毕竟我可是你夫君啊。夫君是狗,你是什么?”“我是你生命的终结者!”苏芷北手中掐诀,对着陆明岚一指,“定!”跑得正欢的陆明岚突然如一尊雕塑般直愣愣地立在那里,甚至脸上得意的神色都还栩栩如生。苏芷北满意地搬了个凳子坐到他旁边:“跑啊,你再跑。”陆明岚只能用翻白眼表达自己的愤慨。“我大概懂点儿人偶爱好者的感觉了。”苏芷北不急不缓地旋开自己带来的疤痕膏子,一点一点给陆明岚涂上,“你这辈子都没这么乖过。”陆明岚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趁你现在这么乖呢,我跟你说点儿正事。”苏芷北一圈一圈替他缠上绷带,低声道,“我觉得你娘没有被鬼缠上。”陆明岚朝她丢眼神,把自己的定身给解了:“那你觉得是什么?”苏芷北皱眉想了一会儿:“可能是妖兽或者什么东西吧,我还得再查。”“你跟我娘说了吗?”“没有。”“那就等你查清楚了再说,免得出了岔子,我娘心里不高兴呢。”陆明岚伸了个懒腰,“而且你查清楚就要回云霞山去了,你就这么舍得离开我?”苏芷北:我必然十分舍得。“我舍不得。”少女委曲求全道。“这就对了!”陆明岚兴冲冲道,“明天我带你去玩,查妖魔鬼怪的事,统统放一边儿去。”喂,你就这么对你亲密无间的娘亲啊!苏芷北瞪他一眼,勉强算答应了。一百一十,糖葫芦是很甜的食物啊第二天,陆明岚手上还缠着一圈绷带,仍旧携着苏芷北出府游玩了。小厮把这消息告诉给陆宁川,后者嗤笑一声:“他倒有心舍命陪君子。”小厮道:“从前也没见过哪家正经姑娘多看大公子一眼,如今有个尊贵的仙师肯同他交好,大公子自然珍惜。他这般热切,苏仙师恐怕一时被他迷了眼。府上人都说,她与大公子更为亲密呢。”“谁在下头乱嚼舌头,仙师的事也敢妄议!”陆宁川一拍桌子,瓷盅里的茶水淌了一地,“好好罚这几个。”小厮立刻瑟缩道:“公子息怒!”陆宁川犹不解气,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罕有地焦躁道:“苏仙师会看得上我那……大哥?”论才华,论品貌,论前途,论性格,陆明岚哪一项不是给他做陪衬?这么多年以来,陆宁川虽然身份排行老二,但向来事事夺第一。他居然会在争女人上略逊一筹?陆明岚有什么资格夺得苏仙师的青睐?小厮跪了许久,听得陆二公子终于停下脚步:“你觉得他们这次出行会顺利吗?”苏芷北本来想趁机去永州边郊见一下方氏,但陆明岚告诉她,苏志远那群人还舍不得如此铩羽而归,一直派人求见陆家公子,企图回旋。她若此时去了,被苏志远听到风声,找到方氏的住所岂不危险?况且方氏如今日子过得滋润,嫌一个人孤单,又收养了个襁褓中的女婴,与当年的苏芷北尚有两分相似。她若短暂地与方氏会面一次,很快又要分离,徒增伤感而已。苏芷北听罢叹了口气,只能放弃想法。因陆明岚受了伤,不宜剧烈运动。两人屏退仆从,带了面纱在大街上闲逛。陆明岚领她去看北栀连锁店,如今分号已经开到八十四家,远比在苏芷北手上时更盛。“原来你会开店啊?”苏芷北不禁多瞅了他两眼,“这么有能耐,都变得不像你了。”“我有能耐的地方多了去了。”陆明岚得意洋洋道,“有机会给你见识一下?”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没有证据。苏芷北立刻道:“你自个儿留着见识去吧。”“说真的,苏芷北……”陆明岚的语调突然低沉下来,“我要是一下子变得超级超级正经,本事超级超级厉害,你会不会爱上我?”说这句话之前麻烦先把你偷偷摸摸探过来的手拿下去好吗!苏芷北拍了他一下:“成天想啥呢?你厉害能有多厉害?”陆明岚想了一会儿,大言不惭道:“假如比陆宁川厉害呢?”“噗,你下辈子注意点儿就能成了。”苏芷北笑道。“那下辈子你等我给你开开眼!”“一定一定。”苏芷北敷衍地点点头,不明白一个二世祖为什么总是爱幻想自己是创世的神祗、宇宙的拯救者、万千少女梦中的偶像。果然有钱人都闲出精神追求了。她一个小穷鬼,还是先满足满足自己的物质需求吧。“陆明岚,那儿有个卖糖葫芦的,快给我点零钱,我去买两根来。”苏芷北手一摊,坐等包养。陆明岚出门向来是去大酒楼吃饭,靠脸赊账,现下小厮又没跟在身边,哪里带了零钱?他左看右看,从拇指上褪下一块透亮的翡翠扳指:“拿这个去换。”亲娘嘞,这东西一看就能买完寰宇内所有糖葫芦吧?苏芷北心疼道:“算了算了,我不吃了。咱们走吧!”“小爷说拿这个给你换,就拿这个给你换!你在这儿等着!”陆明岚气势汹汹地奔着糖葫芦摊儿去了。没有人能拒绝一个给你送食物的男人,就像不能拒绝一个外卖员。苏芷北看着他sao气的紫色背影仿佛一朵摇曳的紫罗兰,飘着飘着,淹没在人潮中,朝着一抹诱人的鲜红,逆流而上,勇往直前。