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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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城,到处是厉成锋房产,厉栋庆康礼美每次过来凭心情随便挑一套住都不成问题,这一点,康礼美没有自讨人嫌,非要去和儿子儿媳住别墅。不过他们住得离厉成锋不远,来大城市就是为了看儿子的。 把人送到,厉成锋和郑清昱帮忙整理了一下,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临走前,康礼美神秘兮兮叫住郑清昱,递给她一个礼盒,“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就没带在身上,这是我前段时间去泰国旅游买的,说是能驱邪气,虽然说你现在不做医生了,可总归还是整天在医院打转转。成锋总说你睡觉不好,又老头疼,我就想这个东西你戴着,能休息好些。这人啊,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有啦,你别觉得妈被骗了,人家都说可灵了……” 郑清昱把那个挂坠拿在手里,安静听康礼美说完,道了声“谢谢妈”。 出了单元楼,郑清昱把东西原封不动递给厉成锋,他甚至来不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她“刚才妈和你说什么”。 康礼美以为她这次去泰国是郑清昱安排的,和厉成锋通电话的时候一顿念叨这个儿媳妇的好,还小心翼翼征询他意见,怕她送这种东西郑清昱会反感她没文化、迷信。 厉成锋很笃定和她说:“她不会。”不知怎么的,开了个玩笑,“只要你别送那些求子之类的就行。”话一出口,他自己表情先变得不自然,康礼美借题发挥,“我是想过,可我怕她有想法,你那个岳母娘又这么厉害,回头你们夫妻再有矛盾,我更闹心。”越说越忍不住,苦口婆心,“可你们都不小了,你本来就比市里小孩晚上一年学,还留级过一年,三十四了啊,你那些同学,儿子都满地跑了。清昱也三十一了,女人更加,越晚生对身体伤害越大,我也是担心她。成锋啊,妈就在你面前说句心里话,你听往心里去就行了。我知道你疼老婆,可这件事,你越是顺着她,就是在害她。” “如果不要小孩呢?”厉成锋这句话同样不过脑,几乎是在和自己赌气,康礼美怔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最后被他沉默的漠然气走了。她觉得儿子是白养的,一心只想着老婆,爹妈死活都不顾了,郑清昱都没说过这种让人心梗的话。 如果不要孩子,郑清昱可以留在他身边,两个人就这样过一辈子,厉成锋觉得无可厚非。 “你给蒋菡吧,泰国不是她给你妈报的旅游团吗。” 厉成锋看她半天,郑清昱也不回避他近乎刨析的目光,可两个人,又没有谁有什么话要说。最终,厉成锋伸出手,短暂触碰到她常年冰凉的指尖,那种刺挠的感觉在心尖跳跃一瞬,随着郑清昱没有任何停顿往回落的动作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不是这次,妈也会送你这个,以前她看病、冬天的衣服、外出报旅游团都是你包揽,她一直惦记你头痛的毛病。”厉成锋把东西拿在手里,轻轻摩挲,没有立马收起来,娓娓道来。 说的是他们没有离婚前。 郑清昱不知不觉抱起手臂,走在厉成锋前面,地上两人的影子时不时交叠在一起,漫过幽静婆娑的树影。 “无功不受禄,我不习惯。” 厉成锋把车开到月亮湾,在郑清昱要下车时,说:“走走吗?” 时间条件不允许,郑清昱没洗头,在浴室时随意将头发扎起来,现在有些散了,垂成低挽造型,中分的发缝几乎看不见,两缕落在脸颊,在半束昏黄路灯里,整个人温柔婉约,可肌肤清透瓷白,更显得眉眼冷艳,她身体明明很疲惫了,皮相却不垂不垮,很像张柏芝在《忘不了》里的状态。 于是,两人路过月亮湾,像夜间散步的居民,漫无目的慢慢沿着街边走。这里不算热闹中心,富人区,离一附院近,不是周末节假日,这个时间点街灯似乎也暗下去。 “你去滨城了?” 厉成锋一瞬间恍惚,仿佛回到三年前追求她的状态,他不会花言巧语,面对曾经熟悉过,但多年没见变得有些陌生的女同学,比起当年,他更不敢冒进。他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笨拙找话题,没什么柔情的大脑,明明很鄙夷这种舔狗行为,可心底的雀跃很真实。 明明两人只是并肩一起走而已。 “参加梁意意的婚礼。”郑清昱很自然给出了答复,短暂的沉默让她清醒,厉成锋根本不知道梁意意是谁。 “我那天说话重了点,你别往心里去。”厉成锋发现只要单独和她相处,安安静静反而让他沉溺其中,因为两人“结婚蜜月期”在家里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看电视,她敲电脑,各做各的事,可是个家庭的氛围。 就是现在,他完全记不起自己到底为什么主动提出要在她家门口走走,几度想要说的话,再一次搁浅,永远无法说出口,好像这样,他就可以自欺欺人,两人之间含糊的关系是一场镜花水月也好。 “也许你说得没错,”郑清昱停顿一下,目光静默看着前方不算清晰的路,“只是我认为,我们已经没有资格去评价对方了。” 厉成锋不太明白她这句话,脚步慢下来,最终忍不住问:“你真觉得,我爱蒋菡吗?” 郑清昱摇摇头,“你爱不爱她,都不影响你没有办法和我过一辈子。” 空气里传来一声嗤笑,厉成锋偏头忍了忍,鼻腔着火,他觉得女人颠倒黑白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她怎么可以如此平静,让他感受不到丝毫感情地说出她一个人认定的狗屁结论。 “不是吗?你什么都知道。” 郑清昱淡淡一句话,就让厉成锋脸上怒与悲交杂出来的所有表情顷刻消失,像贫瘠土地之上不过飘了几滴雨,其实还是烈日高照,永远等不到那场甘霖。 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了,两人返回,一高一低的肩膀中间隔着无法精准的距离,郑清昱眼皮发沉,面色死沉垂着眼全凭身体本能在走。 脑海中反反复复在想蔡蝶康礼美想八卦的那件事。 昨天凌晨,在icu值班的研究生遭到病人家属威胁生命,让这件事变得更复杂的是,参加“医闹”的病人家属里有二附院消化科主任。消息一传开,学生群体纷纷表达了自己的心寒、恐惧,控诉“我们被自己人掐住了脖子”。上面第一时间动用各方力量把这件事压下去,而且闹事主角是学校甚至医科大的老骨干,虽然目前老主任已经暂停了门诊和一切医疗活动,可郑清昱是所谓的内部人员,知道最终那个差点命丧科室的研究生不会得到任何公开道歉和补偿。 这种事,郑清昱亲身经历过,曾经她是学生队伍里义愤填膺的一员,哪怕只能默默在心里呐喊,可如今,她站在了曾经的自己对立面,需要完成上级下达的指令——必要时采取极端措施,遏制学生刻意“夸大”事件影响力。 所谓的极端措施,不过是拿小到不能顺利出科,大到不能取得规培证、毕业证等作为“威胁”。 今天她见到了那个研三学生,瘦瘦高高一个男孩子,脖子上全是显目发青的指痕。他说,老师,这是我第一次值班,我让家属先签署相关同意书,抢救在同时进行,是错了吗? 郑清昱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他们都知道,没错。 碰到去医务部办事的陆桥,他说:“这学生,肯定是沟通没做好,沟通出了问题,把人家属惹毛了,人觉得我爸都要死了你不给我抢救还要签字,能不想杀你吗?可也不是没抢救,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问题,要是沟通到位,不会出这事。” 郑清昱没搭话,看他一眼,怀疑的却是自己,是离开临床太久了吗? 差点撞上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厉成锋,厉成锋伸手自然将人一挡,郑清昱恍恍惚惚注意到地上多了一截影子,从围巾里解脱出来的鼻子,紧接着嗅到一股恰好袭来的冷风。 变模糊的是听力,“嘉效?巧,在这里碰到你。” 郑清昱浑身一僵,木然抬起眼,目光总是清醒寥落。他还是那一身大衣,快燃尽的烟头在指尖猩红一丛,陈嘉效绅士给挪远了,也许上一秒还在吞云吐雾,英俊冷淡脸上五官轮廓是柔和的,眼尾噙着缕经不起深究的笑。 “锋哥。”陈嘉效颔首致意,名利场之外,他的嗓音总多出几分干净少年气。 “和郑老师一块儿散步?”他没叫过她嫂子。 郑清昱看着他如何将视线不着痕迹移到自己脸上的,只要缠到极点就无解的混沌思绪毫无征兆被中断,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 他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街道静悄悄的,郑清昱矜持淡然回应他时,一片落叶飘进眼睛里,好像一瞬间,南方城市也进入了像冬天的秋,夜晚会更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