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6.向星而行

    失去座驾，在这种地方寸步难行，漪选择等待，先与援军汇合。

    集结点选在没被蜃女破坏的凯旋广场前端，援军打了几发照明弹，加上又有十几架重型无人机吊挂着像是某种正教法器的，熠熠生辉的金色十字星，并低空飞了过来，将整个广场映照得宛如白昼，如此，不必担心黑暗中某些未知的威胁。

    首先赶到的，是十字军工标识的三辆悍马装甲越野车，一辆车顶上安着一挺带防盾的M2HB   12.7mm重机枪，绰号“老干妈”，这是联邦用了100多年还在用的传家宝；第二辆则安着一挺MK19   40mm自动榴弹发射器，用于火力支援和打照明弹；最后一辆则安着车载“毒刺”防空导弹，算是丐版的防空车了。

    全副武装的十字军工安保人员们一下车，首先就是让漪在履约表上签字，证明他们开始履约，并已进场，顺便还向她推荐了更多需要加钱的“附加超值套餐”。

    没多久，又一辆漆着正教标志，作白底金边涂装，生怕自己不够醒目的的M2A2布莱德利装甲车开到了，它的主武器是一挺25mm口径的“大毒蛇”机炮，还有一具双联“陶氏”反坦克导弹发射器，应当就是它，方才解了漪的燃眉之急。后舱门打开，当先下车的是两个熟人，穿戴着重型防弹作战服的艾琳娜和她的扈从骑士納维西娅，还有四名正教卫队的战士，这些护卫漪见过，都是她先前在医学院帮过的那些人。

    如今，更多的记忆苏醒，再见艾琳娜，漪有了更复杂的感受——当年遗忘女神最后确定：失落小姐只要在星之华的影响范围内，就会在梦中共情并代入其中每一名死者的哀伤记忆，不断亲历那无数种的生死别离后，遗忘女神当机立断剥夺了半身的神职和神性，并将其驱逐出都城，为了让对方不心怀侥幸，还刻意施行了断指与截舌之刑。

    漪记得，彼时驱逐meimei前，联络过当时的艾琳娜，她作为meimei唯一的曾经的朋友，理应也会安顿好meimei，让meimei过上一段时间平静的生活，直到自己想出办法，没想到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女人，竟连一个神力全失的残疾人都看不住……

    艾琳娜注意到漪看向自己的神情，大概也知晓漪心中所想，只是心虚地左顾右盼，也不敢抬头直视对方。

    忽然，地上的小石子纷纷跳动起来，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

    轰隆轰隆——由远及近的，是重型柴油发动机沉闷的轰鸣。

    咔嚓咔嚓——是石块被钢铁履带碾碎的尖锐刺响。

    这是一辆加装了推土铲，有着巨大的楔形装甲炮塔，威风凛凛的豹2A7主战坦克——这头钢铁巨兽，缓缓驶向众人，远远地，漪都能感受到那种步兵直面坦克的天生敬畏。这辆坦克使用55倍径的120mm滑膛炮，加装了遥控机枪，是较新的型号。尤其令人侧目的是，它是奇特的蓝白色涂装，首上用白罗兰花和桂叶编系出了一个巨大的心型花环，炮塔顶部也围了一圈垂系着粉缎带的白罗兰花，连炮管上，也用纯白的纱束缀着一捧金桂叶白罗兰花束。

    这涂装和装饰，难道……这竟是一辆婚车？

    漪自觉最近经历的怪事太多了，此刻仍不禁疑窦丛生，不过待到车顶舱盖从里面被滑开，一位穿着白色婚纱，头戴着白罗兰花环，金发红眸的丽人从中探出身时，她的疑惑便迎刃而解了。

    “猫头鹰小姐！好久不见！”

    “学姐，你还是来了……”漪悄悄松了口气，看到这个人，她感觉稍稍有了些依靠。

    “不然呢？说过了，我只是临时有事，要回老家结婚吗！”

    “别废话了！快下车！抓紧时间整备！”紧接着，车内又响起了一声怒吼，是熟悉的，忒弥娅学姐的声音。漪摇摇头，不自禁地微微一笑，心中却多了些酸涩，此外，竟还有些羡慕，要知道，以前她的词典里可没有羡慕这个词的。

    最后到的是一辆奇葩的加装了105mm榴弹炮的卡车版悍马，这是独角兽部队的车，车门打开，杰弗逊和漪先前见过的女直升机副驾跳了下来，男驾驶员则蹲在装着榴弹炮的卡车后板上。

    援军都到齐了，也不会再有后援，虽然学姐，艾琳娜还有杰弗逊出发前，向联邦提交了联合动议，但走完程序，最后组建部队，至少需要一周。更遑论，联邦不像艾琳娜和作为圣女后裔的两位学姐，并没有将兵力派送到幽域的途径了。但就这样，援军的规模也超出漪的预期，她没想到，连十字军工集团都履约，并派了援兵过来。

