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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歌篇41

    医馆里众人各自玩闹着,并没有人注意到躲在角落里说悄悄话的两人。

    冯权应付完了医馆里的敬酒,便懒散的靠在皇甫身上,时不时地浅酌几杯,面颊微红,瞧着很是高兴。

    这或许,是他这些年来,过得最惬意的一个年节了,不必想着要对付什么人,也不必冷冷清清的,无论如何,都是有人陪着他宠着他爱着他的。

    “往年,在家中都做些什么呢?”

    冯权突然发问,皇甫举着酒壶愣了一下,慢慢的将酒杯倒满了,才迆迆然的回忆着,“去年的话,家里倒是都在,两位兄长两位嫂嫂,还有侄子侄女,阿翁他在席上喝多了,就看着我们傻乐。”

    皇甫晏在家里积威甚重,严肃的久了,冷不丁的露出这般模样,众人都不太习惯。

    长清顺着阿翁的眼神回头看,见了厅堂外的院子里,小崽子们正和长喻闹在一处,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商量下面玩什么。

    【这些小皮猴,平日里要他们学些有用的,可不见有如此的上心。】长清顺嘴说笑着。

    【都年下了,就由着他们吧。】长和探身给阿翁添了酒,便听阿翁乐呵的笑了,不免有些酸。

    【阿翁可是天下头一份的偏心眼,我和大兄幼时可不曾受过这样的优待,也就是小云,长在你心尖尖上,还敢仗势闹一闹。】

    阿翁饮下酒杯里的陈酿,拍了长和的脑袋,【老大的人了,跟自家孩子吃的什么醋?】长和撇嘴,又给他倒满了。

    【看着看着,小云都弱冠了,他成家的事您也该上上心了。】长清举杯碰了碰长和的杯子,话却是说给阿翁听的。

    【不急,不急。】阿翁眯了眯眼,【但的确可以开始物色了。】

    长和看着那群孩子越发过分起来,忙高声喊了一句,【你们悠着点!大过年的,别把你们小叔父的新衣给扯坏了!】

    孩子们都怕家里的大人,听着长和叫嚷都有些不敢上手,长喻不在意的挥挥手,【不碍事不碍事!就你们规矩多!成天这不行那不行的!】

    【小云,阿翁说要给你物色新嫁娘了!】长清笑着,向着自家孩子招了招手,长喻带着一群小的呼呼啦啦的都过来了。

    【给我?我还小吧?】长喻径直坐到了阿翁身侧,【阿翁你怎么舍得?】

    长和嗤笑,【又不是把你嫁出去,有什么舍不得的?】

    【小叔父要娶新嫁娘了么?】

    【新嫁娘是什么呀?】

    【好玩么?我也想要!】

    【嘿,你个小不点,把你厉害的,什么都想要!】长和好笑的戳了戳自家刚满三岁的小豆丁。

    【总要挑个合你心意的。】长清握了握妻子的手,让她将已然打瞌睡的孩子带回去了。

    【快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长和感兴趣的推着有些不好意思的长喻,【让你大嫂嫂和二嫂嫂去给你相看。】

    【啊?】长喻忽的扭捏起来,【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冯权笑着,伸手捞起了皇甫身前挂着的那枚玉佩。

    皇甫从回忆里抽离,“当然是喜欢你这样的。”

    “若我长成了其他模样呢?”

    “你长成什么样,我喜欢什么样的。”皇甫咧嘴。

    冯权轻笑。

    “你想回襄武么?左右离得不远。”

    皇甫摇头,他们就是从襄武出来的,现在回去不是耽搁时间么?“我想等我成家了再回去!”

    冯权无奈的叹了一声,就这么点小心思啊。

    “我得带着我的新嫁娘,让他们好好瞧瞧,我眼光可高了!”虽然,他们已然认不得他了,但总要让他们看看的。

    新嫁娘……冯权笑盈盈的在皇甫臂膀上掐了一把,“混说什么,谁是你新嫁娘!”皇甫贼兮兮的握住他的手,把人往自己身前带了带。

    两个人挨在一处,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听着不远处的喧闹,似乎就快到子时了。

    “阿云…”冯权突然握住了搂在他腰上的那只手,轻轻唤着,脑袋藏进了皇甫的颈窝,呼吸间,鼻尖萦绕着的都是皇甫身上的熏香,感到很是安然。

    皇甫笑着,冯权怕是真的醉了,不然也不会如此乖觉的往他身上黏,“阿睿,别乱蹭,还在医馆呢。”冯权听着皇甫作怪的话,低声发笑,却也任由皇甫那只同样作怪的手,在他身上游走,那宽厚的手掌带着炽热的温度,贴着那层层叠叠的重衣,一点一点的烫在他肌肤上,烫的他心猿意马,烫的他燥热难安。

