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豆腐西施

    房子动工后，平常的日子再次披上了忙碌之色。

    村长和沈万叔从村里召集了一百名青壮年男丁，每天天刚亮就过来打地基，沈清茗和两个meimei也是一睁眼就开始做饭，一直持续到傍晚。龙卿与阿虎则天都没亮就进城了，回来的时候往往已经接近正午，非常辛苦。但每当看到龙卿拉着新鲜的rou菜回来，干活的人也会更卖力，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房子也渐渐有了雏形。

    今天龙卿刚刚回来，还未来得及卸下板车上rou菜，屋内便传来了沈清茗的声音。

    “阿卿回来了？”

    龙卿把车上的猪rou提下来，听到声音抬头看去，院子里人满为患。几天过去，房子的地基基本打好，考虑到坚固和耐用性，地基扎的格外深，近乎有一人高，此时沈清茗从人群中钻出来，欣喜的看着板车上的东西。

    今天的沈清茗围着一条碎花小围裙，头发也盘了起来，在脑后别了一个圆圆的发髻，上面插了一根乌木簪，简单别致。许是为了方便干活，她还在头上包了方头巾，头巾上左右两个三角支起来，衬着她纤瘦玉立的小身板，让龙卿都看呆了。

    “怎么这副打扮？”龙卿回过神来，忍不住问沈清茗。在这里，未出阁的女子一般是不盘发的，沈清茗怎么盘发了。

    “方便做豆腐呀，你之前不是一直嚷嚷着做豆腐吗？喏，今天可以做了。”沈清茗俏皮的对她眨眨眼。

    “真的？那我得去看看。”龙卿来了兴致，她招来一个男子：“把东西搬到后院吧，交给李娘子就好。”

    “欸。”

    那男子意会后就去卸货了，沈清茗拉着龙卿来到后院。

    此时后院支起了几个大锅，柴火一捆接着一捆拉回来，沈二丫和沈三丫手执石磨，旋转的时候，浓白带泡的豆浆从石磨的边缘渗出来，沿着阔口流到木盆里。院子里还有几个过来帮忙的妇人，已经在淘米煮饭了。

    见龙卿回来了，她们热情的打起了招呼。

    “龙姑娘回来了？”

    “嗯，今日做豆腐？”龙卿走过去，豆浆已经磨了一大盆，应该够了。沈二丫和沈三丫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道：“嗯，原本我们打算先做一屉的，但大姐一直嚷嚷着要等你回来，还说必须由你来点豆腐呢。”

    说完还特意看了眼沈清茗，眼神中透着嬉笑。相处的时间长了，她们也不会像一开始那样拘谨，开始放松下来，相处的也很融洽。发现龙卿待沈清茗极好后，她们便时不时以此调侃。

    听罢这话，龙卿有意看向了沈清茗，沈清茗却不好意思的别过了头，顺带低声嗔骂了一句：多嘴。

    龙卿也没有点破她，但因着这句话，浑身酸痛好似都一瞬间不见了，心情也格外舒畅，她洗了洗手，笑着说：“那现在做吧。”

    “诶。”

    沈二丫和沈三丫笑着应道，随后走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个由木棍制成的十字吊架。

    把吊架挂在栏杆上，沈清茗拿出一个干净的布袋，撑开后固定在吊架上，让其保持撑开的形状。

    做豆腐的第一步是煮豆浆，得先滤掉豆渣。

    龙卿扶着吊架，等她们把豆浆倒进布袋后，她开始来回推拉吊架，袋子里的豆浆晃动着，顺着布袋上的缝隙滤出来，流进下方准备好的木盆中。过滤后的豆浆先煮沸，然后还得晾上一会儿。

    这时候的豆浆可以直接喝，而豆腐，其实是豆浆凝固后形成的东西，初凝固的豆浆也叫豆花，加点糖就是不错的小吃了，豆花压出水分后就是市面上常见的豆腐。

    令豆浆凝固的这一步也叫点豆腐，这一步很关键，关乎豆腐的最终成型，因此在卖豆腐的世家，点豆腐一般交给一家之主完成。虽然龙卿一知半解，但沈清茗就是执意让龙卿完成最关键的一步。

    沈清茗调好石膏水，递给龙卿：“点豆腐吧。”

    闻言，几个姑娘皆一脸期待的看着龙卿。

    被好几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龙卿有些不知所措，无奈道：“我都不知道怎么点。”

    “就直接倒进去就可以了，不要倒多了，分批次慢慢倒。”

    沈清茗在一边指导，龙卿只好稀里糊涂的接下了这个“重任”。

    往豆浆一点点倒入石膏水，每次倒入石膏水后就要搅拌几分钟，往返几次，龙卿注意到搅拌的勺子上附着了一些白色的渣子。

    “有了有了，豆腐脑出来了。”龙卿惊喜的看着挂在勺子上的豆腐渣，沈清茗也急着催她：“继续倒。”

    龙卿忍着激动，一点点把石膏水倒进去。随着一碗石膏水见底，盆里的豆浆也发生了质的变化。

    豆浆全部凝固，由于一直搅拌，并非如豆花那样整块凝固，而是形成了许多豆腐渣，沉在盆底，上层的水也变清澈了。从豆浆到豆腐，看起来就像黄豆先化成了豆浆，然后又以另一种形式从豆浆里跑了出来。

    豆腐大获成功，姑娘们再次欢快的鼓噪起来。

    银铃般的笑声引得几个闷声干活的妇人都忍不住侧目，开口问道：“你们几个姑娘，不过是做了豆腐，这么开心？”

    “自然，自己做的怎会不开心？”沈清茗拿出准备好的木屉，在里面铺上一层纱布，龙卿把豆腐渣盛出来，倒在里面。装满一格后，用纱布把豆腐渣包裹起来，在上面压上盖板，再压上一个石头。