    还有，支援速度也快得很——关于这一点，经过简短交流，漪了解了答案。原来她使用的血rou教派进入幽域的方式，会有较长的时间延迟。从她踏入传送法阵的那一刻起，到出现在神殿的这一瞬，实则过了几天有余，而这段时间里，众人则在艾琳娜的协调下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她发的信息至多只算启程的“发令枪”。这样一来，漪方才意识到，实际没多久，星之华就会完全绽放了。

    时间紧急，接下来，杰弗逊通过无人机侦查了前路情况，快速确定了行动计划和指挥方案后，所有人都着手做最后的整备工作。漪坐上了两位学姐的“婚车”，作为车长兼炮手的角色，不过几分钟时间，她就通过复制两位学姐的记忆，学会了这辆坦克的用法。

    最后出发前，众人齐聚一起，享用“丰富”的晚餐宴。当然，这里的丰富是指军用速食品和压缩饼干种类上的丰富。整个餐宴上，最诱人的要数一盒忒弥娅带来的榴莲芝士香肠味披萨了，可它早就被“预定”了，并用保鲜保温防潮的食盒包好，交由了漪保管——好带给某个没到场，可能还饿着肚子的人吃。

    接下来，按惯例，所有“救援人员”都集合在一起（漪站C位，在她身侧还空出了一个身位），拍了一张合影作为纪念，将时间定格在了这一刻。

    最后，众人上车，朝向神都的中心，也就是最接近星之华的祭塔出发，同时也驶向了自己的命运。

    起初，因为顾及星之华，车队低速行进，也还顺利。豹2坦克打头阵，负责碾碎或排除车队在寻星之路上遭遇的任何阻碍，包括一辆辆熊熊燃烧着的血rou教派装甲车残骸，以及少量试图“蚍蜉撼树”的异怪。

    这些异怪并不畏惧星之华，和蜃女一样，它们已被星之华同化了，从而接受它的调遣。不过它们到底只是血rou之躯，且没有智识，锋利的獠牙与利爪徒劳地在坦克装甲上刮挠着，连漆皮都刮不掉一片，旋即就纷纷被卷入坦克履带，碾成了一摊摊的rou泥；至于大型异怪，则由作为驾驶员的忒弥娅，cao作推土铲给拦腰铲断。

    豹2后面是四辆悍马，重机枪悍马行驶在最前面，射手转动车顶的“老干妈”偶尔点射几发，击杀掉爬到坦克车体上，或进入同轴机枪和遥控机枪射界盲区的小型异怪；105榴悍马则位于最末，坐在副驾驶位的杰弗逊cao控着无人机，每当发现前方有大批异怪聚集，他都会通知车队就地停驻，并放下车尾助锄，通过105mm空爆榴霰弹在视距外杀伤和驱散异怪群。

    作为整支车队后卫的，是艾琳娜所在的布莱德利装甲车，它主要利用机炮和同轴机枪排除车队侧后的威胁。

    按这个速度，约1小时就能到达祭塔，可就在车载步兵们都闲得聊起天来之时，星之华忽然毫无征兆地熄灭了——幽域的夜，终于现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纵使打开所有车灯，纵使吊挂着金色十字星的重型无人机尽量低飞，纵使榴弹发射器不停朝半空中抛射着照明弹，这些黯弱的光明，也总有被无穷无尽，无止无歇的黑暗，从某个角度吞没的那一瞬，而这样的每一瞬，都可能会有人凭空消失……

    与之相应的，则是隐匿于浓稠黑暗中，原本悄声呢喃，如今愈加清晰的邪恶低语。

    漪明白了，是星之华主动熄灭了光——它在利用幽域本身，利用那最深沉的黑暗与邪恶。

    ……

    黑暗中，废墟里，涌出无数异怪……

    车载机枪咆哮着，枪管炸得通红，喷吐出炽热的火舌；曳光弹四下飞射，织就绵密的金色火网……

    子弹尖啸着，打在大型异怪厚重的甲壳上，火花四溅间被弹开了；旋即一声巨响，一发坦克炮将这怪物打了个对穿……

    士兵将枪管探出车窗，朝向黑暗的深处，疯狂地扣动扳机……

    链式机炮砰砰作响，布莱德利一边倒车一边开火……

    豹2抬起推土铲，正面撞上了一只四层楼高的巨怪，伴着发动机刺耳的轰鸣，钢铁与血rou搅在一起，角力着……

    还有，悍马翻覆的碰撞声，防弹玻璃的碎裂声……

    以及伤者的哀嚎，急促的呼救，呢喃的祈祷……

    ……

    黑暗中，车队艰难前行，每一段距离，都得用鲜血作为“通行证”。

    无线电里，一个又一个呼号沉寂下去，一辆又一辆载具，被异怪淹没，燃起大火。

    炮弹打完了，机枪子弹也打完了，步兵们爬上车顶，用轻武器接敌。

    待到星之华再亮起时，队伍只剩下一辆布莱德利，以及寥寥几个幸存者了。

    终于平静下来，道路也变得难以前行，漪打开装甲车顶舱盖，进行侦查。

    路边有着许多比神都更古老的高层建筑，它们齐刷刷背对星之华倒伏着，就像被飓风折断的麦秆。这些建筑于沧桑中，从雕饰的细节里，也能看出其典雅与优美，应是星之华降临时，毁灭的那个妖精之城的遗迹。