空气中传来轻微的挥动声,那锋利的程度一定是小刀,速度很快,高度正中普通人腰间。苏芷北明明已经反应得够快了,在她跃起的一瞬间,敌人刀柄离手,四周全是来往匆匆的过客,无人表现出异常。独独只有一个人倒下了。刚刚握着戒指,傻笑着要给她换糖葫芦的男人突然倒下了,腰间插着一把小刀。陆明岚手里的扳指滴溜溜地滚落到地上,它终究还是不用去换那廉价的街边零食。“陆明岚!”苏芷北好像心被敲成一片一片的碎瓷,冰冷又僵硬。她像疯了一样地冲过去把男人抱起。陆明岚仰起苍白的脸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仿佛在说“你还是这么关心我”,然后眼皮一阖,晕倒在她怀中。腥甜的血液像开了闸的自来水,沿着伤口不断喷涌,怀中人的脸色越来越白。苏芷北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她好像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要失去一个人,失去一个她天天嫌弃,却天天想起的故人。点xue止血的手狠狠颤抖,点了两三次才成功。少女腾空而起,抱着男人直冲陆府:“都让开!我救人!”街上行人皆吓了一大跳,陆陆续续跪倒一片:“神仙显灵!”(我没有写错哦(*`▽07*),之前是老二陆宁川被误伤,老大陆明岚身上出现相同伤口。但这回老二指使人打老大,老二不会受伤。)一百一十一,他有几分似从前全永州城最好的大夫在陆明岚的房间里待了整整两个时辰。行色匆匆的婢女们端着一盆一盆的热水进去,又端着一盆一盆的血水出来。浓厚的血腥味像催命的符箓,悬在苏芷北的头顶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期间陆宁川与陆昭河都来探望过。陆宁川问:“可有逮着凶手?”苏芷北只能摇头。当时情况太紧急,她只来得及救陆明岚回来,哪里还有空去探查凶手?而且对方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并且成功,多半也有修为在身,但是为什么那人出手没有灵气波动?不然苏芷北也不至于要靠听风声来判断出刀,晚了那么一两秒。陆宁川听了叹气道:“大哥真是时运不济,何苦受着伤也要出去玩,徒遭此横祸。”苏芷北听着心里不大舒服:“又不是陆明岚的错,怪他作甚?你在这儿等着也辛苦,先回去歇着吧。”陆宁川向来在商场上弯弯绕绕惯了,没被人这么直白地拂过面子,噎了一会儿才道:“仙师不回去?”“我之前没能保护住他,如今自然得等着他醒转。”陆宁川晦暗不明地盯了她一眼,转身离开。陆昭河跟在二哥身后,凑近房门口往里望了一眼,被屏风挡住什么也没见着,有些犹豫地走了。没过一会儿,缠绵病榻许久的陆夫人也撑着身子前来探望。雨娘子扶着她与苏芷北聊了会儿天,最后快走的时候,许嫣然道:“仙师对明岚真是上心。”但论起来,苏芷北觉得自己的关心恐怕还不及陆明岚给她的万分之一。从前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喜欢玩闹,跟自己臭味相投,又因为相处的时间太长,好像已经把对方的存在看作理所当然,一切付出都是寻常关怀。然而只有到快要失去的时候,她才幡然醒悟,所有平平无奇的日常背后,都是十余年感情的沉淀。陆明岚对她,何尝不是当个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哄着念着,死皮赖脸地跟着。无论两人面上怎么互相斗嘴,总是他第一个低头认错,总是他惹了自己生气又讨自己开心。往日一幕幕,如水滴汇聚成江河。他们早就习惯了对方存在的世界,无论隔着多远的地理距离与多长的时间间隔,都能在听到对方名字时会心一笑。幸而时近傍晚,大夫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一张满是褶皱的脸上汗水涔涔。“大公子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只要三天内人能醒过来,一切都好说。”苏芷北想问,那要是醒不过来呢?但她竟不敢吐露出半个晦气字眼,于是用干涩的喉咙低声道:“我去看看他。”旁边的丫鬟婢女们得了消息,立刻奔去各位主子那里汇报。苏芷北孤身走进房间,这里的血腥气还未消散,混合着刚点的安神檀香,有一股古怪的甜味。男人安静地躺在床上,仿佛睡熟了。“陆明岚……”苏芷北叫不得这个名字,一叫出来,她便忍不住哽咽,憋了一天的心酸都像被人掀开玻璃盖子,冲出一阵刺鼻的苦涩。