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的离去
云雀的离去
凭雪莱夫人手中的权势,想找一个人不是太难的事。 何况弗格斯的马夫就认出了这个名字,蜜雅小姐,云雀巷花圃中的一朵,常让雪莱邸的男人流连忘返。 尤利娅从未想过会有踏足这个世界的一天,她知道丈夫不时光临此处找新鲜乐子,香粉和油脂混合的气味被稀释百倍后也曾传到她的枕边——但实际情况和她想的不一样,她以为会看到一堆花枝招展如塞壬一样妩媚的女子,一丛丛有毒的花。 但云雀巷街道上揽客的都是最便宜的,她们对这个贵妇人毫无兴趣,双眼最多在她娇嫩的脖颈和指关节上流连两秒,又扭身提起裙摆去对那些男人们展示吊带袜了。 这些人简直像活动的尸体。尤利娅被劣质脂粉熏得作呕,那些女人涂了再多铅粉也遮不住皮囊的沧桑,更别提已经无光的眼眸。 能在屋子里接客的要好些,有独栋房屋居住的则更高贵,蜜雅就是幸运的后者。尤利娅庆幸儿子看上的不是外面那种下等货,这样至少不会劳累他的母亲得去和那些人对话。 推开门,掀起彩色玻璃珠和羽毛串成的珠帘,一个橘色卷发的女子依靠在玫红色软垫上,戴着缠绕珍珠项链的小帽,心形的小脸经过化妆也只比少女成熟一些,身上香水有柑橘的甜腻。她轻摇着巨大的白孔雀羽扇,见尤利娅进屋也不准备起身。 尤利娅无暇顾及她的失礼,她让带路的马夫守着门口,决定独自与这个妓女对峙。 “你知道这个吗?”尤利娅平举手臂,五指松开后那条项链自然垂落,挂在了她的指间。 蜜雅看了一眼,直起身,趿拉着天鹅绒拖鞋走到化妆台边,翻找起来:“大概在这里……昨天才看到过……哦,找到了。” 她习惯性地挂上笑脸转身,意识到对面是一个来找麻烦的中年妇人后,又了无生趣地放平了嘴角:“您看,夫人。” 蜜雅云朵一样的手心里,是另一条相似的项链。 乔治留下的这件遗物材料劣质,工艺却有些巧思,接触皮肤的那一侧蚀刻出了状若玫瑰的凹槽,尤利娅挑起蜜雅递上的项链与它相扣,两者浑然天成地组成了一个小球。 一颗藏着玫瑰的小球。 尤利娅按住胸口,粗喘了几下,才敢继续面对蜜雅:“詹姆斯呢?” “谁?” “你和乔治的儿子,”她把项链举到蜜雅眼前,“我的孙子。” 蜜雅面露惊讶:“夫人,我和乔治是六个月前才认识的。” “那他为什么定制了这条项链?” 蜜雅微笑着伸手。 尤利娅咬咬牙,把支票拍在她手中。 蜜雅扫了眼金额,收进抽屉上锁后按着平坦的小腹:“死掉了。” “……什么?” “就和你以前做过的事一样,我杀了那个孩子。” “我没有!”尤利娅一拂手,扫掉了化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在乔治出生后,我就再也没有……” 弗格斯水性杨花,她嫁入雪莱家后也没收手。她的身体不易受孕,丈夫又只按日子来行房,婚后第三年她才怀上乔治,但在那之前弗格斯就搞大了一堆女人的肚子。 她那时一颗心都在丈夫身上,嫉妒到发狂。 所以那些女人全部死于难产。 但有了乔治后,她的目光不再停留在不爱她的丈夫身上。婚礼上那个让她懂得了心动的英俊男人剥开后只剩下丑陋,她的孩子才会永远属于她。 蜜雅退后几步,悄悄把软垫下藏的铁棍攥在手中:“夫人,您可能不知道,云雀巷中您的名字早就传开了。” 尤利娅眼神能喷火,她想要掐死这个乱吠的女人。 “‘雪莱的魔女’,凡是怀上弗格斯·雪莱孩子的女人都会被您弄死。”蜜雅扬起男人们最爱的笑,“我也害怕您的嫉妒呀,就自己动手了,好歹能保住这烂命一条。” “但那是乔治的血脉!”尤利娅咆哮道,在她用指甲抓向蜜雅时,铁棍抵住了她的胸脯,她不得不冷静下来,“我的宝贝乔治,他如此深爱你……你居然……” “是啊。”蜜雅面露忧伤,“他把这个给我做信物,说会说服您,再把我娶进家。可是呀,夫人,若乔治还活着,您真的会同意吗?” 铁棍从胸脯往下划,戳着曾孕育了两个孩子的地方:“还是说……直接把我处理掉更好呢?” 尤利娅转身就想去叫马夫帮忙,把这个满口胡言的女人打一顿。当然,她不会允许一个如此低贱的女人成为乔治的妻子,但她本可以留下乔治的孩子!他唯一的血脉! 但尤利娅打开门时,几个地痞正堵在门口,马夫也被他们挟制着不敢说话。 “云雀巷可不是您这样的贵妇人该来的地方。”蜜雅走到她背后,抠开她的手指拿回项链,“但您真是个可怜的女人,丈夫不爱你,儿子也不爱你……再和我说说话吧,夫人,您不想知道乔治对我说了些什么吗?” “你——” 尤利娅忍了下来,再次关上门。 “他说……他害怕您,您的爱让他窒息。”蜜雅在她耳边恶毒地吐息,“他知道自己的出生是建立在那么多孩子的死亡上时……他哭了,在我怀里哭得可伤心呢。” 乔治,她善良的乔治。尤利娅捂住脸,失控地大哭起来。 “他说他想要获得安宁,那段时间他总看到幻象,地狱的幻象。”