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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天吃饭的农民,儿子没了,头发一夜全白了,守着一方土地苟延残喘。偶尔,江天晓的姑姑叔叔会拿点钱来接济他们,但都是农民,谁的日子都不比谁好过。江天晓挺争气,知道学,考上了县里的初中。中考那天,每张桌子的右上角都贴着学生的个人信息,他才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份证号。他才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日。那也是他爸的忌日。后来江天晓才听他姑说,那天他爸骑着自行车,去县城买了一袋饼干,那是江天晓的生日礼物。江天晓就常常想,如果自己不是4月15号出生就好了,早一天晚一天都行,这样他爸就能避开那辆拖拉机。可想来想去,除了认命,毫无办法。对,认命,这是江天晓常听他爷爷说的话,收成不好,认命;儿子死了,认命;治不起病,认命。江天晓知道,认命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除了接受便没有别的路可走。命运像席卷天地的潮水,而人只是一粒沙。江天晓又想起来于朗,于朗大概是他无趣人生里最背离命运的一点意外,他想起来高三那年的冬天,腊月二十八的晚上高三才放假,可江天晓不能回家。三天前他奶奶托同村来县城的人转告江天晓,他叔叔在邻村赌钱,欠了一屁股债,现在要债的人找上门,就堵在他家门口,奶奶说,我们俩老头老太太他们不敢打,你可别回来。江天晓更不能去继父家碍眼,那样会给他妈惹不痛快。那天飘了小雪,特别冷,江天晓在大街上乱逛,一眼看见明亮快餐店的老板,那个扎着马尾的年轻男人,站在店门口抽烟。“来吃饭么?”他指间夹着烟,隔着一条街问江天晓。江天晓于是走了过去。店里只有于朗一个人,原来那一天明亮快餐店放假了。于朗找出一个锅,和江天晓煮火锅吃。江天晓怀疑那天晚上于朗把店里做菜没用完的菜和rou全用下进锅里了,他吃得肚皮滚圆,打了个悠长的嗝。隔着火锅袅袅的白雾,于朗问江天晓:“过年不回家?”江天晓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吃得太撑了大脑会转得慢,他就那么直楞楞地回答:“回不去,家被人堵了。”令他惊讶的是于朗没有接着问,而只是点了点头。那年春节,从腊月二十八的晚上,到大年初六江天晓开学,他住在于朗的店里。第二天早上六点多江天晓醒了,浑身疼,脸也肿,走出肯德基的时候他对着玻璃看了看自己,活脱脱一个流浪汉。江天晓无声叹气,坐地铁回了学校。到宿舍,沈哲不在——不在更好,江天晓眼下也不想解释自己的狼狈。这个时间寝室楼里的洗澡间是没有热水的,江天晓去接了满满一盆凉水,拧着毛巾在身上擦了擦,然后也懒得给早就耗尽电量的手机充电,便倒头睡了。然而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境一个连着一个,一会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停车场里,李大夫一刀捅了过来;一会儿是文物鉴赏与收藏的课堂上,于朗笑意盈盈地走过来,然后挥手就是一拳;一会儿又是高三那年的某个深夜,于朗抱住了埋头痛哭的自己……也不知睡了多久,江天晓被热醒了,只听见窗外蝉鸣阵阵,楼道里有男生的嬉笑声,脚步声……这么热,估计是中午。江天晓翻了个身,又睡了。他的上一顿饭还是二十四小时前,但饿过劲儿了,好像胃部已经麻木。又过了不知多久,江天晓被推醒了。“我cao你去哪了!”沈哲一脸气急败坏。江天晓还没从睡意中清醒过来:“啊?”“啊你大爷啊!我昨天打你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全学校找了一圈也找不着,你去哪了!”“我昨天有个兼职。”江天晓一头雾水,以前他也夜不归宿过,没见沈哲这么着急啊?“那你昨晚怎么不回来?”“我……”江天晓一时答不上来,总不能说因为舍不得打车所以在肯德基睡了一晚上吧!“你自己给辅导员打电话说吧!”沈哲翻了个白眼,一脸不爽:“昨天的政治经济学黄奶奶点名了,你不在,她直接跑到辅导员那儿说一定要挂你,不给毕业证,我真搞不懂你脑子怎么想的,江天晓!一个礼拜就一节课啊你还逃去打工,你有这么缺钱吗?黄奶奶这么说,辅导员也着急了,找你人又找不着,给我打电话让我找,我他妈昨天就差报警了!”“……”消息量太大,江天晓一时说不出话。过了几分钟,沈哲大概意识到自己口气太冲了——毕竟江天晓是个刚刚被“判决”了无法毕业的人。他叹了口气,走到江天晓床边拍拍他肩膀:“你还是赶快联系辅导员吧,他肯定还是不希望自己带的学生毕不了业,你看能不能让他帮你跟黄奶奶求求情?”刚从沈哲嘴里听见这个噩耗时,江天晓的脑子里滚动播放的就一行字:完蛋了我毕不了业了。经沈哲这么一说,他才稍稍回过点神来,忙不迭给手机充上电。过了一会儿,能开机了,果然弹出一连串未接来电,一个是沈哲的,另一个陌生号码自然是辅导员的。江天晓紧紧捏着手机,满手的汗。他走到宿舍阳台上,拨了辅导员的电话。很快就通了。“曲老师,我是江天晓,刚刚沈哲跟我说您昨天找我……实在对不起啊曲老师,昨天我做兼职下班很晚,就在一个同事家睡了,手机没电了我没看见,就——”“行了,你爱去哪去哪,”辅导员的语气倒是出乎江天晓意料的平静:“江天晓,你大四了,夜不归宿什么的我也能理解,但是昨天你逃了黄老师的课,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吧,我现在只能这么跟你说,黄老师要挂你,让你没法毕业,我已经尽力替你争取过也解释过了,但是没用。而且这件事的错误就是在你身上,你别跟我解释,现在什么原因都没有意义,情况就是你不逃课,黄老师不会挂你。现在黄老师决定了要让你肄业,昨天已经和院里打过招呼了。”“我……”“黄老师还让我转告你,她的课你不用去了。她是教授,我一个辅导员人微言轻,能帮你说的都说了,江天晓,你现在还是好好为以后的出路做做准备吧,我也只能说到这儿了。”辅导员说完,轻轻叹了口气。“……那麻烦您了。”“不麻烦,我还有别的事,先挂了。”然后他不等江天晓回答,便干脆地挂了电话。江天晓走回宿舍,坐在床上发呆。沈哲很小心地问他:“事情怎么样了?”“……肄业。”“啊,那,辅导员有没有办法?”“他说没有……我再想想吧。”江天晓语气轻飘飘的。沈哲便什么都不说了,碰上这种事情,谁心里都不好受。江天晓又躺下了,盯着上铺光秃秃的木床板,脑子里还是反反复复的那句话,毕不了业了。怎么办?能怎么办?之前黄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