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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一双老眼黏在密信上,隔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道:“甚好,甚好。”我很是困惑。他又凑过来,指着信纸上“丞相大人亲启”六个大字,赞叹道:“甚好,甚有风骨。”我始知他是在夸李闲字写得好。依照二哥的说法,我这二十年来,除开先头一二年牙牙学语的日子,除开后头二三年禁闭冷宫的日子,其余的岁月,无不是在为我的骂名建功立业。因我的道行全用在了歧途上,品字论画这等风雅事,便与我扯不上干系。老丞相熟知我的秉性,竟将李闲的字一个个拆分开来与我细品。我被折腾得心力交瘁,活生生地折去三年寿数。从丞相府出来,天色已晚。我揣好壮阳方子,换成普通人家的行头,小三登便来与我说,状元府不必去了。说是今儿清早,刘世涛又不死心地在九乾城外磕头。他本有隐疾,气血亏身子也很虚,没留神晕了过去,被人抬到了太医院,至今还没醒过来。因刘才子体弱的根本,乃是肾上的毛病,听闻这个消息,我有点开心。太医院那帮大夫的医术我不敢恭维,但自古为了绵延子嗣,皇帝须得恩泽后宫,雨露均沾,身体耗损十分得大,故此太医们在补肾壮阳方面,都是一把好手。老丞相喜热闹,丞相府建得离皇城稍远。从相府回宫的路上,途经景阳街。街上说书的,卖艺的,不一而足。我入冷宫之前,隔三差五便要来这街上转转。已是薄溟时分,天边儿一抹浅浅的霞色从云端染开。隐隐可闻街口有人说书,我便凑过去听。这也是我从前的癖好。京城十里繁华街,出了名的说书先生,我都如数家珍。眼下的这一位梦周先生,我也是晓得的,因他说书专说深宫轶事,且这些轶事里头,又专爱借古喻今,含沙射影地谩骂本公主。他今日说的,正是我逼死离妃的典故。据他说,本公主乃是一个花心的人,那二年相中了慕家的少年将军。因慕央已和离妃的meimei楚合定亲,我妒火中烧,就施了毒计,让离妃背了个罪名。璃妃含冤,为表清白,一头撞死在九龙柱上。慕央和楚合的亲事,也就此黄了。可是后来啊,天网那个恢恢,疏而那个不漏。慕央假意接近我,叫我以为jian计得逞,得意得忘了形,露出狐狸尾巴。当时朝堂震怒,父皇将我发落去冷宫,终身**。谁知我死不悔改,饶是蹲在冷宫,还能够神乎其技地害死楚合,叫慕央变成了个鳏夫。梦周先生的口才我很佩服,得知本公主至今逍遥法外,茶客们已是一阵sao动,恨不能立刻冲进九乾城,将我这个恶人绳之以法。我也以为梦周这个典故讲得精彩,独独说我花心这一点,让人微觉恼怒。我绕去茶馆里侧,将两盘甚好吃的瓜子儿顺入袖囊子里。嗯,这也算是对他的小惩大诫了。刚要离开,二楼上忽然走下一个身影。我虽立刻认出那身影,却也定睛地看了好半晌,脚底下像生了根似移动不得。那是慕央。这一年来,除却在群臣大宴中远远瞧过一回,我没再见过他。旁边蓦地有人问:“姑娘怕是认得这一位吧?”我回转头,是茶楼里小二。他打量我一眼,又道,“看姑娘的气度,应当是哪户官家小姐。”茶楼外种了一排女贞子,慕央站在人来人往的街畔,任暮色携着飞花,披了满肩。我本想说我不认得,可不知怎的,我就点了一下头:“他是慕央。”那小二又多事道:“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因慕将军是我们茶楼的常客,隔三差五便有喜欢他的姑娘上我们这来。”一顿,又凑近道:“小姐这等风姿样貌的,小的还是头一回见。但要我说,小姐还是放弃吧,这慕将军的心里,还记挂着过世的夫人呢。”我老远望去,慕央站在街口不走,像是在听这一段故事的收尾。隔了一会儿,我才又问:“你怎么晓得?”小二朝茶楼深处看了一眼,小声地说:“要不是还记挂着,但凡有昌平公主的段子,慕将军必定来听。这百里京城,谁不知道是昌平公主害死了先夫人?”他说到这里,像是惦记起什么事,飞快掐断了话头,往茶楼外侧挤去。这时候,梦周先生将语峰一转,说道:“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怜之处。说起来,那公主纵使作恶多端,倒也是个可怜人。据闻她出生后,便很不受先皇帝待见。皇宫里头,除了那将军,几乎无人与她亲近。直至后来,先皇帝像是悔悟,这才将她宠上了天。只是这一冷落,一荣宠,就让她骄纵起来,没享几年福,就关去冷宫了。”又说我关去冷宫那天,曾一人跑来街头听说书段子。那是个霞色满天的黄昏,最后还是慕央领着侍卫,将我押了回去。梦周说完这段话,小二恰恰挤到慕央身边。慕央眉间似有动容,可依然看不出悲喜。他沉默片刻,放了一锭赏银在小二的托盘里,转身离开。我看着那背影,留在原地,将故事听完。说书人说老桥段,桥段里头的年华也旧了。连喜怒哀乐,也没有了从前的色彩。梦周先生结尾时,有句话说得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原来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翌日,太医院差了个人来,说刘世涛没甚大毛病,只是连日磕头有点过劳。我还欲细细盘问,奈何此人口风甚紧,无论如何也不肯将刘才子的病根透露给我。我只好亲自往太医院走一趟。因我与那帮太医有些龃龉,故而我一出现,他们皆是又惊又惧地望着我。少顷,才扑扑下跪,个个形同老山参似,恨不能钻入地里去。过了半晌,满地的老山参中,有一枚迎上前来:“臣孙贵,恭迎公主大架。”这枚山参我认得。早年我在冷宫,有一回病得死去活来,连等了七天七夜,太医院都没个动静。后来我将将要羽化成仙,这枚叫孙贵的山参便掐着时辰来了,施了几根银针,把我的魂魄钉了回去。我无福列位仙班,至今也是个遗憾。我略问了问刘世涛的状况。孙贵答道:“回公主的话,状元爷身子尚好,只睡着的时候,时不时讲些梦话。”又赞道:“状元爷文采风流,便是说梦话,亦会念些,实乃我大随之良才。”我深以为然,又问道:“刘才子人呢?”孙贵让出一条道:“回公主的话,状元爷在里间歇着。”满地山参见这动静,也争先恐后地挪出一条道来。我思及当年的病痛,不禁有些迁怒,绕过山参去推门,并不叫他们平身。我的手刚好碰到门,那门便从里头被拉开了。我看清门内站着的人,不由抽了口气。站着的人看清我,也不由抬起眉梢。谦谦公子,眉眼如画。手里还端着个茶盏。唯李闲一人是也。李闲不言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露出一枚笑来。我在心里揣摩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