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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将丹药拉出来,让他察看两者有何不同。他看不出来。而且说实话,他望着她被烟火熏黑的脸、冷冰冰的神情,其实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不,他并不担心伤了她的心――怎么可能,他又没有心动,他只是觉得,只是……她犯了倔,这样不高兴,之后床笫之间也不大会有乐趣吧?不错,他一定就是担心这一点。他只是担心这点浅薄的欲念。“好了,裴卿,够了。”他沉下脸,试图用威严压倒她的气势,“朕知道你没有二心,下去……”他话都没说完。她已经狠狠瞪了他一眼,接着,她竟然在两炉丹药里各抓了一把,全都塞进了自己口中。“……裴卿!”丹药入口即化,她已经是“咕咚”一声给咽了下去。从头到尾,她都用那双水波荡漾的眼睛瞪着他。而后她不顾他的呼唤,自己转身跑到了殿外。那是个冬天――也是一个下雪的夜晚,她一口气跑到殿外,直直跪在了雪地里。单薄的身影,远远看去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倔强地跪在雪地里。他心脏深处有什么东西猛地抽搐几下,疼得他想发怒。“你这是做什么?!”他气极了,大步走过去。一路上的宫人、臣子,全都“呼啦啦”跪了一片,他恼得很,心想怎么别人都能乖顺地臣服,就裴沐要犯倔、要和他卯着来?“起来!谁允许你跪在这儿的!”他伸手去拉,可她竟然推了他,还使劲儿打了他一下。真是胆大妄为,她不怕掉脑袋?她看上去好像真的不怕。她还在愤怒地冲他张牙舞爪,喊道:“我吃了药,就在这儿跪一整晚,众目睽睽,我也没法再做别的!要是丹药真有什么问题,我就死在这儿,也不用给我收尸!”他目瞪口呆。从来没有人这样吼过他,这样的气势……刹那间,他竟恍惚分不清时空,还要以为这是当年的茶陵山脉,面前气势汹汹的是那个他发誓珍爱的少女。连周围的雪都这么像。可分明不是。分明不是……对不对?他回过神,陡然就为了自己的错觉而恼怒起来。他怎么能对着裴沐想起她?她是他少年时最珍贵的梦,谁也不能同她媲美。他突然就愤怒了。如果说刚才的愤怒还夹杂着一点好笑,现在的愤怒就是真的愤怒。尽管……这愤怒真正朝向的,其实是他自己。“你要跪,便跪着罢!”他冷冷说着,拂袖而去。那一夜在落雪。宫中四处悬了灯笼,红彤彤的,照得地上的雪也红彤彤。他沉着脸,吩咐宫人不准进来打扰,也不准去理裴沐。当时英华宫还在修缮,他自己一个人睡在紫云殿里,突然发现床格外大,也格外空。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推开窗户,看见星斗移转,发现已经是后半夜。她已经跪了超过两个时辰了。他僵硬地站了一会儿,突然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他觉得身上有点疼,多半是骨痛要发作了。第二天他还有早朝,今夜骨痛的话,明日处理政务说不得会出差错。连外衣都没披,他转身就走,而且越走越快。黑洞洞的天和地面红彤彤的灯火交织,衬得连接天地的大雪越发茫茫。他走过冰冷的走廊,远远就看见台阶下一个人影。她还是直直跪着,笔挺如剑,动也不动。他的心又开始抽搐,骨头也好像真的开始疼痛。“……裴沐!”心在痛,骨头在痛,连带太阳xue都突突跳着,让他整个头都在痛。他忘了自己走过去时,都愤怒地数落了什么、数落了谁,但他记得她有点迟钝地抬头,嘴唇冻得有些发紫,脸上带着一点惊讶和淡淡的迷惘,似乎连他是谁都分不清了。他身上疼得更厉害。“都愣着做什么――叫御医!拿斗篷……算了,滚!真没用,朕自己来!”他一把将她抱起,转身走回殿里。她那么冰凉地靠在他怀里,所幸还有呼吸。那一年……是了,那是他们相遇的第一年发生的事。那一年的冬天他们第一次爆发激烈的争执,她跟他赌气,可靠在他怀里时,还有温热的呼吸吹拂到他颈上。那一次,她好像还说了什么。当她迟疑着来拥抱他,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却坚持不肯掉眼泪时,她似乎低低地说:“姜月章,你不要再这样怀疑我了。你再这样对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然后,他说了什么呢?他回答了什么,还是他根本没有回答?多年后,他想起这件往事,记起那寒冷的冬夜、明澈的星空,记起她低低的声音、含泪的表情,却唯独不记得他自己说了什么。兴许,他什么都没说。因为他总是觉得,他并不爱她。……他渐渐发现,裴沐性格倔强极了,而且还有很多桀骜不驯在里面。她面上对他恭敬又顺从,被他抱着的时候更是会露出甜腻腻的、叫他忍耐得愈发艰难的模样。但是,她绝不肯真正臣服于他。有时他们争执,她气极了,就会背过去小声说“姜月章你好烦”,还以为他不知道。有时她是被他撩拨得情动,迷蒙时叫他的名字,像一只突然变得傻乎乎的小狐狸,还不知道自己漏了马脚。他理当生气的,是不是?谁敢直呼帝王的姓名,谁敢僭越那根看不见却又切实存在的君臣之线,谁敢真的在皇权之下悄悄抬眼,对他眨眨眼、再笑一下?她这样,弄得他一点都没有帝王的威仪。旁人看了会怎么想?有她这样一个能左右他情绪的人在……不,她怎么可能左右他的情绪。只不过是他多留了一些余地、多给了一些优待。这是帝王的特权,是皇权凌驾于所有人的特性;如果他不能以权谋私,在律法之外去容纳自己的欲念,那这权力又有何滋味?其实那时候他已经有点魔怔了。从他遇到裴沐的第二年起,在无数次辗转反侧、内心煎熬里,他已经有点魔怔了。他千方百计,想要说服自己她只是他欲念的承载体,另一方面又一次次放下底线、一次次推翻自己设定的规则,去满足她、纵容她、给她更多。他给她地位,给她钱财,给她宠爱,但与此同时,他又不肯真的对她好声好气、温柔相待。反而,就像他不断对自己强调的那样,他也反反复复地对她暗示,说她只是个宠物、玩意儿,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上心、如此牵肠挂肚,如此恐惧于自己会违背当年誓言、背叛当年那个少女的人……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