她握住男人放在床边的一只右手,微微发凉。一个没有地位与前途的大公子,无论平时如何快活,当他受了伤,此时也只有苏芷北在陪着。少女拉着他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暮色降临,也没有看见男人有一丝动静。不知何时,她终于陷入沉沉睡梦中。第二天,天光初现,有奴仆在房门外徘徊,脚步声把苏芷北惊醒。她看看陆明岚,男人似乎仍旧没有好转。于是她起身去开门,门外的阿婆拿着一把扫帚,磕磕巴巴道:“我……我来清扫屋子的。”苏芷北侧身让她进了,自己又坐回陆明岚床边望着他发呆。阿婆一边扫地,一边往床边瞟了好几眼,突然道:“姑娘看重大公子。”苏芷北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阿婆又道:“这么多年,姑娘是头一个对大公子这般上心的。夫人要是泉下有知,定会感到欣慰。”“你不是来扫地的?”苏芷北警觉道。“奴婢有罪!”阿婆毫不掩饰,利落地跪下,“奴婢曾经是大夫人跟前的人,自夫人去了,一直被放在西院洒扫。如今听闻公子病了,自作主张前来探视。姑娘菩萨心肠,勿怪我冒犯之处!”苏芷北盯了她一会儿,看见女人手上厚厚的老茧,一身衣服虽然整洁,却稍显破旧,不似作假,于是道:“你愿意来看他,我自然不会怪你。地也别扫了,来这边坐吧。”阿婆客客气气谢了。她从前应该地位不低,虽然现在只是个洒扫婆子,待人接物仍旧礼数周全。两个女人并排坐下,望着陆明岚苍白的脸色,阿婆突然落泪道:“大公子小时候也不是现在这般贪玩……他五岁写诗的废稿子,我如今房里还存着好几张,都是顶顶好的词句。那时候八股文章、剑术兵法,公子没一项落下,连老爷都夸他才华横溢。”“自从夫人去了,他才渐渐堕落到花楼酒馆里面,想必公子心里也很难受。”阿婆捏着衣角给自己擦泪,“姑娘对公子上心,可别看他表面不正经,其实是个孝顺乖巧的孩子。说句杀头的话,府里真心爱护公子的人没有几个,姑娘对公子好,公子一定谨记在心。”“我没有存着那个心思……”苏芷北哑然。“奴婢说错话了,说错话了。”阿婆笑着擦泪,“姑娘心地善良,奴婢看得出来。只不过知道公子有位贴心人,高兴坏了。”这下苏芷北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阿婆可能许久没见着能说话的人,又给她絮叨了一阵陆明岚小时候的壮举,说他下棋把自己的围棋师父堵得三天吃不下饭,说他六岁写的藏头诗在永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他跟许兰婷夫人亲密得很,那时候的陆府其乐融融……女人边哭边笑,好像已经沉浸到从前的日子里去。直到苏芷北提醒她,等会儿送饭的丫鬟快来了,她才赶紧把脸上收拾干净:“奴婢犯浑了,居然说了这么多。这就不打扰姑娘,回西院了。”苏芷北想了想,问她:“你从前在许兰婷夫人那儿做的什么差事?”“是个二等丫鬟。”阿婆脸红道,“让姑娘看了笑话。”苏芷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懂了,你去吧。”(哇,真的是魔鬼长度的更新啊)一百一十二,要素察觉苏芷北送走了阿婆,本打算一直守在陆明岚床边等他醒来,下午却突然有丫鬟慌慌忙忙地闯进来:“苏仙师!大事不好啦!那鬼又回来祸害夫人了!”“怎么可能?”少女不敢置信道。她之前清清楚楚查过,陆府没有半点儿灵气异常,哪来的鬼物?而且这东西什么时候来不好,非要挑她最抽不开身的时候“奴婢不知!夫人现在吓坏了,苏仙师快随我去看看吧!”丫鬟急道。苏芷北回头看了一眼陆明岚,万般不舍地吩咐周围人:“你们守好大公子,我去去就回。”两人匆匆赶到陆夫人的院子,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众多仆从抱着瓷盆,里里外外洒满糯米、狗血、符箓和一堆乱七八糟的桃木物件,看着好不奇怪。苏芷北一露面,人们便让出一条小道来:“苏仙师快请进!夫人等了很久了。”走进屋内,雨娘子正替床榻上的妇人擦汗,口中安抚道:“夫人莫怕,仙师马上就来……”陆夫人死死掐住雨娘子的手腕,脸上毫无血色,眼睛既像看着她,又像透过她看着什么人:“她来了,她回来了……”苏芷北道:“她是谁?”声音唤得屋内两人同时回头。陆夫人手忙脚乱地要起身行礼,被雨娘子轻轻按住,率先道:“夫人被吓坏了,正说胡话。苏仙师快来给夫人驱驱鬼,定定神吧!”苏芷北点点头,从戒指中取出一枚清心丹给陆夫人服下。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