    可他就是不愿推开。

    这些烫人的爱意,这些熨帖的温存,都是独属于他的,他开心,他乐意。

    他是有点喝醉了,但是自己在做什么,心里还是清楚的。

    “想回去了……”冯权在皇甫的颈窝里倾吐热息,声音变得喑哑缠绵,显然是动情了,但是也知道这不是什么私密的地方。

    皇甫手底不停,细细的摸索着那些让他遐想的妙处,却为难的同冯权耳语,“还没过子时呢。”他们现在就走,真的太奇怪了,难免惹人怀疑。

    可他又坏心眼的,伸进了重衣里面,一寸一寸的抚摸着,毕竟冯权这样失态的模样可不多见。

    “那,那就……嗯…别,别摸了……”冯权陡然压低了声音,险些露出马脚来,面上平添了一抹艳色,冯权又不愿叫旁人瞧见,只得拼命的往皇甫怀里藏。

    这个混账……故意的……

    “庄郎君怎么了?”路过的医工顺嘴问着。

    “没事,喝醉了。”皇甫抬了抬袍袖,将人挡住了,医工见状自不敢打扰,笑着离开了。

    一指已然探了进去,冯权呼吸一乱,咬着下唇,慌忙中抓紧了皇甫的新衣,低声抗拒,“别……”

    别在这儿啊……那么多人,都在呢,便是他们不起眼,他也承受不住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做这档子事。

    “新嫁娘?”皇甫同他咬耳朵,冯权无语。

    这个坏心眼的。

    “嗯……知道了,你,别乱来……”冯权受制于他,只能顺从的答应了,皇甫也不再胡闹,给冯权整理了一下,起身取了醒酒汤过来。

    冯权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子时的钟声,便是在这一刻,响彻了整个安故城。

    胡家的宅子里红绸灯笼一应俱全,入眼皆是一片喜气洋洋,但一众仆从却是噤若寒蝉,各自躲着不敢随意走动。

    胡荀在榻上如同废人,胡骏不肯在宗祠里跪拜,还带走了亡母的灵位,老夫人生了大气,在饭桌上声泪俱下的痛骂孙子,而挨骂的胡骏仿佛听不到一般自顾自地吃着东西,这一场年夜饭极其的不安宁。

    上面的人不痛快,仆从们便更是万分小心,不愿触了任何的霉头,好在老夫人发了一通脾气,跟废人儿子哭诉过后便被扶回房歇息。而胡骏则根本不在意老夫人的心情,在胡荀那儿露了个面,嘲讽一番后就径直回房喝酒去了。

    在胡家待得越久,胡骏便越是觉得无趣,心里记挂着外祖和妻儿,想着开春了,便起行回家吧……至于胡荀,他走之前自然是要处理干净的。这上上下下,他唯一还在头疼的就是那个方知白了。

    醇香清冽的秋酿喝在嘴里却没什么味道,胡骏心里烦闷,便提着酒壶去了书房。

    推开门时,方知白正端坐在矮桌后,拿着笔练字,似乎很是用功,见到胡骏突然到访,有些慌乱,手足无措的扔下了毛笔。胡骏没有计较那些,撩袍坐在了榻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抬眼看向方知白,“你喝么?”方知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看着胡骏发呆。胡骏好笑的指了指小酒杯,“去拿一个,陪我喝点。”方知白这才点头,手忙脚乱的下了榻,取了一个酒杯回来,将矮桌上的东西收了收。

    微凉的酒水随着喉头的滚动,落入了胃袋,如同燃烧一般在胃中翻滚。方知白嘴巴刁得很,只是抿了一小口便尝出来这是皇甫家的秋酿,但是香气不浓,应当年份还不长。

    “我阿母被害的那桩桩件件,老夫人都是知晓的,当年她不曾阻止,今日却来说我是杀人凶手。”胡骏心里的苦闷埋了太久,谁都不敢说,只能对着这个哑巴倒一倒苦水。“自古而来都是杀人偿命的,他儿子的命是命,我阿母的命就不是命了么?阿母她一个人千里迢迢的嫁到安故来,身在异乡,惨死在此,我身为其子,怎么能不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方知白低着头,手里紧紧握着酒杯,脑中都是胡骏的那句【杀人偿命】。

    忽的,胡骏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我同你说话呢。”方知白一惊,抬头对上了胡骏的双眼,恍惚中似乎又看到了那对水墨般的眼眸,没有一丝光亮,只剩一片灰败和绝望。

    郑玉树。

    杀人偿命。

    那举世无双的惊人美貌,与胡骏的脸竟重叠在一起。

    方知白浑身发抖,酒水洒了一身,从榻上摔了下去。

    【胡玉树,我真可怜你。】

    “你怎么了?”胡骏看方知白陡然间神色大变,迷惑不解。

    方知白怔怔的望着胡骏的脸庞,胡骏并不知道他是如何算计了胡荀和玉树的,如果胡骏知道了他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就更加不可能带他走了。

    何止是会丢下他,说不得会杀了他。

    胡骏伸手想要扶他起来,方知白却是躲开了,自己慢慢的站了起来。

    “我不该说那些事,只是闷在心里难受,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他多少还是知道这个人为胡荀做过不少恶事。

    方知白低着头,用手慢慢攥住了衣袍上被酒浸湿的那一小片布料,他一直都清楚自己是个坏人来着,因为他害死了很多人,但他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论他做什么都是为了活下去,他觉得为了活着做什么都是正常的。

    可是如果他的觉得是错的呢?

