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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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眼院子里斗鸡似昂着脑袋的小孩,也眯着眼笑,唇角眼尾的皱纹开成花。 鹅黄暖阳,小院里,笑声荡漾。 腊月二十四,家里大扫除,肖蔓年一大早吃了两三个rou包,拍着肚皮像姥爷保证:“老同志就放心把二楼这一片交给我吧。” 天气阴冷,姥爷的关节炎犯了,实在有心无力,只能替小孩穿好罩衣,把杂物间的钥匙取下来给她,半信半疑地嘱咐些注意事项。 “晓得了,晓得......嗝。” 肖蔓年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抄起拖把猴似地窜到楼上。 “唉,这么皮实,也不知道仿了谁?” 姥爷摇着头揉干湿抹布,从厨房被烟熏黑的窗户开始擦起。 楼上,肖蔓年先从自己的卧室开始收拾,衣柜里捣鼓一番,居然翻出好几件良哥的裤衩和背心。 脸红了又黑,她忍不住骂:“狗崽子,撒尿占领地呢?” 团吧团吧,在手心里捏了捏,最后还是咬着牙塞进衣柜里了。 算了,肖蔓年想,反正以后俩人定下了,这也算是良哥的家,有换洗的衣服也方便。 关好柜门,想起夏天她ya着良哥在上面做的坏事,肖蔓年挑眉,默默加了一句,“希望良哥到时候pi gu 没被我nie大,否则还是要重买。” 书柜上蒙了层灰,她轻轻掸去,不时抽出一本翻一翻。 啧,《人生若只如初见》,肖蔓年看了几页,捂住腮帮子,表示牙疼。 两个主角年少相遇,互相付出,正要喜结连理,结果发现对方是杀父仇人的后代,然后又开始相互捅刀,相互赎罪,墨迹到最后一章终于死在了一起。 草,自己以前就好口吗? 肖蔓年摸着最后一页坑坑洼洼的纸张,还想着不会是自己哭了吧? 没眼看,正要合上书放回去,结果书缝里夹的小纸条晃悠悠飘到她手里。 【全他妈的扯淡。】 噗哈哈哈,看着这刚劲不羁的字体,肖蔓年笑弯眼,仿佛良哥就站在面前,长眉微皱,丹凤眼滑过书页,红唇轻启,抿起好看的弧度,然后用冷漠凉薄的声音,吐出不怎么好听的字眼。 【这两人有病吧?自作自受。】 嗯,确实。肖蔓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既然有仇又有爱,那还不如就让这两份感情抵了,俩人当作没认识过不就行了。 【草,要是搁老子身上,我就洗干净让她捅,随便怎么折磨,最后熬得她没力气生气就好了。】 嗯?肖蔓年挑眉,握紧手揉碎纸条,叹口气扔进垃圾堆里。 什么嘛?良哥这种又烈又辣的omega,卑微求虐?怎么可能? “我看良哥恼羞成怒把对方杀了还可信些。” 肖蔓年小声嘟囔,又把自己给逗乐了。 杂物间常年锁着,甫一开门,屋里的尘灰就雀跃着扑向门口的阳光。 肖蔓年捂紧口鼻走进去,先是开窗通风,待空气干净一点,才从里到外细细收拾起来。 她不经常进这屋,往年都是姥爷打扫的,今年轮到自己,虽然累了点,但浓烈的好奇心还是让她干劲十足。 一张旧木桌,散乱地堆了几张箱子,还有她小时候骑的装着辅助轮的自行车,印着乘法口诀的铁皮文具盒....... 姥爷这人念旧,总觉得留住了旧东西,也就留住了旧时光。 肖蔓年眼眶有些红,一股酸涩之意从心口蔓延到喉咙。 咬紧牙,她开始收拾角落里那个仿佛被随意丢弃的小木箱。 翻出了几个泛黄的旧课本,竟然还是竖排印刷的。 好家伙,肖蔓年小心翼翼地将课本归置回去,心想着这恐怕是老头给她攒的家产了。 箱子底,肖蔓年抽出一个硬皮本子。 嚯,翻开内页还贴着上世纪美艳港星的贴纸。 【跟着教授考察遇到山体滑坡,左腿被压断,被一个秀气的小战士背回医院。他好瘦,蝴蝶骨硌得我xiong痛。】 