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上巳(女装当然要和女孩子一起玩啦!)
“是有事,”屋内只有三人,靖安也收了玩闹之态,沉吟着组织语言,“我在大理寺翻了几天卷宗,有桩旧案……” 五年前,威北大将军周扬武在北境抗戎,巡视边防时,抓到了两个正试图越过城防的军中密探。彻查之下,辽西守将郭执徐通敌,恰逢戎人来犯,郭执徐欲率麾下里应外合,私开城门,幸为周将军所察。事发后,郭执徐阵前枭首,麾下三百一十九人戴罪战死。 十日后,京中郭宅查抄,郭家老父猝死,其母撞柱,妻子投缳,幼弟失踪,郭宅上下二十六口发入天牢问斩;老家族兄弟三人畏罪自尽,家眷充军。 因为此事发生在与戎人交战时,又由威北大将军首告,其麾下亲自押送郭执徐头颅入京,惊动半城,天子下令彻查;一时之间,郭家亲故友邻,免官去职,门第败落,为其所累者不胜其数,顾家也算是其中之一。 哦,那位威北大将军,正是靖安长公主的舅父,当朝先后两位皇后的嫡亲兄长。 清河脸色微变,佯装镇定地低头抿了口酒,才道:“怎么提起这桩旧事了?” 这桩逆案发生在她父王的封地幽州,那个她没有守过一天寡的前夫赵经锐奉旨为陛下查办此案,这都是写进卷宗里的,清河没道理为此不安。 “我得问jiejie要个人。”靖安低声说。 清河勃然色变,“他果然和你说了?” 她身边……唯一与这事产生关系的,只有她的前夫私藏的本该送往大理寺的人犯,那个颇有姿色的小奴。 本着明哲保身的态度,清河县主从不追究少年的来历,只当是个别家的逃奴放在身边使唤,只是几年过去,多少有些猜测。 她很注意,素日把人瞒得很紧,从不让他在人前出现,若不是当初顾谆在大理寺,暗自追查两年有余,也不可能发现人在她府上。 顾谆! 清河县主在心中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背过主的狗,果然是信不得的,亏她当初看他隐忍许久,还以为他是真心为了顾家衰败的事追溯真相,哪知靖安才去大理寺几天,他就迫不及待向旧主摇尾乞怜了。 “若你是指顾大人,他不曾说过。”当然,她案上的卷宗倒可能是顾谆摆的,但靖安此时不打算火上浇油,只是冷静反问,“你知道那是谁吗?” “我能知道什么?可没人会告诉我!”清河根本不信这话,若无人告密,三天时间,仅凭靖安一个人,又能查到多少?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你要做什么?” “我要见见人。” “不可能!” “咳。”苏采蘩掩唇轻咳几声,既做提醒,也是缓和气氛。 靖安垂目不语,清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苏采蘩干脆坐到两人对面,三人凑作一桌,她轻言婉语:“气话是没有尽头的,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安娘这样郑重,不会是小事,清娘也不要赌气。” “您偏护着她,”清河红了眼眶,“她当初说赌气便赌气,要发作便发作,到了我这儿,反倒要陪着笑凑上去把脸给人踩不成?” “我不曾赌气,也不想踩你的脸。”靖安忍不住叹气。 苏采蘩瞟过去一眼。 她闭嘴了。 清河家中姐妹多,龃龉便多,争执时很是锻炼出一副伶牙俐齿,理高声更高。她实在束手无策,最好还是听听皇嫂的建议。 若是驸马在,恐怕要为能见到这样乖巧的长公主而感动到落泪吧。 苏采蘩转向清河,“你们说的这个什么人……你这样护着,想来是宝贝得紧。” 又对靖安:“夺人所好,是你不对。” 靖安低头认错。 “行了。”清河打断她们,“你们也不用在这里一唱一和,当时动你的人是我不对,用不着你认错——” 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借着举杯的动作用袖子掩住泪光,却反被温和的花酿呛了两口,伏在案上咳个不止。许久,眼角通红地别开视线,“我只有一个问题。” “你说。” “十几年的姐妹情分,还比不过一个有姿色的男宠么?” “……”靖安不意这个问题还没过去,可清河这样郑重,她也只好认真对待。可稍加思索,便发现问题所在:“……你觉得我是为了、黎敬熙?”她有些难以置信。 虽然,嗯,她有时候确实……但是,她自问对黎穆并无多少优容,从未想过在旁人眼里竟是这般。 “那又是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带那个小姑娘来?” “什么小姑娘……你说那个,黎国的八公主?” “是她。”靖安替两人各斟了一杯酒,眉目冷淡下去,“如果我没记错,她今年还不到十四——那天你想对她做什么?”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清河翻了个白眼,“你大老远带回来别国的男人说要成亲,谁知是人是鬼?还不允我试一试了?” 想起那日的事情,她便愤懑难平:“你都看见了,人家护着自己亲妹子呢,你还为他抱不平。” “……就算按你说的,难道他对自己亲妹无动于衷,这样的人我便可以放心嫁了?” 清河气势弱了些,“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你当时和顾言之一唱一和的,我还以为……” 靖安摇摇头,说来也有她的责任。