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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门外的那人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两声。母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去开了门。她似乎是想要表现出自己对对方的到来并不在意的样子,但可惜僵硬的肢体与刻意过了头的表情出卖了她。进来的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架着金丝边的眼镜。“他呢?”母亲问道。男人推了推眼镜,镜片上一道冷光闪过,他硬梆梆地说道,目光却已经移到了沙发上的顾淮身上,“老爷事务繁忙,托我来接少爷回家。这位就是顾淮少爷吗?”母亲的脸色有些难看,勉强嗯了一声。之后他们又说了什么,顾淮却完全听不进去了。什么老爷?什么少爷?母亲到底在做什么!他紧紧地盯着母亲表情不自然的脸,心中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她,然而直到他被那个男人拉出家门,粗鲁地塞进一辆车时,他仍没有问出口。背后老旧的楼房越来越远,直到成为一个小点再也看不清,顾淮大概知道,他是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几个小时后,他来到了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方。那个男人告诉他,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顾淮不安地被人带领到长桌边的一个座位坐下,凳子上垫着柔软舒适的暗红色流苏丝绒垫,叫他不由自主地僵直了身体,不知自己究竟该摆出什么姿势。他能感受到四周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替他面前的酒杯倒满酒的胖婶也在好奇地用余光注视着他,然而他却几乎不敢抬头回望。“太难看了。”冷漠的声音来自对面,那是一个比他大上几岁的少年,同他怯弱的表情相比,这个一脸高傲不屑的少年似乎更适合这种地方,这让他忍不住觉得,此刻的他像个小丑一样可笑。“这样毫无特色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是爸爸的孩子?”对面的嘲讽还在继续,“mama我劝你还是赶紧把他送回他该去的地方,别让外面的人以为我们顾家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司宸!”女人连忙制止他以免说出更难听的话,自己则来到顾淮身边,丝毫没有在意那柔弱幼小的躯体因为自己的靠近而瞬间僵硬,她微微一笑,温柔的眸色被灯光照得如同夕阳下的湖水点缀着金红的光,柔软的手落在了少年的发顶。“顾淮只是有点紧张而已,对吗?”“放轻松,孩子,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照在身上的灯光有些冰冷,顾淮低着头,努力忍下因为头顶的碰触而产生的颤抖,额前过长的碎发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没有人看到他在一瞬间睁大的双眼。谁来……救救他!……伪善的母亲,形同陌路的父亲,刻薄的哥哥,以及,温柔的jiejie。他虽被顾家接回来,却总无法把自己当做是真正的顾家人,母亲的善待只是表面,而父亲……他也就见过三次而已,对他的到来只是冷漠地点头,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在他来的第一天就直截了当地表达了他的不满,而jiejie,只有jiejie,微笑着朝他伸出了手。“我一直想要一个弟弟,谢谢你让我完成了梦想。”他手足无措地低着头,呐呐无言。顾淮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场景,美丽的少女站在楼梯上,白色的裙摆随风飘动,她背对着窗外金色的阳光,微笑着将一缕发丝轻轻别在耳后。那一瞬间,顾淮仿佛看到了少女背后,那洁白的双翼。这是坠落人间的天使吗?他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在这冰冷冷的家里面,只有她让他感受到了温暖。他转了学,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同校,班级里的人很快就猜到了他的身份,校园欺凌便于是也就此开始,这种生活和来顾家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现在,他的世界里多了一束光。他乞求那束光能够拯救自己,却又觉得这样弱小卑微的自己如何能够承受那束光的照拂。于是他只能将自己的心意掩藏起来,小心翼翼地期待着每日的见面,为对方因自己而绽放的笑容心生窃喜。他以为这就是他的未来。然而有一天,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不仅换了名字,就连身体也一同变了。他是死掉以后,重新获得生命了吗?顾淮茫然地看着周围,默默捏紧了拳,他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为了,再一次见到jiejie。可即便他如此说服自己,也无法改变他始终都是一个强占了别人身体,偷了他人人生的小偷这一事实而已。所以当他面对着这具身体的亲人和爱人时,强烈的愧疚叫他几乎抬不起头。顾淮是顾淮,闻人谦是闻人谦,即使顾淮的灵魂进入闻人谦的身体内,顾淮也不会变成闻人谦,顾淮永远不会有闻人谦那样的性格,于是他明白,他迟早是要被人怀疑的。但即使已经有了这样觉悟,当他被路轻舟盯着问他是谁时,他仍旧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他是谁?他是顾淮。他挤出了一个笑容,颤栗的双手差点叫捧着的碗摔了,“轻舟,你、你在说什么啊?”路轻舟面无表情,“我不喜欢讲废话。”顾淮开始不安地捏着衣角。路轻舟继续说道,“我看了很多关于灵魂转移的书,发现我碰到的这个大概是最愚蠢的了吧?因为他根本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对吗,顾淮?”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叫他这个名字,然而此时此刻被路轻舟以这样一种平静的声调叫出来,他竟觉得有些陌生。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怀疑他到底是顾淮,还是闻人谦?他脸色近乎惨白,用力地捏着衣角,力气大到关节开始泛白。“你、你……”他颤抖地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回话。没能伪装成闻人谦的性格确实是他犯下的最愚蠢的错误,但他同样心里知道,就算能够再来一次,他也绝对装不出那样与他相反的性格来。路轻舟用筷子拨弄着碗里颗颗饱满的米粒,问他,“你要如何才能把闻人还给我?”顾淮沉默了很久。他低着头,额前的头发盖住了他此刻的表情,他好像沉浸在一种非常寂静的氛围中,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凝固沉重得像是即将面对死亡。窗外的阳光渐渐被夕阳染红,倒映在地板上的影子随着挂钟滴滴答答的声音,一点一点向东方移动,黑色的阴影逐渐扩大范围,将客厅里面对面静坐无声的两人统统笼罩在了黑暗中,只余下路轻舟那仿佛能看进灵魂深处的平静目光。顾淮艰难地开了口,干涩的声音使他听起来像是个在沙漠中的旅者。他低声说道,“闻人谦……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