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谲拍卖会风云（二）

    平心而论，这一次的任务远谈不上惊心动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次难得的放松。

    谁能想象这两位衣冠楚楚男女前不久才在摩哈维那酷热难耐的雨林中当了一个多月的野人？就因为近些年喜欢往那无人区的林子里钻，试图躲避仇家的亡命徒越来越多，艾尼亚要追踪的这个倒霉蛋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传说故事，以为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就可以挑战一望无垠的原始森林，头也不回地往深处扎去。

    而这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家伙竟然还是一个持证猎人！

    艾尼亚一开始根本就没想到这个不要命的家伙居然会这么头铁，最多也就是在原始森林的外围转一转。毕竟一般人很快就会迷失在无数颗复制粘贴的参天巨木中，紧接着就把自己的小命献给夜晚出来觅食的库奇豹，或者是可以完美隐身于树皮间的安杰洛蝰蛇。

    就算可以躲过野生动植物和昆虫的袭击，原始森林里千变万化的气候也足以让误入的人类去向冥神大人报道。那威力十足的雷暴，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就会突然冲出来的山洪，哪怕只是忽冷忽热的气候都可以把人这么疯。

    但能够考上猎人，确实足以说明这个惹怒了奥斯崔特家族的家伙有两把刷子。

    这个讨厌鬼硬是躲过了重重来自大自然的危机，钻到了森林深处。这自大的家伙甚至都不屑于掩盖自己的行踪，他相信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

    这一通乱钻可害苦了艾尼亚以及永远追随她的太宰治。

    经历过严格训练的女杀手不怕敌人的凶狠与狡诈，也不会被地形的复杂和不利而退缩。她可以扛着肠子都流出来的伤势锁死敌人的喉咙，也曾忍着骨头碴子都冒出来的疼痛送走了目标最后一程。

    饥饿与疼痛打不倒她，困倦与酸麻也可以硬扛，但在盛夏的热带雨林里带上一个月就代表着这一个月里她没有办法好好洗澡，没有办法换件干爽的衣服——

    只要出现在这里就没有人可以躲过潮湿与闷热的侵袭，而这对从小到大除了受伤外就一直被娇养着的皮肤是一种磨难。

    在进入森林的第二周后，艾尼亚的身上开始大面积地起了原因不明的皮疹，瘙痒难耐，就连睡觉时也会忍不住的抓挠。而继承自母亲的快速恢复伤口的体质可以轻松地复原被抓破的胸口，被树枝划破的手臂，和被野草割破的脚踝，却无法祛除疙疙瘩瘩连成片的红色丘疹。

    而一直照顾她支撑着她的太宰治却好像天选之子一样，除了身上的皮肤被晒得脱了好几层皮外，一个水泡也没有起。

    艾尼亚对天发誓这辈子没有受过这么遭罪的酷刑，她无数次一边恶狠狠地抓挠着身上痒到不能自已的皮肤，一边赌咒抓到目标后要把他凌迟处死，只留下一个脑袋回去复命。

    可即便是这样朴素的愿望最终也没能实现。

    自大的猎人最终死于伤口感染——在这片杳无人烟的森林里可不会有抗生素，而沿路奔逃时被锯齿状锋利的叶片划破的伤口早就不知道携带了什么原始的超级细菌。等艾尼亚和太宰治紧赶慢赶着终于找到这个倒霉鬼的时候，他的尸体上都已经开始长起了蘑菇。

    「我再也不想吃蘑菇了……」

    「我也是……」

    这段回忆已经飘得太远，总之，这是一趟非常不愉悦的旅程。要不是奥斯崔特家族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艾尼亚从摩哈维雨林钻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这一个不怎么讨喜的客户给拉进黑名单。

    相比之下，收取大笔佣金，身穿昂贵裙子，出席盛大的慈善拍卖会，品尝珍贵的康培里侬冰葡萄酒，只是为了顺便杀一个虽然富有但并不怎么重要的女人，这样的任务舒服得简直就是在温室里过家家。

    除了这个委托的要求有那么一点特殊——送到艾尼亚手上的洒了柚子味香氛的厚厚信笺纸上是这么写的：

    「艾尼亚小姐，

    你要在午夜来临之前，割下欧德里安夫人的头颅。她应口含阿迪卡葡萄，被装在黄金托盘里，由你亲自送到我的宅邸。

    --   希欧维尔」

    割下任务目标的脑袋艾尼亚已经业务纯熟，她甚至可以身着这件泛着柔美光泽的绸缎长裙进行精准的切割，同时不让一滴鲜血玷污裙摆。

    放在黄金托盘里嘴巴里在塞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也都可以安排，更何况阿迪卡葡萄是宴会上常见的水果，并不难寻找。

