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
障
风声盈耳,四下涂壁,比旷野还空廖死寂。 和悠的目光在抖,抖到远处的山和天,抖到近处的亭和廊。被情绪强行撑开的眼眶,酸出雾蒙蒙一层水气蒙上瞳。酒意上涌,视线变花,失焦,可以看不见他了,说她自欺欺人,掩耳盗铃都无所谓。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思,似乎都只有一个目的: 不要这么近的看着他。 但天不遂人愿,他更不会遂她愿。 不管她多么努力地想要用别的东西填满自己的视线,但结果就是瞳中只能盛满他与清月,被迫地承受着他再度的接近。 两人此时面对面的距离有多远,和悠仿佛在对方的目光中,已然丧失了感知。 有那么一寸距离?还是一掌? 还是……昨夜与今宵之距? 男人骤然的禁锢来的太过用力了,从后脑折至脊椎,压慑地骨头发酸,牙齿打颤。他的呼吸很沉,梭在肌上,沉冷地就像刀刃擦过手背。 离开北境之后累未数过的日夜,就像一本敞开的书,被身体上骤然传来的强硬力道,不讲道理地蛮横翻回到——同样处境的那一页,那一夜去。 那一夜,她也坐在阑干之上,身后是碧落黄泉九重霄,身前是他……… 不不不。 和悠猛地将胡思乱想的念头尽数收回笼中,但是时过境迁,北境昨夜与天都今宵,仍重叠与眼前。 那是今日白天时,刻进骨髓里绝无可能再忘记的一幕:那条蛟龙。 山河庭万重大阵在其威骇之下薄如细雨,芸芸百万众生无关贵贱都是蝼蚁。她这些自以为是漫漫努力熬度的日夜,就这样成为了他呼吸就可以吹开的无用白纸。 一整晚都怨怼沉闷与胸腔解不开乱成毛线球的心思,连她自己都没想过,会在对方一个眼神中,被简单粗暴的撕扯开来。 她没法面对他,没法看他,还是没法看到他眼中倒影的那个无用的自己? 痛苦,恨意交加,愤怒和屈辱凌乱成麻,扯到最后,原来只是…… 不敢与不甘。 砰—— 和悠毫无预兆地,在对方完全没有防备地情况下猛低下头避开了他的接近,狠狠地用天灵盖撞上他的胸口,接着,一边在他怀里乱拱乱撞,一边拳腿并用地奋力挣扎起来。 对没错,逃避可耻,但看清了,但还不如不看清,脑子里就这样白乞白赖地不管不顾了。 闻惟德没有防备亦不能预知她会这般。 除开力道不说,她这样没谱玩赖的动作,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一时并不好招架。她那身衣服又滑,他自己这身礼服和大麾更是不遑多让的冗繁,找不到下手地方也更不好控制力道。 她反而愈来劲了,像条被打捞出来的迫不及待回到水里的泥鳅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到处寻觅可以逃窜的出口。 搂着腰肢她就朝他臂上的空挡里硬犟着脖子两手朝外扒拉,发现不得行,就嗖地一下滑下去,拿脑袋去钻他腋下空挡,仍当然没能钻出去…… 从头发丝儿到手指头缝里都写满了逆反和抗拒,说破天也不打算给他抱一下。 但——这都是什么动作啊? 就像一头小猪在乱怀里横冲直撞,蒙眼乱拱。 也就过了没几个呼吸,闻惟德鲜少地感到有些不好招架。她又拱又挣又闹,也不吭声也不说话,感觉哪是在抱着个娇小的姑娘,和抱着一头突然撂蹶子的野马一样。 闻惟德微微蹙眉,她身上全是汗了,湿淋淋的越来越抓不住,更何况两个人现在还在阑干旁边,她也完全不在乎,就认死了理非得从他怀里挣出去。 他有些忍不了了,低头正欲开口。 砰地一声异常突兀的重响—— 又没钻出去的和悠,不讲章法地猛从他怀里逞将挺起腰来,后脑勺结结实实撞上他的下颌骨。 比重重一记勾拳凶太多了。毕生从未被人这样重重一击过,比起痛,更多的是短暂的失神。 也因此,闻惟德手上一滑,而和悠素来是最会把握时机的,顺手就抓住他大麾上垂下的流苏一个用力,朝他肩头猛地一跃,眼看就如她设想地那样:会从他肩上翻爬过去,最好还能把他拽地失去平衡朝前趔趄—— 然而,她太过投入逃跑这件事而忽略了其他的所有。 包括,那只是装饰品的纤细流苏并不结实有极大可能会被她拽断、他们身后就是悬崖——所以,流苏若是断了,男人已经被她撞地手滑松开了她,她会因为过量使力而惯性冲到仰翻摔下阑干。 当天空再度天旋地转的时候。 和悠才后知后觉,但显然晚了,恐怖的失重感迅猛裹挟全身,告诉她,这一次是真的仰翻过阑干,成功跳崖了。 但是…… 啪地一声。 手上传来的触感让她下意识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双手猛然拽住了对方的领襟。 两人再次被逼无奈地对视。 闻惟德一丝不苟的发尾簌簌垂落过肩,一些金色的光絮绕与其中,如杨絮般洋洋惊扰。 冼白月光在他眸上黯如土尘,只在他睫上镀上一层流霜。瑰丽的瞳纹倒影着她小小的影子,延伸、收缩、就像一个封印着她无数个日夜的金色琥珀。他的眸中这一刻蜿蜒着什么情绪?她不知。 他的面庞在她开始失焦的注视里,变成了她无数个记忆的碎片,被她强硬扔进深渊里头,绝不回头,也绝不去看。 只觉,他那双眼睛,让她想起黑色的苍穹婆娑金色的雨帐……是北境那座无比空旷寂冷的孤殿中,漫漫缠绵旖罗轻帐。 ……不,是瘴毒,是业障。 这一刻。 为什么会走到这里。为什么会这样。 下面是什么,下面会发生什么,都是走入迷瘴之中,犯了业障的人不会在意的了。 和悠没有松开手,反而,她露出灿然的笑,把男人的领襟拽地更紧了。她当然没有妄想过能这么摔死他,也知道他今天不会死,同归于尽也太难了……他可是那条蛟龙啊。 但—— 『死也不想要被你拯救。 但想要你同我一起堕入深渊。』 闻惟德看到她那灿然的笑容里,清晰可读懂的话语。 和撒娇有什么区别。 对此,他没有说什么,没有回应,更没有阻止她,但同样的——他也不会任由她。 闻惟德敛下眼帘,握住她的手腕,同她一起,倾身坠下。 —————— 嗯,看,哪怕一个字儿不说,德U也可以吵的很凶。 但是还是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