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8. 好梦如旧

    漪走前，换了一条雪色连衣裙，腰间束敛一条蓝缎带，不同于meimei惯用的侧腰蝴蝶结，她系的是一字结。走完最后一段石阶，她面前豁然开朗。

    这儿是……祭塔顶层，星之华所在，幽域的眼睑——幽幕之外。在这里，没有了浓密大气的干扰，星光如此璀璨，令人目眩神迷。不过呢，幽域片刻不停地在星海中飞行着，如此，这儿的星空也变换不休。

    漪记得，6000年前与今日完全不一样，彼时的星空背景是雄壮却不详的血红色柱状星云；而今夜星空的大半，却被一圈绚丽的环状星云占据着，星云中心主体的部分呈现出澄澈的湛蓝，自内向外，却渐变为橘色，以宇宙无尽的虚空作底，宛如一颗睁开的蓝眸。

    无人知晓，亘古以来，幽域飞行了多远，穿越了多少个星系，它究竟又在寻找什么。但漪明晓，自己穿越几千年，横贯数个世界，只为了寻回meimei，同样也是自己失落的心。

    祭塔顶层约四个足球场大小，地面由洁白的石方铺就。而顶层的正中心，则是祭台之所在。无数次从行宫出发，举行压制星之华的仪礼，漪对这里的一砖一石，都分外熟悉。

    朝中心走，漪绕过一堆堆巨大的骸骨，这些应是漫漫时光中，被守卫屠戮，意图染指星之华的强大异怪所留。很快，漪就见到了守卫的遗骸，它是很久很久以前，漪捕捉到的奇特个体——它无血无rou，全身由岩石，金属与水冰组成，以星光为食，生有六片钢翼，能在太空中自如穿梭。很久以前，它降落到了祭塔顶层，被遗忘女神擒获，改写思想变成傀儡，作为了星之华的守卫。

    不过，如今它的躯体被穿了一个大洞，附近，还零散生着许多白桂叶与血罗兰，看来它是死于meimei未名之枪下——不过，meimei也因此受了伤。漪想，或许前世应将傀儡的权限同样赋予meimei，这样她就不会受伤了……但转念一想，这守卫毕竟也给自己争取到了时间。

    踏着由meimei神血染成的血罗兰花径前行，不多时，漪穿过昔时布下的幻阵，进入了祭塔的中心区域。

    入目的，是这样一番光景。

    这是一片花之海，触目所及之处，皆是盛放的，高至腰际的白色罗兰花；无数白花瓣被清风扬起，携着芬芳，于和风拂敛中飘然桓还，烂漫于无垠星海下，飘摇于璀璨星光中，一时间，漪竟辨不清哪些是花瓣，哪些又是星光。

    失落小姐喜欢花，遗忘女神便为她植种了这片花海，再之后，血rou之女又为她看护了这些花数千年……从各种意义上，meimei都是罪孽深重的女人——漪不禁想。

    血罗兰花径所至，不远处的白色神殿，便是祭台之所在。神殿由石柱支撑的三层石环构成，巨大的石环自外向内，渐高渐小；在石环之上，攀援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石环之下与石柱之间，则坠着层层若隐若现的白纱帷幕。在漪看来，这些石环如若新娘头戴的花环，帷幕则像纯白的面纱与头纱。

    漪掀开一帘纱幕，在神殿中间由白罗兰与金桂叶铺就，宛如花床一般的祭台上，meimei正静静安睡着。

    时光，似乎又流转到了最初，两人将家搬到无名女神殿之时。

    不同的是，meimei已不是那个病弱少女，业已化身为神，神职是为“失落”；meimei的雪色长发不再，长至脚踝的云瀑秀发仿若一席永远流溢不休的澄澈水蓝，其间点缀着无数璀璨星光，细细观瞧，竟皆是一点点晶莹剔透的神性碎片；自己为meimei挑选的雪色裙裳也不再，meimei幻化的神衣，是一袭白底水蓝边，配有中袖披肩的长袖长裙，裙沿与袖沿编缀着繁复的花叶浮纹，胸前系敛着一枚桂叶与罗兰花金徽记，腰侧用明丽的流苏蓝缎系成一个蝴蝶结。

    meimei还顶戴着象征神性的多边形光晕，只不过，这顶无上神光如今缺失了约六分之一，应是因失落圣剑而缺损，另有六分之一，则嵌着一枚星形光晕，漪很快忆起，这是自己昔日嵌在meimei神性里，作为控制手段的一块神性碎片。