    大功告成，几个姑娘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们就是能折腾，之前抓鱼也是，整天乐呵呵的。”见她们这么有活力，感动之余，有个妇人却忍不住感慨。

    “姑娘未出嫁的时候都是这样，乐呵呵的，见到个玉面书生都得羞红一张脸。但出嫁后，除了成亲的头几个月，就见不到几个人是乐呵呵的。”

    那妇人状似感慨的一席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却不约而同的都有了丝愁容。

    龙卿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在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社会结构中，有一句话叫“亲不亲，阶级分”，她觉得太对了。

    正与老百姓与官差难以亲近起来一样，细分到家庭就是父子与夫妻，妻子注定无法与丈夫亲近起来。女子或许会受蔽于年纪，但随着年龄增长，见识提高，伴君如伴虎的日子终究会瓦解一切真情。因此诸如牛郎织女、白蛇传、梁山伯与祝英台等等，这些被民间传唱的爱情故事，还有广为流传的诗词歌赋，实则都是身为主导方的男子在一厢情愿的抒发情感，在她看来与女子本身的感情并无干系，是异想天开罢了。

    想到这一层，龙卿又不免担心起沈清茗来，若她终究无法陪伴在沈清茗身边，那么沈清茗该如何破局？

    “也别这么愁，以后鹿场经营起来，大家也能赚几个工钱，足以改善生活了。”不知怎的，龙卿突然对那几个妇人道。

    “还得是龙姑娘呀，不过我们这些老婆子可就当真了，明年我让我家的小子也种上一亩大豆，卖给你们当饲料。”

    “我们也是。”

    有了龙卿的话，这些妇人又轻快了不少。

    沈清茗也在思索刚刚的事，但她做不到像龙卿那样深度剖析，反而只想到成亲了。被禁忌的感情所困，她一心想着与龙卿相恋，全然忘了成亲这回事儿，话说回来两个女子可以成亲吗？

    不是她自己私底下认为，而是明媒正娶，嫁给龙卿，成为龙卿名义上的媳妇。想到或许还能嫁人，沈清茗的脸红了又红。若真的可以，届时是龙卿娶她，还是她娶龙卿？她这么穷，出身也不好，还是龙卿娶她更合适。

    沈清茗暗暗想着，又忍不住在那儿偷笑，让看过来的沈二丫和沈三丫暗暗称奇。

    “嘿，你们说她们像不像那卖豆腐的西施？”这时，又有人打诨道。

    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她们。

    沈清茗却是看向龙卿。

    因为龙卿也加入了做豆腐的阵营，同样围着碎花围裙，头戴方巾，她又是个气质清冷，温文尔雅的俊美女子，平时也不怎么裸露神色，这样一个珠光暗敛的人，此时却挽着袖子，折腾一坨白花花的豆腐渣，异常违和。

    “还真是。”

    “话说豆腐西施为何叫豆腐西施呀。”有个老妇问。

    “阿卿你知道吗？”沈清茗又转向龙卿。

    龙卿原本被看的有些害羞，但听她们问起，她点点头，开口道：“这得从越王勾践和吴王夫差说起了。”

    “又是从史书上看的？”沈清茗仿佛预料到了一般。

    龙卿也是厚脸皮，撒起谎来已经脸不红心不跳了，她点点头，缓缓开口道：“相传当年勾践兵败被俘，沦为吴国的马夫，在吴国期间可谓受尽屈辱，但他都忍了下来，久而久之，吴王见勾践没有僭越之嫌，便放他回国。回到越国后勾践为了不引起怀疑，亲自挑选了百名美人送到吴国，其中有一位生的一副仙子之姿，深得吴王喜爱，吴王唤她西子，后来也叫西施，自那以后，西施便有了美人之意，流传至今，卖豆腐的美人便是豆腐西施了。”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说西施是称赞美人的，那为何老爷们都说豆腐西施是不正经的闺女。”有个年轻些的妇人皱眉啧了一声。现在说起豆腐西施，往往不是称赞一个女人勤劳朴实，更多的是带着玩味与审视的目光，弄的良家妇女都不敢卖豆腐。

    “对呀。”沈清茗也点点头。

    “不过是有意抹黑，他们认为良家妇女抛头露面和烟花女子招揽客人差不多，纵然她只是卖豆腐，也没有揽客，他们仍会这么认为。实则只是那些男子思想龌龊，但君子圣贤之道又不允许他们承认龌龊，便说成是女子有意勾引。”

    “这也太冤了吧，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一件事了。去年隔壁村有个寡妇被发现勾汉子，被抓jian在床了，当时哭的那个惨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她没有勾汉子，头都磕破了，但没有人信她，连她儿子都不信，那jian夫还反过来说她勾引他，最后寡妇还是沉塘了。”

    这故事听的让人心惊，沈清茗脸都有些白，紧张的抓着龙卿的手。龙卿安抚的捏了捏她的手心，对几个妇人道：“有没有勾人，兴许只有那男人知晓。”

    “那男人后来被勾栏院的人绑回来，说欠了那里银子。”

    “呵。”

    龙卿清冷一笑，几个妇人皆露出不屑的神色。

    “不过龙姑娘的一番话，倒让我们这些老婆子受教了。”

    “哪里的话，唉，扯远了，该吃豆腐了。”

    说话间，豆腐已经压的差不多了。

    沈清茗得以从那可怜的寡妇的故事中抽身，她把木屉里的豆腐块取出来，龙卿也招呼大家：“别忙了，过来吃豆腐吧。”

    有了刚刚的闲聊，几个妇人也放松下来，听龙卿这么一邀，具欢欣的围过来：“吃豆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