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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下的更漏中,箭已走过两轮又三刻,昭示着此时已是寅时末了。天子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子,心情压抑。就在半个时辰前,宫正局马宫正前来回话,说是西岭月和裴行立已经抓到了杀害纪美人的幕后主使,而此人竟是服侍他多年的内侍杨文怀!这多少令他感到意外,甚至是心痛。意外与心痛之余,他又多了一丝庆幸和内疚。庆幸不是发妻郭贵妃所为,内疚也是因为她。天子突然感到烦躁不安,对服侍的宦官命道:“去,看看怎么人还没来?”“是。”那宦官应声退下,没走多远,便看到一队神策军匆匆朝拾翠殿方向赶来,打头之人正是西岭月和裴行立,于是他又连忙跑回来禀报。不多时,西岭月等人进入殿内,依次向李纯叩首行礼。而杨文怀则被五花大绑,扔在殿内的地砖之上,接受天子的质询。“文怀,朕如何也没想到,居然是你!”李纯十分痛心。杨文怀突然之间放声大哭,挣扎着要向李纯磕头:“陛下啊,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辜负了您的圣恩!求您赐奴才一死!”他这副痛哭流涕的模样,简直与方才在狱中判若两人,西岭月很诧异地看向他。裴行立却明白,杨文怀这是要以情动人,求李纯轻判了。只见他此刻哭得声泪俱下,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摇头哭喊着:“都是奴才一时冲动,被魔鬼吞噬了良心!”“你为何要杀了怜怜?为何这么做?”即便得知爱妃是被杨文怀所杀,李纯也没有大动肝火。也许是纪美人已经死了太久,也许是杜秋娘适时填补了他心中空白,如今的他更想知道因由,而不是大开杀戒。杨文怀脸上满是涕泪,他使劲吸了吸鼻子,抽泣着说道:“不敢欺瞒陛下,前年您登基之后,奴才……奴才仗着拥立有功,侵吞了内侍省十万贯钱,不小心被纪美人发现了……她扬言要向您告发奴才,当时恰逢年底,奴才便哀求她过了上元节再告发,让您好好过个年,也让奴才有个和家中交代的时间。”“纪美人她心善,在奴才哄骗之下同意了。奴才便想利用上元节您登临勤政楼的机会,制造个‘意外’杀她灭口。岂料那日纪美人突染风寒,临时取消了行程,奴才心急之下便伪造了您的情诗,让丽正殿的芳菲递给她,骗她去了勤政楼……”杨文怀一边痛说内情,一边又落下几滴眼泪。李纯的心便渐渐软了,面色也比方才稍霁:“文怀,此事你大可向朕坦白!你侍奉朕多年,为了区区几万贯钱,难道朕还会杀你不成?怜怜又何其无辜!”杨文怀故作悔不当初,低着头道:“只怪奴才被钱财所蒙蔽,又恐您会对奴才失望,才……才做下这等错事。”李纯听后重重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见此情形,西岭月和裴行立对看一眼,皆心知不妙。以李纯如今的表现,哪里是要治杨文怀死罪的样子?得知他是贪贿之后,显然想要放他一马。而这正中了杨文怀的心思。他服侍李纯十几年,最了解天子的性情,只要不是造反、动摇朝廷根本的大事,天子一定会对忠心耿耿的身边人从轻发落。贪贿之事在李纯眼中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毕竟宦官无法留下子嗣,贪图钱财大多是为了傍身养老,这也是人之常情。眼见李纯面上已有了动摇之色,西岭月心中着急,忙道:“圣上,您可不要听信杨文怀一面之词!您别忘了紫宸殿里发生的事,那可不是一桩意外!”李纯霎时想起此事,面色突变。杨文怀也是神色一滞,暗道糟糕。西岭月忙不迭又道:“圣上,紫宸殿匾额掉落之事,月儿已向您禀报过内情,这摆明是杨文怀想要弑君。可见他杀害纪美人的原因绝不会如此简单,您可不能上他的当!”裴行立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圣上,杨文怀在宫内蛰伏多年,又有武艺在身,一般的手段恐怕降不住他,必须用酷刑才能逼他招供。”李纯想起紫宸殿里发生的事,还有杨文怀这一身卓绝武艺,方才的心软立即消失无踪,冷冷地说道:“的确,让他试试武后朝的酷刑吧。”天子此言一出,杨文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武后掌权时任用酷吏,不知造成了多少冤假错案,却也极其管用,压制了许多有异心之人,维持了武周一朝的平稳。而以来俊臣为首的酷吏所研究出的酷刑,可令最铁血的汉子闻风丧胆。杨文怀深知天子必然说到做到,心中止不住地打战,已将方才那一番说辞忘得精光。西岭月见他抖如筛糠,遂接着警告:“杨文怀,你在紫宸殿里企图弑君,又暗杀妃嫔,已是罪不可赦。倒不如痛快说出内情,求圣上给你个恩典,让你死得痛快一些。”然而杨文怀死死咬住牙关,显然是不愿透露。裴行立见状也冷冷提点:“你不说也行,就是费些功夫而已。福王已去查你近些年的动向,你与谁联系频繁,收过谁的钱财,办过哪些事,并不是毫无破绽。还有你在宫外的亲属,恐怕也受过别人的照拂。”裴行立勾起一抹冷厉的俊笑,“只要找到他们,假借你之名接近,也能套出话来。”这显然是威胁了,杨文怀一听之下怒道:“裴行立,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不可……”他话还未说完,门外响起一声禀报:“陛下,福王来了。”三日前,西岭月已对杨文怀起了疑心,李纯便派李成轩去杨文怀的老家暗中调查。如今他星夜兼程地赶回来,可见是有线索了。“快让福王进来!”李纯急切地命道。须臾,李成轩一身风尘仆仆地踏进门内,脱掉鹤氅交给宫人,俯首行礼:“臣弟见过圣上。”李纯迫不及待地摆手问道:“如何?可是查出了什么?”“是,”李成轩就站在杨文怀旁边,连余光都吝啬给他,目不斜视地答话,“经查,杨文怀这些年曾收受过两笔巨款,价值数十万贯,皆藏于其位于华阴县的私宅内,由其弟代为看管。而这两笔巨款均由润州的‘康兴镖局’承镖送来。臣弟此行已将杨文怀的父母、兄弟、义子等亲属先行逮捕,已秘密送至长安。”“做得好!”李纯大加赞赏。西岭月却对其中一些字眼更为敏感——润州?康兴镖局?毕竟前几天李徽才供认过李锜是为一个名为“康兴殿下”的人效劳,而这镖局竟然就叫“康兴镖局”,又设在镇海的治所润州,是不是也太巧了?想到此处,西岭月忙问:“王爷,杨文怀背后之人,可是那位‘康兴殿下’?”“多半是。”李成轩抬目看向李纯,“圣上,杨文怀所犯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