    行至此处，作为遗忘女神的记忆不断复苏，漪与遗忘女神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但她还是觉得——遗忘女神的行事可真够“决然”的，不惜破碎掉自己的神性，也只为留一个可能永远都用不到的后手。

    入眠的meimei周身神光流转，于寻常人，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幻梦。但漪与meimei本就是一体，如此，这些护佑主人的神光于她丝毫无碍，她轻易来到祭台前。

    meimei身边的好些白罗兰都被染成了血色，meimei的唇也苍白得些微透明，漪明晓，meimei是因为受伤颇重，陷入的沉睡。

    无论之前meimei是如何计划的，显然，她已然功败垂成。

    因为，自己掌握着失落圣剑，meimei却沉睡着，自己轻易能施行神祭，迎来又一个六千年的轮回；再者，自己也可以不伤害meimei，而是选择解放神性，成为完全的遗忘女神，趁meimei毫无防备再一次控制她的全部身心，甚至……替她完成本该完成的使命；抑或，趁机夺取未名之枪，再次破碎meimei的神性，利用遗忘的权能使meimei忘记一切，两人回家，过完平淡的一生。

    没想到胜利来得如此简单，松懈感袭来，漪一阵头晕目眩，甚至感到些微脱力。

    可是，漪凝望着meimei的睡颜，打量着她即使在梦中，也微微颤动不休，似承载着沉甸甸忧思的长长睫毛，却始终下不定决心，摘取那枚触手可及的胜利果实。

    如果她只是meimei的双生jiejie，或者伴侣，以她的性格，自不会有一点迟疑。但她现在知晓了，她与meimei本为一体，互为半身，她是meimei从前不惜破碎神性，分裂出来的存在……那么，meimei为什么需要自己？

    并不仅仅因为孤独，因为自己受rou之前，自己就已经存在好久了，久远到连自己都忘却了……那时，meimei又为何需要自己？

    无论如何，想必自己的使命，肯定不是欺负meimei吧。

    心随意动，漪取下背负的失落圣剑，双手执剑。

    并非剑尖朝下，反是剑柄朝下，她将失落圣剑置于meimei心口，只一瞬间，失去她心念束缚的圣剑就化为一道虚影，融入了meimei体内。meimei的神性完整了，一瞬间，她身上绽放出了仿佛无穷无尽的湛蓝神光，将她的身形辉映得无比圣洁。

    做完这一切，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干了一件无可救药的蠢事。

    将最大的谈判筹码，平白让予meimei。

    还失去了一件强力的神器。

    甚至使得作为敌人的meimei，更强大了。

    只不过，注意到meimei愈加红润的脸蛋，漪依旧欣慰着。

    距离星之华绽放还有一些时间。

    因为神性的补全，meimei的伤势无碍了，虽还沉睡着，白皙的俏颜却已莹润如明玉，原本萦绕其间的情思忧扰亦浑然不见；她修长的羽睫依然间或翕动一下，却添了好些灵动生气，灵俏如雨后花丛间纷飞的蝶羽；还有，那一抹似有似无的恬淡笑意，始终缀在meimei的樱唇檀口边……漪不禁想，meimei应是在梦中，与最为可心之人，重又相逢了吧。