她回京后正铆足了劲儿往父皇面前钻营,虽然有心与清河谈一谈,却为其他事屡次搁置,事后清河仿佛递过几次帖子上门,都被她拒了回去。 可她还是深觉不可思议:“就算你不对她做什么——把一个小女孩带到那种宴会上受人指指点点,或者让她眼睁睁看兄长受辱——你能试探出什么结果?你怎么想出来这种主意的?” “哪里是我的主意!要不是……说,你男人有个meimei,如珠如宝地护着,我才懒得理这种事。” “谁?顾谆?” 清河闭口不言,算是默认。 “……你知道当初——他恨我,你便信他?” 清河脱口而出:“他几时恨你了?” 靖安望望她。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苏采蘩故意道:“说到底,还是为了男人。” “才没有!” “并非如此。” 姑娘们同时开口。 她笑了,“那还有什么是说不出来的?” 又一阵沉默。 苏采蘩察言观色,知道该给她们点时间单独谈谈,便道:“炉上的水还没好,你们若是不再吵嘴,我便去看看了。” 没人反对。 苏采蘩起身,替她们关上槅扇。 檐外阳光正好,她撑起纸伞,款款走向那座小亭,白衣侍人放下手中茶具,在她走至近前时无声跪下。 苏采蘩并未在意沉默寡言的侍者,只是睨了眼案上点了一半的清茶,漫不经心地笑了。 “你最近越发惫懒了,溪云。” —————— 苏家的别院占地甚广,又因临近温泉,比别处更温暖几分。一路走来,春回大地,百花盛开。 侍女将黎穆引至小院,推开东厢,便觉暖气迎面,白雾满室。俨然一处汤泉。 “请您先行沐浴更衣,等候主子传召。”侍女福身,话说得很客气,招手便有两个小丫头捧上布巾衣饰。 一种微妙的寒意从背脊蔓延,“这是做什么?” “奴婢们奉命服侍。” “……不必了。”他退一步,不动声色让到屏风旁。 侍女并不强求,又端来酒壶酒杯:“这是娘娘特意吩咐奴婢们备下的,刚温过。” 黎穆勉强忍住炸毛的冲动:“有劳,先放着吧。” 那侍女深深看了他一眼,“请驸马爷早做准备。” 她们都离开了,门合上后,外面传来一声轻响。 黎穆四处瞧瞧,竟未找到门闩;走过去一推,才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这反倒让他稍稍松了口气,把他锁在屋里,至少证明,这些人并没有打算真对他做点什么。 至少在没有长公主殿下明确的指示前,他是安全的。 黎穆稍稍放下心来,仍旧仔细检查过房间角落,除了若干暗格和一些不可言说的器皿之外,并无太奇怪的东西。 最后,他把那杯酒浇在了点燃的香炉上。 香炉熄灭,青灰色烟气徐徐飘散。 他倚着长案坐下,终于展开攥在手中的荷包。 映入眼帘的两颗小巧的绒球,缀在一对儿纤细的金环的下方,洁白,柔软,毛茸,精致仿佛少女发间的头花。 他猛地合起掌心,绝望地叹了口气。 —————— 另一边,清河盯着案上的雕花酒壶,犹是余恨未解:“他平王殿下多矜贵啊,不过倒了杯酒,连琴都不肯碰一下,还说不是你护着?” 靖安原本想说问题的症结并不在这里,况且事出有因,她从未想过为了黎穆冷落清河。但她忍住了。 “那你和顾谆又是怎么回事?”想了想,她决定反问。 前几日顾谆特意来藏书阁明里暗里挑事、刷过存在感之后,虽然理论上知道他应该没胆子拿禁中之事作妖,但为防万一,靖安还是顺手派人跟了顾谆几日。 没想到当天下午,就见这位顾大人孤身一人拜访清河府上——走的还是后门。 也是那时起,她才真正上心思索了一下这两个人是怎么牵扯到一起去的。 若是顾谆单方面发疯也就罢了,清河平日里的口味可不像是会对他感兴趣的样子。但眼下看来,这两个人勾搭到一起显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清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只得悻悻转开话题:“你问郭家的事,真不是顾谆告诉你的?” “我看过这桩逆案的卷宗,上面记录得大部分是些琐碎之语。”靖安摇摇头,郭氏逆案的卷宗繁冗至极,恨不得将任何一件小事都记录在册,就算其中真记录了什么重要信息,一时也很难从几百册案卷中找出来。 “可只要细细察看,并不难发现上面有一个人并没有找到。 “郭家幼子,辽西郭执徐的小弟。算起来,若是他活到现在,今年也该满十六了。” 她没有说的是,赵经锐初审此案,小心谨慎、事无巨细地记录似乎并无不妥,但与之相比,郭家幼子的失踪就显得太过草率,并不像是同一人的手笔: 逆案发生时,郭执徐的幼弟年仅十岁,禁军抄家时不在屋中,搜捕附近街巷的乞儿,未果。后面便当他是死了,只在案卷上草草一记。毕竟一个未成丁的少年,在禁军的搜捕下难有活路。 看起来一切都很合理,但靖安长公主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自尽的自尽,投缳的投缳,郭府能主事的人一夜间死了个干净,连千里之外的老家兄弟都没留下——这是奔着灭口去的。 这手段不能不让她多心,宜春园事败后,除了事后向大理寺施压缉拿周黎外,靖安长公主也不是没有派人私下寻访过当日在园中听差的管事和下人,但是这些人在大理寺留下口供之后,便一个个地失去了踪迹。 ……威北大将军,她的舅父。周黎,她的表兄。 外戚,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