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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再不相劝。”不知道那马车里坐的什么人,要知道皇宫里敢受师父一跪的没有几个人了,车内厚重的帷幔将马车遮盖地严严实实,只见到细碎的雪花柳絮似的落下。车里也没人出声,师父继续说道:“当年,其实奴才自作主张骗了娘娘。皇上恨慕公子入骨,慕公子……当真已死。”“奴才也是见娘娘一心求死,才出此下策,白夫人来信让皇上好生照顾您,并非因为慕公子未死,而是知道娘娘已有身孕……所以娘娘,您出宫之后,无所依靠,还不若……”师父语速极快,提到了好几个人,我都不曾听过,但我从没见过这么急切的师父。他从来都是冷静稳重,不出半点差错的。但马车里的人显然并不太想听他后面的话,我看不到他,却听到车轮移动的声音。“娘娘娘娘……”我听到师父的声音已然哽咽,瞥眼见到他仍旧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即将前行的马车车轮,近乎哭着说道,“娘娘便是要走,奴才求您,您将殿下留下吧……皇上视您如命,视殿下如命根,就算从前的一切都是皇上的错,这么些年皇上苦心筹划,都是为了娘娘和殿下……即便您要走,您让殿下留下吧!”倘若我听到师父喊那人“娘娘”还要思酌一下到底是谁,但听到师父提到“殿下”,我的心马上狂跳起来。只见那马车内的人仍旧没有丝毫反应,反倒是马匹嘶鸣,师父被迫放开车轮,我心下一惊,连忙推开门,想跟上马车,大喊:“殿下!”我想喊,殿下,要走带小球子一起走!但连个“殿”字都没完全喊出来,就被师父捂住了嘴巴。我不停地挣扎,踢打师父,咬师父的手,我想跟上去,想和殿下一起走,我不知道殿下走了我还能伺候谁,还有哪个主子会像殿下那样待我好,我本来就应该像师父跟在皇上身边那样,一起长大,一起生,一起死,不是吗?但师父带着我迅速地离开了那里,重新回到皇宫,将我关在他的房间里,我不停地责问他:“你为什么放走殿下?你为什么让人带走太子殿下?你不是说他是我们商洛国唯一的太子殿下?你不是说他将来会是我们商洛国最英明最厉害的皇帝?你不是说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服侍他?”我又哭了起来。虽然我只是半个小小男子汉,但我也知道流血不流泪,除了阿娘死的时候,我还从来没有像今天哭得这么多。但我想到太子殿下走了,我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活着,然后,师父也……师父放走了皇后和太子,皇上知道了,他也没得活了。想到这里,我就又停不住了,只知道重复那句话:“你为什么放走他们?为什么放走他们?”师父没有再捂住我的嘴巴,任由我吵闹,恢复到了从前那个冷静沉着的他。我看着他从容地换了身衣物,还换了顶新的帽子,洗净双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从容地看着我。“是我无用。”他淡淡地说,“我总试图缓解他们的矛盾,减少她对他的怨恨,十年了,原来什么都没有改变。我总是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却总还幻想着有一天一切变成我希望的那样。原来破了的镜子再也粘合不成原样,原来泼出去的水再也不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原来哀莫大于……心死。”我似懂非懂地听着。“我太了解皇上,太了解娘娘,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殿下死,却也无颜再见皇上。”师父摸了摸我的脑袋,“今后,你要替我好好照顾皇上。”我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我照顾皇上,但我想,无论师父做了什么,皇上都会原谅他的,所以我摇了摇头,但又想到我也没办法看着殿下死,所以又点了点头。师父笑了笑,跟我初初进宫,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他仰面,将一整杯茶水喝下。“师父休息休息,出去吧。”师父拍了拍我的脑袋。天已近破晓,哭过一场,我心中反而没有那样难受了,我想师父也想睡觉了,便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带上门之前我还是迟疑地问道:“师父,殿下……没死对不对?”师父肯定地点头。我便笑了,笑得极为开心。可能是看到我笑,师父也跟着我笑了,笑得释怀。我一直记得那笑,那是我见师父的最后一面。想到殿下没事了,我连走路都生风,一路哼着小曲儿,也不管他是不是离开皇宫了,反正他还活着就好了。我本想回去大睡一觉,路上却碰到皇上。我不敢看他的脸,只跪下行礼,看到他身后大批大臣和禁卫军紧随其后,却又不敢过分靠近。我不由自主地跟上。虽然不敢看他,我还是觉得他应该以为太子殿下死了,应该也很伤心,我应该找个机会偷偷告诉他,殿下其实没死,只要没死,总有一天还能见到的。皇上去了摘星阁,那座被火烧得七零八落,早被封为禁地的地方。没有人敢再跟上,我个子小,脚步又轻,心里还有个巨大的秘密想要与人分享,便不管不顾跟着上去了。但皇上停下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的那个秘密,他应该是知道的。他站立在摘星阁的露台上,双手一寸寸地抚摸过已被烧黑的横栏,缓步而行,随即抬头,看往的方向,正是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那是我第一次敢抬头看皇上,朝阳正破云而出,一夜大雪,整个世界一片晶莹的雪白,此刻阳光照映,便焕发出耀眼的芒光,皇上穿着一袭黑衣,烫金的飞龙迎着朝阳和冰凉的晨风熠熠生辉,我见到他的脸就和那天上的雪一个颜色,墨黑的眼微微眯起,远远地望着看不见的天际。“陵安,”他竟以为我是师父,许是我刚刚从师父房里出来,身上沾了他的味道,“众叛亲离,求而不得,得而不惜,永生孤苦。”皇上竟然笑了笑,他问:“你可还记得这句话?”我有些不知所措。“如今朕身边,终究只剩你一个了。”皇上满身的酒气不知何时消散,迎风飞舞的,只有那一头墨黑的长发,还有猎猎作响的长袍,漫天的冰雪中,如同遗世独立般的孤寂。许久,他一直站在那里。许久许久,他一直看着那个方向,仿佛整个灵魂都随之而去。许久许久许久,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我不是师父。师父喝了茶,睡下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