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云其实叫宋芸娇。 她阿娘给他取的名字,希望她呀,能像白天的云一样自由,又像傍晚的云一样娇丽。 可惜呀,可惜呀。 阿云呐,现在八十多岁啦,她衣着整洁又富贵,盘着一头白发啊,又慈祥又美丽。 她看着面前的镜头,对着对面的小记者轻声细语啊,慈祥温柔的很,又带一点弱气哩。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有着三四个龙头集团的董事长,她可是被香江眷顾的金女儿啊。 “ 我啊,冇本事嘅啊,都唔好意思啦……”(我啊,没本事的啊,都不好意思啦) 她满头白发啊,又簪一朵紫色的花,如此鲜妍,年轻时也是风华无双的。 “ 我嘛,一辈子都唔点上嘅了台面嘅,依家系赶鸭子上架啦”(我嘛,一辈子都不怎么上的了台面的,现在是赶鸭子上架啦) 她柔柔的望着镜头,慢慢的眼睛就湿了。 阿云是一个农民的女儿。她的生活简单又清贫,在困顿由和美中度过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段。 阿云长得漂亮啊,性子又软和,村里的好小子好姑娘都喜欢她。 十五六岁哩,阿云也情窦初开了。 她最喜欢村东头的陈大哥了。阿云她啊是陈斯河的半个小meimei,别人都说她是他的童养媳哩。 七四年的北方啊,是那希望的春天之前最寒冷的凛冬。 那时候的陈大哥啊可是十里八村最帅气的年轻人,一身腱子rou,高大的身躯宽阔的肩膀,硬朗的面庞,优越的成绩和满腹才华。 他比阿云大三四岁,他经常背着她在麦田的慢慢走。 阿云回来就想啦,当年她笨嘛,怎么就没想到陈斯河原本就是这么心思深沉的人啊,斯河斯河,多么好听啊,斯经流年,河渡百川。 他怎么可能止步于一株小小的芸草。他自当奔流到海,而她静待荣枯。 七六年的阿云呐,阔别了家乡,跟着她的陈大哥走出了山沟啊。 老天爷不长眼的,一场大雨冲垮了山头,阿云家的小房子被永远盖在了土里下。她的阿爹阿娘和她刚接回家的小花花都永远睡在了生养他们的黑土地下。 阿云贪玩呢,偷偷溜出去见情朗了。 阿云那想到自己会没了家啊。 她哭啊,叫啊,她没家了啊。 她走投无路了,可村里人是有眼力见的。 她变成了孤儿,嫁女儿的没了嫁妆和爹娘,咋说一个晦气命硬。 阿云啊就从小云彩变成小芸草了。 她学习不行,脑子慢点拍,又是笨手笨脚的,她日子过的苦哟。 她的陈大哥哪能就这么放着可怜的阿云不管呐?他要让阿云给他做媳妇的。 “陈大哥,你说话算话啊,我脑子笨又轴的很啊,我要一辈子给你当媳妇的,除非你不要我了。” 阿云啊,天真赤纯的小云彩啊,她就是死认理的人哟,她一直都是说话算话的人。年轻到年老,她一直都是的。 在春风大好的日子里,举国上下欢欢喜喜,国家前途一片光明,学子们也欢天喜地,高考的恢复让那一批批蒙尘的珠玉重焕光彩。 欢庆啊,高兴啊,热闹啊。 阿云也试着融进去,但好难啊。 她没了家,草草的跟着她的情郎结了婚。她刚刚十七岁就已经模仿者她mama的样子七八分像个好妻子了。 陈大哥疼她的,那时陈大哥家里也穷的揭不开锅了,但也是毅然决然的把她娶回了家。 他们没有嫁妆聘礼,没有鞭炮流水宴席。就是两个人就昏暗的煤油灯,歪歪扭扭的贴着喜字的大门和好多个补丁的走样鸳鸯大被。 “阿云呐,你愿意吗?我以后永远带着你,咱俩不分开,我永远对你好。” “陈大哥,愿意的,阿云现在什么都没了,阿云一直跟着你过,就跟你好。” 俩人就这么靠着一面白墙画了一幅假的结婚证就这么大被一扯,定了终身。 回来啊,阿云跟着陈大哥考到了广东。 他其实啊,是个大少爷。 但是呢,他从没告诉过阿云。 他记得他五岁前的依稀童年。他其实吃过进口的巧克力,坐过几乎没人见过的汽车,有过伺候起居的佣人。 他是一个商人世家的直系子孙,真正的皇商后代。 时间的歌慢慢的唱啊,阿云和陈大哥慢慢过成了阿云和陈斯河。 阿云她啊,真的十分漂亮也是十分的好。 她跟着她的陈大哥义无反顾的来到一个潮热难耐的省份。 她跟着他挤在狭窄脏乱的筒子楼,为他补衣做饭,为他添衣加食。 在十八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深深扎根在了狭小的家里。 她将每一个恶劣不堪的狭窄破屋住成温馨整洁的爱巢,也慢慢滋养着一个不知餍足的野兽。 一九七八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了深圳的江畔和香江岸边,也将陈斯河送上了太子爷的宝座。 陈斯河他是天生的商人,精打细算,满腹jian诈,活络的脑子拐着弯的透露锋芒。 他被陈家寻回,商场上也无往不利,他眼镜后面的眼睛一直笑着,jian沉阴恶,还偏偏装的斯文有礼。以破竹之势在这片一向寸土寸金的土地上位居上流。 他从小在一个靠近东北的农村长大,二十几年过去却讲的了一口流利又标准的港话。 他一光速蜕变着,仿佛迫不及待的洗尽自己身上的灰尘,但他忘了,阿云还是那个阿云呐。 阿云她啊,一向安静又乖巧。 她凑来都不说什么,不问什么。就在那里静静的站着。看着陈斯河走向繁荣和灯红酒绿的纸醉金迷,看着家里变得异常华贵空旷。 她说不了那些对她来说绕口又秀敏的粤语,听不懂那些飘红飘绿的线图,不知道那些巴黎的卢浮宫和意大利的歌剧院。 她越发的清闲,或者越发的被忽视。她失去了她存在的意义。 除了那些她与他缠绵的夜晚和体温液体的交换。 也许她还是有用的,她是一株芸草,她在开花的时候被陈斯河掐走把玩,现在陈斯河要她结果子了。 阿云呐,她怀孕了。 可偏偏的,老天从来不对阿云心慈手软。 第二年的春天,他们的孩子早夭了。 要知道的,阿云和陈斯河没有结婚登记的。 第二年的秋天,陈斯河和蒋曼婷结婚了。 一个连粤语都不能说,没有学历,不能怀孕的芸草带来的利益怎么比得过官阀世家的女儿。 阿云和她的陈大哥终究是变成了阿云和陈斯河。 就算他们日夜厮磨,尽管陈斯河依旧对她充满怜爱疼惜。 就这样阿云她从一个妻子变成了一个情人,日子就这么浑噩的过着,时间就像阿云脸上滑过的泪,慢慢流着,一晃啊,十年了。 她有什么呢? 有一个薄情但恩重,悲爱交加曾经的丈夫,一个表里不一恶劣不堪的少爷,一个什么都不关心的冷漠夫人,一个多病羸弱的亲女。 阿云呐,她现在说的了一口流利的婉软粤语,但依旧的木讷乖顺。 岁月的锉磨呵,带走了晚霞和小云彩,留下了破碎的黄昏和萋萋芸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