    只不过亲自送到委托人的宅邸里，艾尼亚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把任务目标的一部分当作死亡的战利品并不罕见，可从来没有委托人会指定要求一定是她送东西。毕竟揍敌客家族的肖像可以在黑市上卖出天价，而一般知道的太多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绝大多数顾客只是会提出要看到仇人的某个身体部位，或者劫掠来的战利品以作为日后时常回味这份复仇的爽快，对送上这份回应的人选并不会再有更多的要求。

    要知道现在想要请动艾尼亚出手的价格已经越来越高了，任何额外的要求都是对钱包的一次重大的考验。所以看在丰厚的酬金的份上，艾尼亚把心中隐约的不安暂时压下，继续挽着太宰治的手臂往二楼属于他们的包间走去。

    那些需要出现在镜头下的顶流们自然端坐在一张张小圆桌附近，时不时交头接耳，看起来格外亲热。这个距离离展品最近，也最能展现她们的风采。

    而包厢则是给一些有钱但不愿意出风头的人准备的。虽然这张经过精心乔装，而变得有些过分冷漠成熟的脸在卷在颈边的长发的遮挡下，已经无法第一时间将她与那个惯常行走于黑暗的女杀手联系起来。但艾尼亚长久以来养成的谨慎习惯还是让她倾向于减少出现在人前的时间，而这件装饰有酒红色天鹅绒的包间就成了她的首选。

    “欧德里安夫人就在隔壁的第二个包厢里，只不过包厢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需要一起做掉吗？”

    拍卖会已经开始，那些艾尼亚欣赏不来的东西已经被小心捧上台，由巧舌如簧的女拍卖会主持人一次次炒出高价。艾尼亚兴趣缺缺地伏在鎏金的垂花栏杆上，摇摇头拒绝了太宰治地提议。

    “算了，不要搞得太血糊糊的。她不是有尿频的毛病吗？等她去厕所的时候，我一个人就可以去解决了。”

    “也可以，托盘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看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太宰治放下刚刚在摆弄的手机，举起一个沉甸甸的银镀金的托盘朝艾尼亚晃了晃。金灿灿的颜色有些晃眼，艾尼亚大致看了下托盘的形制没有什么让人忌讳的东西，便点点头。

    “阿治准备的东西我就没有不放心的。”

    只是一句随口的夸奖，太宰治光洁如玉的脸就带上了一抹红晕，但包厢内昏暗的光线让他隐约的愉悦得以掩藏，否则艾尼亚又会忍不住要笑话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

    可只有男人自己知道，当所有的点滴付出都会被艾尼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时带来的心理伤的满足感，甚至高于在紧窄的xue道中发泄出来的生理快感。而艾尼亚总是喜欢用这种言语上的cao纵，轻而易举地撩拨太宰治只为她一个人柔软的心。

    这个女人太过分了。

    但就像辣香山的矿石一样，只要沾上了就无法戒除。

    太宰治无可救药回味着艾尼亚刚刚回过头对他嫣然一笑时的妩媚，一边看着手机里密密麻麻的日常安排和人员调动。

    这些他在港口黑手党里最不耐烦做的工作已经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因为他作为离艾尼亚最近的人，理应承担起类似米尔管家的职责，为艾尼亚打理好生活中的所有琐事，让这位风头正盛的刺客可以把绝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任务上。

    只有出色地完成每一次任务，揍敌客的口碑才会屹立不倒，从而庇佑这个庞大的家族集团的其它产业可以稳健发展。

    太宰治深以为然。

    从森鸥外那里学来的手腕曾经不屑于使用，可现在却时常恼恨当时没有做好笔记。毕竟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里，想要凭借脑力证明自己足以站在艾尼亚身边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太宰治在近些年着实是费了不少心血才让那些眼高于顶的揍敌客执事们对他心服口服。

    现如今，揍敌客的势力范围内，人人都知道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是艾尼亚小姐身边的第一人，宁可犯在艾尼亚小姐手上也不要犯在太宰先生那里，因为太宰先生比艾尼亚小姐还要严苛。

    “她出门了，你在这里守着，我马上回来。”

    看似懒洋洋趴在凭栏上看下面的盛会，实际上艾尼亚时刻关注着欧德里安夫人包间的动静。这些愚蠢的人是怎么会真的相信秘密包间里就真的没有摄像头的呢？艾尼亚可是走进这个包厢的瞬间就出手将隐蔽的摄像头全部报废了。

    但急于偷情的男女显然顾不上这么多，隔着两层墙都能听到让人脸红耳热的动静。压抑的呻吟声终于告一段落，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带着餍足的红晕，脚步微微踉跄地超这一层豪华的化妆室，也就是高级版的洗手间走去。