    前方，直达天顶，连接幽幕与幽域的祭塔清晰可见，已经很近了，星之华的光芒几乎亮如白昼。

    前路，横七竖八地拥堵着大量血rou教派装甲车辆的残骸，以及堆积如山的异怪尸体，这里应该就是血rou教派主力止步的地方了。一道二十余米宽的鸿沟，从左到右贯穿了整条寻星之路，未名的伟力直贯入地底，形成了一个幽深的斜洞。

    漪想起了先前那束抹杀蜃女的蓝光，同样，这也是meimei未名之枪的痕迹。

    鸿沟旁，盛放着一簇血色的罗兰花，它伴着纯白的桂叶丛而生，随风摇曳着，漪知晓，这是meimei神血洒落到地上，生出的灵花。

    她四下环顾，只见到这一簇血罗兰，如此，轻蹙的黛眉才舒展开。

    空气中，还萦绕着熟悉的气息，都是持有神性碎片，蜃女般的强大存在，有魅魔女王，有青之巫女，有拉芙娜罗耶，还有……当然，现下她们都陨落了。她们，皆是meimei初初分裂时，于幽域中逡巡探险所结识的知遇，后来都失落于星之华，现下前来阻止终末仪礼。

    而自己呢？先前以为是血rou教派意图对meimei不利，可现在看来，这一切，反倒遵从着meimei的意愿，而血rou教派的信徒们，连带他们的女神，都不过是meimei实现目的的助力罢了。meimei并未被强迫，那自己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和她们一样，为了阻止meimei自毁？可那样的话，如蜃女所言，什么都不用做就好了，为何还要一直前行？一直追逐？

    漪迷惘地眨了眨眼，不过她很快就寻回了清明——根本没那么复杂，她只是想再见到meimei，再和她说话，和她待在一起罢了，作为半身，理所应当地，就该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后舱门打开，漪和艾琳娜下车搜寻血rou教派遗落的弹药补给。人体被焚化成蜷曲的焦炭，步枪融化变形，装甲车的炮塔因为殉爆倒插在地上，可以想象，彼时这里的战斗多么激烈。也因为战场过于惨烈，过了一会，两人只搜寻到了少量完好的弹药，仅用于回程都够呛。

    另外，漪还摘取了5朵花茎上连着白桂叶的血罗兰。

    “各位，一旦星之华消失，它贯通现世与幽域的通道也会消失，就永远回不去了……就到这里了，谢谢你们。”漪甚少向他人表露谢意，这种程度于她而言，已算是真挚了。

    “你这次……不会回来了，我们……和你们，真的不会再相见了，对吧。”杰西卡倚着装甲车舱壁，金色的发丝黏在她汗涔涔的脸蛋上，血色瞳眸里摇曳着泪光，原本潇洒大气的她，此刻的神情里，竟游弋着一缕怨艾与痴缠。

    “不尽然，也许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不过在那一天到来前，请好好照顾她。”漪弯腰，看向此刻被学姐抱在怀里，虽昏迷着却无大碍的忒弥娅——两人洁白的婚纱相交缠，在漪眼里，她们便是meimei两点破碎的思念，最终选择彼此相依，凝系在一起。

    想了想，漪又摘掉手套，自血罗兰中选取了两朵最为硕大妍丽的，一一为杰西卡与忒弥娅别在发间，这样做时，立即就有guntang的泪水滴落到了她手背上，她也不以为意，只是将剩下的花交予艾琳娜分配。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幸存者，包括昏睡过去的納维西娅，以及那个变得战战兢兢神经兮兮，但因为杰弗逊，好运地活了下来的直升机女副驾——这个世上，总有一些强大且明明可以独善其身的人，偏偏选择为弱小的不幸者而斗争，虽然这样的人，一般都死得早。

    “白桂叶与血罗兰，女神守护之血，一人一朵，在凋谢之前，它会护佑你们。”

    “对了，学姐，回去后，记得替我给十字军工写个好评。”

    “还有，将杰弗逊的遗言，带给他的家人。”

    漪将大部分装备物资，以及机械狗都留给了众人，自己只拿了七弦琴，失落圣剑，披萨，水以及手枪。她目送着布莱德利，直到其消失在了废墟的转角处。

    人的一生总是这样，从孤独，到为人簇拥，渐渐的，身边的人又会越来越少，最后复又回归孤独……不过呢，自己到底要比常人幸运许多，因为自己还有meimei，半身，也就是另一个自己——此刻，因碰触不到meimei，漪眸中泛起的春湖般的水样柔情无处宣泄，便只能轻轻往复抚摸自己的脸颊，心中既欣慰又怜爱地，这般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