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卢娘子之死

    “老夫为卢娘子施针逼毒……”庞太医说这句话时，底气不足，语气渐渐弱了，“勉……勉力一试……”

    这世上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不能不对症下药，施针逼毒是下下策。只是顾及卢娘子身份特殊，庞太医不得不试。

    “此事须得瞒着陛下。”林州言简意赅地命令，“昨日卢娘子回来，可有惊动外人？”

    “卢师父没下车时，瞧着精神尚可，只是不愿下车，一定要他们送到院里……想来也是她有意遮掩。”成如玉声音变得有些闷闷的，“先前她清醒时，叫我不要妄动，听你们的主意。我信卢师父……所以……我现下也愿意暂时听你们一言。”

    林州一时沉默。

    “卢师父与陛下亲如母女，情谊非一般师徒能比。”孙明婷干巴巴地解释，只求成如玉也能看在李钰与卢娘子的关系上，能配合他们，“”陛下无恙想来也是卢师父所愿。

    成如玉没有搭话，场面一时间变得尴尬起来。

    “成公子，”林州斟酌几番，劝解道：“我知你与卢师父师徒情义深厚，只是陛下如今怀有身孕，这是国祚大事，若陛下知晓此事，动气伤了腹中孩子……甚至伤及母体，严重者会致使社稷动荡，请成公子当以大局为重！”说罢，林州就要拱手行跪礼。

    成如玉自然不敢受礼，且不说林州位列三公，身份尊贵，他年幼又怎能受长辈之礼？

    “不可！”成如玉连忙将人扶住，“太傅言重了，某也不是不识大局的人，何况又有卢师父嘱咐在前，某……也会尽力掩瞒……一切都听太傅的。”

    林州与孙明婷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帷幕后，是庞太医忙碌的身影。

    时间一寸一寸流逝着，三人在外间坐着也是干焦急，林州又叫人去请了城中名医，却被成如玉阻止。

    “早前就去请过了……都说无计可施。”成如玉托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师父身边随侍的人都被留在宫中，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真是有些难度，又不能惊动圣上……

    帷幕后人影晃动，似乎是卢娘子醒了，孙明婷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掀开幕帘就要进去。

    林州犹豫了一下，男女有别，终究没迈出这步，只是在外间询问庞太医，卢娘子是否苏醒了。

    “卢娘子！”孙明婷才进去，就见到庞太医跌倒在地，卢娘子挣扎起身，端起了成如玉落在床头的药碗。

    “不！不！卢娘子！”

    卢娘子凄然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成如玉反应过来，连忙就要去抢，这几步的距离此刻似乎被拉得无限长，成如玉扑了个空，脸上有些难以置信。

    “你做得很好，”卢娘子虚弱地咳了几声，“她存心要置我于死地。”

    “料理完我的后事后，你即刻便回宁西去，等你长大了要记着效忠陛下才是……”

    “卢娘子……”孙明婷一时哽噎，“都怪我，要是我换值时再谨慎些就好了！”

    “不管你的事，迟早要走这么一遭......只是没料到太后如今做事这般狠戾，加之吴家把持后宫，你们服侍陛下要更加小心才是。”

    “我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我若活下去，她只怕还要拿我做文章，请今日在场的诸位极力隐瞒此事，至少要等到陛下安然诞下胎儿......若陛下不慎得知此事，望你们替我说一句，我是自愿赴死，只求陛下不要忘了为我报仇。”卢娘子靠在背枕上，头无力地垂下，唇间渐渐溢出血水，“陛下......”

    “师父！”成如玉跪在床前，嚎啕大哭。

    “怎么会……”孙明婷也是一脸茫然，一个活生生的人竟就这样轻易没了……

    “卢娘子身上这毒凶狠，”庞太医在仆人的搀扶下起了身，方才不注意这一下，险些坐断了他的尾椎骨，“我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总觉得与早年间见识过的毒极为相像，才敢大胆施针逼毒。”

    “只是施针施到一半，才发现有不同寻常的地方……到底是我医术浅薄……”庞太医擦了擦额间的汗，满脸愧意。

    林州皱了皱眉，“此药从宫中流出，还是要担心陛下身边，我这就派人传话进宫……”顿了顿，林州又摇了摇头，“不妥……”

    “若陛下问起缘由，也不大好回答。”孙明婷也一时沉默。

    “陛下身边……他们应该也会有所防范，”庞太医看了眼还在伤心的成如玉，小声说道：“陛下身边的人可都是筛过一遍的，太傅可以放心，再说了，如今我族妹就在宫中服侍，不会出差错的。”

    林州听言，也只能点头。

    “卢娘子的丧事一切从简吧，越少人知道越好……”林州话还没说完，就被成如玉打断，“那卢师父的死，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自然不会……”

