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哆嗦嗦的宫人、内侍们都被驱赶进了地宫之内的几扇小门、死士们都一一驻卫之後,轿子在一间宽大的广堂内停了下来。李熙在永翔、永翊的搀扶和几个忠奴、死士的护卫之下下了轿,孱弱的身躯坚定地慢慢站稳、无力却又固执推开了两旁两个少年的搀扶。“回去吧!”李熙并未回头,平淡的声音却在无意之间、彰显著这位昔日帝王的气势及威慑力。“父皇──”永翊先一步滴下泪来,死死扯著熙帝的袖子并不放手。“放手!”熙帝轻轻呵斥一声。新皇永翔的眼泪,也终於随著李熙的这一声呵斥、永翊的放手而滴落了下来。李熙重重叹一口气,转过头来望了望两个儿子。两张相似的年轻面容上,依稀有著某人的影子。熙帝仔仔细细的将两个孩子的面容打量而过,跳跃的火光下,那眼神影影绰绰、明明灭灭,似乎无限幽深。“那一年,朕对你们的爹爹……”李熙忽然重重地喘了一声,右手不由捂住心口。两个哀恸的少年顿时慌忙起来。“回去吧!”待到吐了一口血痰,李熙再次命道。那声音透露著无限的疲惫。永翔与永翊对望一眼,彼此在眼中都看到了慌忙、无助及无可抗拒地哀伤。在长久的静默之後,两个半大的少年,终於一步一回首地退了出去。李熙静静地等他们退去;干瘦苍白的脸颊上,漠然而无分毫表情。不久一名宫人迈著急促而轻巧地碎步走上前来:“禀报太上皇,皇上和王爷已出去了。”李熙头也不转,只是轻声吩咐道:“关闸。”那声音如静水无波,又好似平常日子里、在嘱托端茶倒水一般;且一面说著,一面便在心腹的搀扶下,缓步走向昏暗的地宫深处。“关──闸──”尖细的嗓音在沈闷的甬道内,层层叠叠地传荡开来。“父皇──!”“父皇──!”两声惶急而哀恸、惨哭的呼喊,急迫地先後响起。“嘎吱嘎嘎──”巨大的石门沈沈落下,终将门外的最後一丝阳光遮盖了起来。(9鲜币)後宫记事(四十一)HE分支眼见著千斤重的石门沈沈落下,不少随侍在旁的内侍宫人们,虽则忠心耿耿,也禁不住扑簌落泪,两边侧厅内的哭求嚎啕声,更惨绝人寰。李熙眼望著最後一丝阳光从脚下一寸寸地消逝,终於尘埃落定般叹了口气。虽是帝陵,一旦封死,也不过是个黑黔黔的陵墓罢了。墨黑的墙壁长长地延伸过去,深邃威严而不见底,只两侧的火把一个接著一个,随著地道不知哪里吹来的风而摇摇摆摆,明明灭灭,将诸多列队的侍卫们照成阴森的鬼影。在汹涌喧嚣的嚎啕哀哭过後,不知何时,整个陵墓倏忽寂静下来,不闻落针之音,更显诡异。然而退位的熙帝却毫不在乎。此时他病体虚弱,微一抬手,便有身畔忠心耿耿的心腹上前,搀扶著他慢慢往那望不到底的地道走去。李熙叹了口气,道:“苦了尔等陪著朕了。”一旁那几个心腹正是心潮澎湃之时,知道此生就将陪著骄傲的主子、在这黑黔黔阴森森的地方等死。此时听了这句歉疚的话,立时都泪湿盈眶,这九五之尊、这昔年风云不改其色的主子、这文韬武略恩威并重的主子,如今已是将自己活埋了,却还顾念著他们几个奴才……几个人顿然噗通噗通跪在那坚实冰冷的地上:“皇上,奴才们陪著皇上,不苦……”内中那几个随侍多年内侍,更是纷纷泪流满面,语音哽咽,这皇帝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变一化,他们哪里有不清楚的呢!这些年来,哪里不恨哪里不悔?恨的是,皇上竟然为了那一个,将这後宫三千、大好江山、两名少主、荣华富贵和人间万千都抛却;悔的是,当初竟未规劝著皇上不做出那些自毁的事儿来!主子这麽多年来心心念念捧著的,全都在最後被他一一捏碎,主子心中该有多麽苦……才至於今日竟要整个合欢宫曾参与此事的人都进来陪他活葬!李熙如今已是七魂丢了六魄,耳旁虽是心腹近人们的哀泣,却模模糊糊的仿佛听不见似的。他只是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前行,吱呀一声周围的侍卫推开两扇大门,便见金灿灿满目辉煌得耀眼。众侍也停了哭泣,纷纷簇拥著皇帝前行。此时眼前乍然开朗,一座开阔的大厅,正中便是龙椅、龙柱,分明是朝殿的模样。李熙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转过几个密道,又不知下了几层路,才见著真正的帝陵。只见一座恢弘开阔的大厅,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陪葬物品,又有金银巨大的雕塑,以及许多精美宫灯,多宝阁上玲琅满目,石壁上更是雕刻著许多歌功颂德的画儿。那大厅中央一座巨大的玉石棺材,正是今後李熙要躺的地方。李熙慢慢沿著墙壁行来,手掌不自觉地抚过高低起伏的壁画儿,忽而行到那年西征的故事上,手掌哆哆嗦嗦再也举不起来,一颗泪自颊上滴落下来。他依恋地随著那壁画且走且停,终於耗尽了全副心神来到中央石棺之处。这巨大的棺材在高高的石台之上;此时棺盖开著,李熙著人扶了他上去望,看见极其宽大的石棺内明黄的绫罗绸缎铺著,显出两个人的身形来,一面是空著的,一面已放了一套男子衣冠──正是昔年乔云飞初初被掳入宫时所著的那套。他慢慢佝下身子,依恋而细致地抚摸过那套衣衫;又拿起其中一点一点的各色旧物仔细把玩抚摸,足足看了一个时辰。等到李熙看完了,也不传膳,也不休息,只托著内侍们的手,慢慢绕过陵殿後侧两面影壁,然後便停下了脚步。眼前,犹如数年的光阴回溯而来。一草一木一亭一阁,以及走过院子而到的宫殿,正是合欢宫的模样。这宫殿,竟是整个地被搬了过来。李熙乍然一望,便几乎厥过去,又慌忙地挣脱了宫人们托扶的手,踉踉跄跄地朝内奔去。只见那一殿一室,一物一宇,空荡荡虽无一人,却仿佛都有那人的影子!仿佛全身的力气又回了过来,他急匆匆地一间一间屋子找去,终於在最後的寝殿之内怆然跌坐在地,只巴著手掌中的一柄宝剑,跪伏著终於嚎啕大哭:“云飞……云飞!朕错了……朕对不起你……”这些年来,深重的悔恨自恨懊恼及心痛欲碎,往日里只如一点一点的腐水滴滴滴落心田、腐蚀著他的心他的骨他的血rou,如今终於如澎湃的大海,汹涌澎湃地滔天巨浪般打来,几乎将他整个打垮──终於明白他毁掉的,原是他自己的心。如今一切都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