    那么，meimei到底梦到了谁呢？

    肯定不是自己。滢？meimei待她确是女儿居多，如此，便只有她了……

    一想到那双金瞳，漪心口就酸涩刺痛不已。

    可她转念一想，此时此刻，只有自己在meimei身边，她们都不在，便也感到心满意足。而且，今时没有休眠舱盖的阻隔，她与meimei也成为了敌人，不用顾及今后的相处，自己还可以趁机达成一些彼时未尽的心愿。

    譬如，这般……

    漪放下所携物品，脱下鞋袜，爬上了祭台，也就是花床。

    她俯卧在meimei身测，双手并拢，用手肘支在花床上，将一边脸颊倚在小臂上，歪着头，瞧着尚在梦中的meimei那神容仙姿。不知不觉间，意识便有些恍惚了，目光也渐渐凝系到了meimei那抹樱唇上，情不自禁间，便低下头去，轻轻地，印下了浅浅的一吻。

    一吻之后，于羞赧间，漪陶陶然更不知其所以，加上一路的心神劳顿，更添了好些睡意。好久没和meimei一起睡了，她这般想着，便躺回meimei身边——于半睡半醒间，因忧心醒后meimei忽然消失不见，一双柔荑还不忘环绕meimei腰肢，并倾身笼住。

    睡一会……就睡一会……便好，唯愿……好梦如旧。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行走，于不知不觉间消逝；罗兰花在星夜下微张翕合，呼出阵阵掺着羞涩的清甜，熟悉的花香甚至跨越了时空；无尽星光孜孜不倦地穿越亿万光年，只为描绘出昔日的星之海洋……

    此时此刻，宛如彼时彼刻，漪纷繁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陷入了柔软的花床内，坠入了馨香的怀抱中……她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相互依偎于星光下，花海中，一同酣然入梦的自己与……meimei。

    因为搂着meimei的腰，从她这个角度，可以肆无忌惮地欣赏伊人下颌和锁骨那美好的曲线。

    无论人还是神，总是贪心、不知飨足的。方才漪吻meimei的唇便已满足，可现下，她又想要更多。都怪遗忘女神的回忆里，有太多奇奇怪怪的play，连性子一向清冷的漪看了，都不禁脸红心跳。

    反正是在梦里，现下也是敌对关系，meimei又能将自己怎样？

    心念还转间，漪伸出她那长长的柔韧粉舌，舌尖轻点meimei下颌，沿着那白天鹅般的颈项蜿蜒而下，往下掠过精致的锁骨，一路留下晶亮的水迹……漪舌尖一挑，轻易拨开meimei胸前的徽记，松脱了meimei的衣裳……少女酥胸半现，巧而又巧的是，漪舌尖凝着的一滴晶莹津液，便坠入了那雪脂般的浅浅乳沟里……

    心旌摇荡间，漪的视野一阵恍惚，她将目光下移，又见着meimei被自己唾液玷污润湿，呈半透明状的神衣下，那两点朦胧流幻的可爱粉红……

    还想要更多——漪低下头去，贝齿轻咬住meimei的腰缎，意图用唇舌解开这碍事的腰结，埋首辛勤耕耘间，下意识抱紧meimei试图借力，不虞却抱了个空。

    漪猝然惊醒，从花床上坐起身来，她怔怔盯着身旁空落落的位置，寒冰直刺入骨髓，仿若三魂失了七魄——好梦不再。

    直到……

    “漪小姐？漪小姐？”她猛一抬头，却见meimei正坐在前方的大理石椅上，上半身俯在石桌上，一手撑着脸颊，正巧笑嫣然地望着她。

    漪冰封的思维这才解冻——方才一瞬间，她还以为，失去了一切。

    还好……

    只是……

    “霖？”

    “嗯？漪小姐？”

    “霖！不要这样称呼jiejie，不要吓jiejie好吗？我还有好多话想对霖说……无论霖想要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和霖在一起！”

    “漪小姐，对我说，和对她说都是一样的。”

    漪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心瞬间如坠冰窟，但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希冀。