    “那你起誓！”成如玉站起身来，比林州还高一个头，气势反倒压了他一成。

    林州被他怼得倒有些落败的意味，“你即使不信我、不信孙大人、不信陛下，也该相信卢娘子，她方才遗言中可交代了陛下为她报仇，吴家会倒台，那是迟早的事。”

    “听闻塞外冰雪消融之时，满目萧然也是一大奇景，如此算来，今年也才融雪不久，那我保证，等到来年冰雪消融时，便是卢娘子大仇得报之日！”

    孙明婷在一旁听了，却只觉得是听到了一个惊天消息，吴家这么大，可不是说倒就能倒的，太傅敢如此信誓旦旦……这便意味着，他们在私底下做的事情更多，多得来却丝毫没外人发觉……

    太傅敢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意思是……孙明婷抬头看了眼林州，眼睛亮了亮，她是不是也在他们的思虑之内？未来会不会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她能得陛下提携，已是莫大的荣耀……再想远些，说不定可以重铸家族的光荣！让宁西人都瞧瞧她孙明婷是如何在京城闯出一片天的！

    眼见着夜色将近，众人不敢耽搁，只得匆匆买来拜祭的祭品；庞大夫还拿了自己刚刚从柳州拉回来的棺材，这柳州的棺材是出了名的千年不腐，可是花了好大一笔钱呢！

    墓地选在郊外九华观旁，面向着皇城，众人各捐了五百两香油钱，嘱咐好小道士仔细照看。

    “等……过完头七我再走……”成如玉不再沉默，他虽年幼，但也上阵杀过敌，陡然间见到亲近的人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还是难以接受。

    “自然，”林州叹了口气，“我与孙大人这几日抽不开身，还要你常来祭拜，某保证，日后定会日日来祭拜！”

    孙明婷听言，连忙也抱拳说道：“我也是，卢娘子与我母亲是好友，我自然也不会忘记她。”

    两人信誓旦旦的保证，终于拂去成如玉心头的一丝愁绪。

    “此次事端，因何而起？又因何而灭？”离开时，成如玉忍不住回头看树下孤寂的坟头，“我竟无从知晓，回宁西，又该如何向嫂嫂大哥交代？”

    林州偷偷传了密信给夏春，向他知会此事，让他小心谨慎。

    夏春不敢耽搁，连忙又将李钰身边侍奉的人查了又查。

    “都预备了这么久了，哪这么容易横生枝节？”夏春又忍不住想，想了又想，便派人传话去李钰哪儿，问今晚要不要一同用膳，意料之中地李钰拒绝了。

    “陛下今日看着是劳累了些，”回话的人说道，“今日听说有急报，陛下连午膳都推迟了，还是小人请了又请，陛下才用了些……”

    李钰身边的人说话都很有条理，回话的人最会察言观色，见夏春忧心忡忡，便事无大小都细细地说了，夏春听言，心下果真松了些，笑道：“你服侍得倒也算尽心。”便命人抓了一把金瓜子赏了。

    “谢大人赏！”

    “你跟着陛下这么多年，我该信你的，”夏春顿了顿，半遮半掩地敲打道：“陛下如今可是紧要的关头，可不能出任何差错，你平日里也多费心，若是发现有异心的，不必叨扰陛下，一并来禀我便是……”

    “这是自然！”那人连忙跪下表忠心，“小人也不是木头人，自然知晓其中利害。小人早前就跟手底下那几个丫头小子说了又说，若有异动，一率先禀了皇夫再说！”

    夏春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指了指桌子上没怎么动过的点心，说道：“御膳房里弄了些没见过的点心，甜的很，拿去给手底下的人分了吧！”又命人额外封了些银子，这才作罢。

    “这些人，不砸钱是使唤不动的。”夏春摇摇头，“好在平日里恩威并施，如今见我没了权，也不敢怠慢。”

    “那些东西算什么？”身边服侍的人笑道，“最主要的，还是陛下的心在您身上呀！那吴行之算什么东西？入宫这么久，连陛下的身都近不得！”

    若说到宠爱，其实那位兰君公子也算有几分……毕竟年轻活泼。

    夏春有些惆怅，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如今正值壮年，可毕竟比陛下年长几岁，若时日长些，自己颜色不再，也不知陛下还会有几分心在自己身上？

    夏春不敢多想，叹了口气，吩咐道：“入夜了，安置吧！明天一早去给陛下请安……”

    “是。”宫人灭了火烛，只在桌案上留了一盏红烛，半掩了窗，窗外的月亮在乌云的遮盖下忽明忽暗，连带着屋内的石砖也变得忽明忽暗。

    隔了几座宫室，李钰早已入睡，只是紧皱的眉头和喃喃自语的唇表露了她此刻所做之梦有多惊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