    欧德里安夫人显然有着某种鲜为人知的癖好，否则已经寡居的妇人完全可以把包间里的男人带回家去，在更安全的环境里大声释放自己的情绪。但一些有钱人就喜欢找刺激，艾尼亚无所谓地耸耸肩，装作也需要去趟化妆室的样子，安静地跟在女人的身后，心里反复勾勒着这次目标的人物画像。

    这一次的任务实在是有些神秘。就连动机也没有说明，只是递了一大笔定金和那张带有柚子味香氛的卡片，指明要这个正在给自己脸上重新敷粉补妆的女人的项上人头。艾尼亚应该要更谨慎一些的，至少要摸清楚这个希欧维尔和欧德里安妇人究竟有什么仇怨再接下这个任务。但在摩哈维森林里奔波的痛苦经历的确给艾尼亚带来了某种精神创伤，让她在其他野外工作中不得不接受这份至少看起来舒服多了的任务。

    不过没关系，至少欧德里安夫人的脑袋很好取。

    艾尼亚在聆听完隔壁隔间里那如同水龙头开闸一样的放水声后，没有给这个女人走出隔间的机会，隔着一层厚实的复合板就精准地将女人的脑袋装进了属于她的空间里——在那一瞬间这位可怜的夫人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艾尼亚的珍宝盒】

    这项可以把一个小范围的空间切割开并独立保存的念能力的确方便，除了空间不够大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艾尼亚满意地看着缓缓落入自己怀里的透明方盒，里面欧德里安夫人睁着眼睛的头颅正与她对。女人颇有风情的脸蛋仍保持着红润，就连那一头繁复的发型也完好无损，脖颈处的切面干净利落，和底部的空间切面紧密结合，连一丝多余的血都没有流出来。

    干净，整洁，像一个艺术品。

    只是那具无头的尸体就不可避免地在往外喷涌猩红的液体，点着浓郁香薰的化妆室里已经可以闻到那一股压不住的腥甜，艾尼亚灵敏的听觉可以捕捉到随着生命的彻底流逝，心脏已经逐渐停止工作，从大动脉中泵出的血液已经失去动力。

    艾尼亚没有再多逗留，收起珍宝盒，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包间里，而太宰治正在和不知道哪一位下属进行短信沟通。

    “搞定了？”

    “搞定了。”

    艾尼亚点点头，并没有再把头颅弄出来给太宰治展示。

    一楼的舞台上正在展示那一块让女人多驻足了片刻的蓝色宝石。主持人口干舌燥地讲述着这块宝石的来历和它的成色有多么珍惜，但那些端坐着，还要保持微笑和饱满情绪得已经有些疲倦的男女们，对这块故事显然不够动人的宝石兴趣不大。可这毕竟是一块收藏级别的蓝宝石，总有那么几位会对这颗日后可能会升值的宝贝感兴趣。

    艾尼亚打算再稍微歇一会，再享受一下城市里的生活，就离开这里去给那位神秘的希欧维尔先生送去今天的战利品，并看着他付完剩下的尾款。

    阿迪卡葡萄个大汁甜，艾尼亚一口一个吃得满足极了，太宰治也忍不住伸头过来让艾尼亚喂了他几颗——毕竟他可是在忙碌地调度这位大小姐接下来一周的行程安排。

    “怎么回事？居然还抢起来了？”

    说实话这颗宝石虽然色泽鲜艳浓郁，但尺寸并不算引人注目，镶嵌来做一枚耳环也不会坠得生疼的那种。可场上显然有不止一位宾客对这枚宝石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互相攀比着把价格抬得越来越高。

    “两亿戒尼？”艾尼亚有些口齿含糊地吐槽，阿迪卡葡萄清甜的汁水模糊了她的发音，“这些人是疯了吧？这颗宝石最多就值一亿五千万。”

    “……，艾酱，你不能用酷拉皮卡先生给你的进货价来作为衡量标准。”太宰治不知为何噎了一下，有些无奈地放下手机，把吃个没停的女人搂在怀里，“艾比阿姨的那些宝贝可都是用钱也买不到的。”

    “那肯定，那可都是库洛洛叔叔还有金叔叔从不知道哪里发掘的遗迹里掏出来的。”一谈起母亲的收藏，艾尼亚明显眉飞色舞起来，“唔……金叔叔给的肯定是遗迹里掏的，库洛洛叔叔给的吧……最开始肯定是从遗迹里发现的！”

    太宰治轻声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辅佐得太好，还是艾尼亚天生就是一个万事不留心的性子。专心做任务而不需要被琐事束缚住的女人即便已经在业内名声鹊起，却依旧保留了一副在熟悉的人面前就格外活泼的性格，是不管外界环境如何都会自顾自燃烧地小太阳。

    是他的光，他的救赎，他存在的意义。

    所以她值得所有一切漂亮的东西，包括这颗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