    “都是我的错，不该那样待霖，霖怎样惩罚jiejie都可以，但请不要这样好么？不要这样称呼我，不要装作陌生人，不要和我开玩笑，我好害怕，霖……jiejie也是女子，jiejie也会害怕的……”说着说着，她双手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会温暖一些，一向清泠的玉颜上，竟也显露出哀婉之意。

    被称为失落小姐的少女见状，眼波流转间，神色几度变幻，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抱歉，漪小姐，虽然我很想……但是我扮演不了她，我不是很擅长扮演。”她低下头，睫眉低敛着，避开对方的目光，纵是如此，于长久的沉静中，她仍依稀听见心破碎的声音。

    “霖，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父亲母亲答应我们了，我们这就回家，明天就举行仪礼。”

    “如果霖还恨我，不想回去，也好……我不会祈求原谅……我只是希望，霖能允许我在这里，陪着霖，不要赶我走……”

    失落小姐沉默了一会，试图尽量婉转地解释：“漪小姐，她已经不在了……”风似乎都静止了，她担心自己一旦停下来，就再也说不出口：“凡人的记忆与意识都很脆弱，她只有18年的记忆，而我有几千上万年的记忆，在她拿回未名之枪的那一刻，她的心意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冲击……”

    失落小姐低下头，避免与对方目光上的接触：“对不起，我也不想，因为，我什么都保护不了，保护不了自己的子民，保护不了滢，也保护不了jiejie，我是一个失败者……但是，她的心比我更虚无，我一出现，她的心意，思绪与记忆立即就溶入到了我的心神中，消失了……”

    “她还在，她没消失……”漪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被系成蝴蝶结的缎带，依然拒绝相信。

    终于肯说话了，虽然这语气……但只要能沟通，就说明还能听得进去，失落小姐悄悄松了口气。

    “她的记忆，曾经的所思所想，都还在，但作为意识的整体，自我身份的认同，却消失了。就像一滴墨水，滴入一汪墨池，墨滴的本质还在，但作为墨滴这个客体，她已经不在了，能理解么？漪小姐？”

    “霖，我们不说这个了，先用餐吧。这是忒弥娅学姐买的披萨，芝士榴莲味的，你最喜欢吃了。用专用食盒装纳着，你看，一点都没变冷，也没变软，还酥酥脆脆的……”

    一角披萨，被递到了失落小姐面前。

    后者咽了口津液，她当然明白，自己不应该喜欢吃这个，因为自己并不是霖。

    但……再怎样伪装，吃喜爱食物的形容姿态，于动作的细微末节之处，都瞒不过亲近之人。

    漪静静看完失落小姐品尝披萨的过程，沉默无言——她未曾想，千万次设想中的重逢，竟是这样的情景，最终，她选择又一次直面现实：“为什么？霖不想存在，要选择消失？”

    “因为，你拒绝过她了，不是一次两次，而是许多次，霖虽然弱小，但她的心和我一样，是倔强的……而且，她的世界真的很小，眼里就只有你，加上，她天生就找不到存在的意义。她虽不会主动求死，但也不愿花费心力求生，所以，一有机会，她就选择了放弃……”说这话的时候，失落小姐言语中还夹缠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幽怨。

    确实，漪想起来了，那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尤其是在落羽杉下，meimei鼓起勇气，向自己求婚的那次，自己竟然因为可笑的矜持选择了逃避……原来，一切早已注定了，一切的一切，皆是咎由自取。

    “对不起，漪小姐，我……很遗憾。”失落小姐尝试安慰对方：“但……还有一线希望。我需要漪小姐，去寻找一件霖过去最常使用，最熟悉的物品。”

    顿了顿，她再次避过对方灼灼的目光：”我会尝试，将它作为霖意识的标定物，这样子，也许能重塑出一个七八分相似的她……”

    “休眠仓？”

    “对的对的！”失落小姐忙不迭地点头：“传送阵我早已准备好了，接下来，漪小姐，只用你回到家中……”

    “谢谢你，可是，我只要完整的霖。否则！我宁愿和她一样，将意识与躯体，都交给前世！”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