    他意识到胡骏会丢下他了,就突然想到如果当初没有害死那些人,他就能心安理得的纠缠下去,这样是不是就说明他当初是做错了。

    所以,原来他做的那些都是错的么?他竟然没有一件事是对的么?

    他怎么会是这么可怕的人呢?

    如果他从开始遇到的就是胡骏,会不会不一样呢?是不是就不会做那么多的错事了?可是到如今,已经没有如果了。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可是,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只有胡骏,他想全力争取。 但,他还有什么呢?他一无所有,只有他自己了。胡骏这么照顾他,是不是也有一点在意他呢?不管胡骏是在意什么,总归是可以利用的吧……

    方知白痛恨自己什么都可以利用,又觉得悲哀,他真心想要的东西,却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获取。

    他发誓,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只要能让他留下,他以后都不会再做任何错事。

    他活了二十年,无往不利的只有他的身体。

    “你没事吧?”胡骏有些担心,特别是方知白突然间泪水涟涟,莫不是他哪一句话戳到了这人的心事?

    方知白默默摇头,只是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有点害怕,不为什么,就是害怕。“罢了,年节上,别惹得你不快,你休息吧。”胡骏说着便要走,方知白整个人一懵,还没想好怎么留人,身子就先动起来,将人拉住了。

    方知白两只手攀着他的手臂,看着有些可怜,胡骏心头一跳,愣了半晌,“怎么了?你想我留下的么?”方知白忙不迭的点头,胡骏笑了,“那我就再陪你喝几杯。”

    这个人的皮相委实好看,胡骏望着正在给他斟酒的青年,眉目如画,眼眸中带着一股英气,阴柔里掺杂着一丝果断,就是心眼不正,胡骏突然想到若是就这么让方知白一个人生活,会不会遭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欺负呢?长得太好看了也是不安全啊。

    况且这人之前便是做这些事,免不了重蹈覆辙,那他的一番心血不就白费了么?

    胡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方知白警觉的看了他一眼,胡骏莞尔,“你一个人怕是不好生活。”而且还是个哑巴,被欺负了也说不出来,太不让人省心了。

    方知白却抿嘴笑了,浅浅的一勾嘴角,好似一抹迟来的春色,看得胡骏一愣。

    直到方知白的手一点一点的爬上了他的臂膀,胡骏才回过神来,眼前的青年仿佛换了灵魂,不再是那个心眼贼多且不折手段的方迁,而是一朵盛开在夤夜的妖花。

    无比艳丽,无比动人。

    是他从未见识过的美色。

    他的心底不由自主的涌起了一股冲动,这种无与伦比的艳丽,这种难以言喻的动人,让他只想撕碎,毁掉,磨灭,化成一缕烟尘,化成一道虚影。

    一室旖旎。

    明明嗓音变得嘲哳破碎,几乎听不出什么悦耳的感觉,但不知为何落在他耳里就是能激起他骨子里的快感。

    想要听的更多。

    胡骏失神的望着身下辗转的躯体,那双泛着泪光的眼眸,满面的楚楚,入骨的可怜,他仿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似乎不知道,只是遵从着本性,又或者是被本性驱使。

    他只是知道,这是他从未体验过,也从未想象过的画面。

    唇瓣相接的时候,他蓦然感觉到了这个人的颤抖,是害怕么?在害怕什么呢?“别怕……”不知为何,他还是想安慰一下,或许害怕的并不只有方知白一个。

    一种奇怪的快乐,彻底淹没了他。

    新年的晨钟,敲响了。

    榻上一片狼藉,抄写的文字或被撕碎或被洒落一地,蘸饱了墨水的毛笔滚落在地上,划出了一道弯曲的痕迹。

    衣服凌乱的堆在床边,鞋子也都歪在一旁,棉被有些窄,胡骏只是翻了个身,便从被中露出了大半的身子,清晨的凉意瞬间笼罩,胡骏下意识往回缩,却又摸到了什么细滑的物什,直把他给吓醒了。

    胡骏看着眼前方知白的脸,一时间脑子都是空白。怔怔的坐了许久,脑中的碎片才一个一个的拼接了起来,组成了昨夜迷乱而清晰的一幕幕。

    胡骏抚着额头,头疼不已,他是喝多了意乱情迷还是心里蓄谋已久,借着酒劲做出这种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