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间已经到了八月末，黑石堡旁边大片的水杉树已经变得一片火红。厄休拉·克莱门特森拿着镂刻着金色圣百合花纹的焚香炉，独自一人来到水杉林中心的空地，脚下赤红的水杉叶片随着她的行走发出干燥的碎裂声，除此之外，这片树林里异常安静，连风声都不曾有。

    这里是克莱门特森家族礼拜的场所，被称为神木林，和其他大公的家族不同，比起修建华美壮丽的大教堂，在一片烛光和诵经声中叩首膜拜，克莱门特森家族更喜欢在自然的天地中以宁静的梵想表达自己对先祖和神祗的敬奉。

    众多挺拔、高耸入云的水杉木中央是一片圆形的空地，空地上有着一汪天然的小池塘，水呈碧绿色，但现在凋落的叶片已经覆盖了池面，让原本碧绿的池水似乎也晕出了几分败叶的润红，池塘一侧立着一座高达七米、周围又伴以数百柄石雕利剑修饰拱卫的巨大黑色石碑，上面记载了克莱门特森家族自古至今的功绩，在这座黑色石碑之后才是供奉神皇的神龛。

    那神龛只有两米，装饰也并不华美，和立在它之前的克莱门特森家族石碑相比，显得朴素而简陋，五年前贝尔大公来访神木林时曾因这神龛的简单无奇而质疑克莱门特森家族对神皇的虔诚程度，“这是大不敬！”贝尔大公那粗犷的咆哮似乎依旧在厄休拉的耳朵里回响，事实上贝尔大公说的没错，在厄休拉从紫罗兰家族嫁到克莱门特森家族之前，克莱门特森家族的人甚至并不供奉神皇，那神龛立在神木林里，只是一个象征，象征着曾长久独立于人类帝国之外的克莱门特森王朝，如今已经是帝国的一份子，已经是人类帝国的克莱门特森家族，为向帝国表达归顺，克莱门特森家族将帝国的信仰搬进了自己的神木林，但这并不能使克莱门特森家族的人以及在克莱门特森家族治下的人民去信仰神皇。他们的信仰只有自己的先祖和扎根在这片土地已久、已经成为他们生活一部分的旧神。

    厄休拉·克莱门特森依旧信奉着神皇，当她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在修女的指引下她就已经成为神皇的信徒，即使长大后远嫁到克莱门特森家族，这几十年间她礼拜神皇的习惯也仍旧没有改变，于是克莱门特森家族神木林中的这座之前鲜有人来访的神龛简直像是为了她而建造。厄休拉走到神龛前慢慢跪下，她将手中的香炉放在面前的平台上，然后拿下盖子，点燃里面的香后又将盖子盖上，沉静的木质香气透过盖子上精细的小孔随着几股缭绕的细细白烟在周围的空气中扩散，她此刻满心不安和忧愁，一刻不停地向着神皇祷告，宁静的神木林，传荡起厄休拉祈祷的沉音。当索恩·克莱门特森来到神木林寻找她时，她已经在这里祈祷了三个钟头。

    “厄休拉。”

    索恩·克莱门特森开口呼唤，他是黑石堡的主人，克莱门特森家族的继承者，虽已经是个中年男人，但他的体格依然像年轻小伙子一样健壮，他头发乌黑，紫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岁月没有苛待他英俊的面容，只是让他在笑起来时眼周会堆起皱纹，他现在看上去仍是个强健威猛的英雄角色，似乎还能带着克莱门特森家族打上几百年的仗。当他说话时，厄休拉总觉得安心，除了他不信仰神皇外，索恩·克莱门特森在她看来是个无可挑剔的丈夫，索恩走到她身边，双掌对着神龛中的神皇像合十，厄休拉知道这并非索恩对神皇的敬意，而只是因为他乐意尊重厄休拉的信仰，厄休拉对此十分感激。

    “你在为我们的女儿祈祷？”索恩将手放下，按住厄休拉的肩头，他的手宽厚有力，厄休拉感到他手心的温暖，伊索尔德人总是喜欢用亲切的接触表达自己的安慰，但厄休拉依旧处在不宁的心绪中。

    “泰拉议会颁布的‘圣杯令’，难道你不为此担心吗？”厄休拉埋怨，“为了制造那些可怕的基因战士，他们竟要我们交上自己的女儿？”

    索恩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我们会想办法的，跟我回去吧，厄休拉，伊索尔德的冬天很寒冷。”

    “不，我要在这里，求神皇眷顾我们的女儿，不要让她遭受成为‘圣杯’的厄运。”

    “如果神皇真的眷顾我们的女儿，那才是真的不妙，人们不常说那些基因战士是神皇派下人间为他征战的‘死亡天使’吗？如果神皇眷顾了我们女儿，祂才会带走她，叫她作为圣杯为祂的死亡天使们服务。”因为索恩并不信仰神皇，所以他说了些神皇的坏话，他想叫厄休拉离开这里，但这却吓白了她的脸，叫她瞬间六神无主。

    “我很抱歉……”，索恩握紧厄休拉冰冷的手，“跟我回黑石堡吧。”他拉起跪着的厄休拉，厄休拉顺从地站了起来，她神色仍惴惴不安，似乎真的在担忧祈祷反而会让神皇带走自己女儿。

    厄休拉跟着索恩走在神木林的落叶地上。

    “我们的女儿会被选中吗？”厄休拉问，“克莱门特森的基因……”

    她看着自己丈夫强健的体魄，伊索尔德星距离它最近的一颗恒星也有着2AU（299.195.740千米）的距离，这让伊索尔德只有春冬两季，而且全年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都笼罩在酷寒的冬季之中，稀薄的日光让生长在伊索尔德的人都有着苍白的皮肤和浅淡的瞳色，但他们的身体比生活在其他行星上的人更壮硕有力，生命力更旺盛，他们不易屈服，性情也更善于忍耐，这让伊索尔德人乃至伊索尔德上的动植物在任何艰苦的环境下都能顽强的活下去。

    人类帝国在伊索尔德星系与克莱门特森王朝打了五年的仗，当伊索尔德星系中仅剩下主星伊索尔德未攻破时，伊索尔德人在断掉一切供给的情况下仍坚挺了两年，当时帝国内甚至有传言称伊索尔德人都是食人族或者是不需要摄取能量的变异人，因为所有帝国人都无法理解伊索尔德人是如何在被帝国包围断掉一切供给，又在基因战士的攻打下坚守两年的，而厄休拉在来到伊索尔德星之前还十分相信这个传言，她一直认为自己的丈夫会是个食人的恶魔。但现在厄休拉嫁到克莱门特森家族之前的那些恐惧，在与自己的丈夫几十年相处中已经全部变成了爱慕，她从不后悔嫁给索恩，只是如今在她丈夫身上体现出的那些优点都开始叫她忐忑，她害怕那会遗传到自己的女儿身上，让自己的女儿成为泰拉议会眼中优良的基因母体，然后被带去成为培育基因战士的工具，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会遭受这样的恐怖。

    索恩环住自己的妻子，“克莱门特森的基因是野蛮叛逆的基因，未必能被泰拉议会认可，我们的女儿身上不也流着一半紫罗兰家族的血吗？她说不定还遗传了紫罗兰家的狡诈，而泰拉想要的是听话驯服的战士。”

    “我们紫罗兰家的是智慧。”厄休拉辩解道，随后她又叹息，“但我现在希望那真的是狡诈。”

    “我们会和其他家人一起商讨下这件事。”索恩说，“克莱门特森家族一直凭借家人的温暖来面对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