蜜雅绕着蹲在地上的夫人踱步,继续倾吐,“可能是死亡将至,天父给他的启示吧。那段时间他特别温柔,对每个人都很好……” 不过是因为西恩能提供他需要的药物罢了,幻觉也是药物带来的。蜜雅藏起一抹嘲笑。 “我都不敢告诉他……我们之间没有孩子了。”蜜雅弯下腰,给这个妇人最后一击,“或者说,可能一开始就没有。因为……那晚太混乱了,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他的,还是他父亲的。” 尤利娅难以置信地猛抬头,瞪着这个疯女人。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敢让他出生。”蜜雅笑笑,用铁棍指向出口,“再见了,夫人,回你那高贵干净的家吧。” 尤利娅仓皇而逃。 蜜雅把玩着那条项链,抛接两下,扔向帘子后。一只手准确地接住了它,连带着手的主人也走出了幕帘。 “按你说的做了。”蜜雅躺回软榻,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一直躲在屋中的人正是约翰,他把项链拆开又合上,雪莱夫人居然未对这件出自他手的工艺品产生怀疑,顺利过头了。 不过她想找制作者也找不到就是了。 “谢谢,蜜雅小姐。”约翰微笑着致谢,“我会牢记你的恩情的。” “不用,”蜜雅摆摆手,“反正也就是把实话转告给了那个女人。好吧,也不算实话……” 爱是假的,项链也是假的。 约翰再一次道谢,准备离开这个屋子,在这里的事已经办完了。 “约翰,”蜜雅叫住他,“魔女大人最近不在吗?” 约翰思索了一下,加奈塔没叫他瞒着,下水道的人也都知道:“她这几个月都不在王城。” “哦。”蜜雅有些失落,“你帮我转告她一声,我钱赚够了,过几天就准备回乡下买个庄园,等安定下来会写信给她,欢迎你和她来玩。” 约翰道:“恭喜,我会告诉她的,蜜雅小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了,麻烦你俩够多了。”蜜雅从身后抽出一个布偶,用它温暖小腹,“约翰……我虽然不后悔,但是,还是有点难过……” “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孩子若被生下来,他会觉得更难过。” “你说得对。”蜜雅低声笑笑,“祝你一切顺利,不要背叛魔女大人哦?” “怎么会。”约翰把项链收入口袋,“我可是‘魔女的夜莺’啊。” * 魔女对他敞开的第二个巢xue是“血腥小屋”。 和恐怖的名字不同,这间屋子坐落在圣母教堂的地下室,并且比下水道的实验室干净多了,加奈塔甚至每次来这都要换上一套刚洗好的利落男装。 但酒精也难掩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已经习惯了加奈塔作风的约翰不由再度升起不安。这个魔女,不会真的用活人做药吧……? 加奈塔只顾着给自己戴口罩并清洗那排“刑具”,约翰仔细观察她的动作,不敢多问。 不久后,一个修女扶着一位大腹便便的孕妇沿石阶下到屋中,她看到约翰面露诧异,拉过加奈塔低声交谈。 “还不是你们不愿帮我!我一个人多费劲啊,总得找个帮手。”加奈塔不耐烦地大声嚷嚷。 孕妇吓了一跳,见约翰好奇地看着自己脸涨得通红,扭捏着凑到了修女和加奈塔之间加入争辩。 到底是要干什么?约翰竖起耳朵,手上仍在继续加奈塔没做完的消毒工作。 女人们的声音很轻,就是为了防止他听见,但很快他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这次因为孕妇的坚持加奈塔没让他参与,但之后,只要雇主不排斥,加奈塔就会让他一同进到里屋中,那里有带拘束带的折叠床和麻药柜,还有各种长短不一的银质……器具。 约翰第一次完成这个工作时,跑出来吐了一地。 mama……或许我该变成那样吗?一滩没有意识的烂泥、不用面对所有苦难…… 加奈塔对于他没吐在手术室倒是十分赞赏:“不错,待会儿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约翰又吐了。他没法理解加奈塔的神经怎么长的,干完这种事还能吃得下。 加奈塔得到靠谱的助手后心情大好,对着约翰的呕吐物都不生气:“那些修女都愿意提供免费场地了,还是不愿直接帮我,说这是杀人……唉,该说是好人吗?算了,她们还会照顾患者,也不错了。” “老师,”约翰擦着眼泪,手还在颤抖,“mama要是能遇到你就好了。” 加奈塔的表情变得古怪:“你出生那会儿我还没干这一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