肖蔓年不知道自己屏住了呼吸,指尖颤抖,她翻了几次,才掀开下一页。 【许盛烟,像个女孩名。对了,以后不能当小战士的面这么说,他容易羞红脸。】 爸爸?肖蔓年闭上眼默念,阳光把脸晒烫,无奈睁眼,不行,太久了,想不起他的脸。 【阿烟,唔,他说不介意我这么叫他。阿烟负责陪我们在山上采集样本,我很开心,希望能再下几场暴雨。】 肖蔓年笑出声,原来mama也是个有趣又可爱的小姑娘。 【陈河不听阿烟的话,仗着一副驴个子,非要爬那处陡坡,摔下来居然怪阿烟!气死了,阿烟还背着他下山!我已经写信报告给阿烟长官了,希望他不会受惩罚。】 【快要走了,我还没交阿烟认全天上的星座,唉,他会给我写信吗?】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有个叫顾征的士官接阿烟归队,啊啊啊,我讨厌他,他能天天和阿烟在一起!】 顾叔叔?肖蔓年挑眉,想到从前他多次欲言又止的话,心跳加快,继续读下去。 【阿烟居然给我回信了!!!哼,虽然我都给他写了十几封了,但算了,他没读过多少书,写字慢,我原谅他啦。】 模模糊糊的记忆里,肖蔓年知道幼年家里是有一大面摆满了书的墙壁的,很多是爸爸收藏的,不过最后被姥爷烧了。 【我请了长假,阿烟状态不好,听说伤得很重。】 【他......他居然是个omega,白做了半年为爱躺平的心理建设了。】 那些年军队里不收omega的,肖蔓年奇异地理通了mama的脑回路。 【阿烟红着眼凑过来,谁能忍得住推开他?】 肖蔓年老脸一红,想到良哥濡红着眼尾ceng她颈窝的模样,小声嘟囔道:“确实推不开。” 【爸爸写信说要我对人家负责。他说得对,人民战士不容亵玩,只适合娶回家好好疼着嘛。】 确实,不能再赞同了,肖家三代单传的三观。 【我对阿烟说让他跟了我,他居然哭了,点点头说好,然后又摇摇头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呀?装omega没什么的,我对他说。】 站在悲剧的未来,肖蔓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眼瞧着mama步入落寞不甘的短暂一生。 深吸口气掀开下一页,却发现几乎半本的纸张被mama撕下,只留下狰狞的切口。 【许盛烟怀孕了。我让他趁早打掉,结果他既然甩了我一巴掌,自己哭了。】 深深喜欢一个人时,打他骂他,想要他痛,可往往先承受不住的,总是自己。 可mama显然不懂。 【我告诉许盛烟,这孩子生下来,他和顾征就彻底没戏了。可他装睡,却又攥着我的衣角不松手。】 孩子生下来,我们俩也没戏。肖蔓年默默说出了mama不忍心说完的话。 【我还挺喜欢这个孩子的,唉,有些后悔找借口出差没亲眼看着她出生了。】 肖蔓年生下来的时候八斤多,折磨了爸爸整整一夜,结果mama的日记里居然只说爱她。 【许盛烟是个孤儿,没人伺候他月子,麻烦,他又不愿意请月嫂,难不成我亲****ng ?】 【男人都是一碰就出水吗?】 【许盛烟他妈的真是个好爸爸!我自己的闺女不让我碰!生怕我抱着小孩就走了,我是这种人?】 不是好爸爸,肖蔓年想,他只是个企图用孩子拴住妻子的可怜男人。 【他心里苍远而辽阔,我不能放任他把自己锁在婴儿房里。】 所以,爸爸经年在部队执行任务,而mama守着一纸空谈的婚姻,任青春岁月水一样流去。 日记本到头了。 肖蔓年多想这就是结局,哪怕过成一对怨偶,可谁又说得准会不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 或者再悲剧一点,一别两宽,各自生欢。 可是,总有画蛇添足的插页。 ying挺苍白的卡片,血液似的红笔笔迹涓涓流动。 【许盛烟死了,为了救顾征。呵,口口声声的家国大义,临死活成了痴男怨女,可笑。】 mama,最可笑的呀,是第二天,你开着车,用殉情的姿态,冲进江海。 肖蔓年跪在地上,阳光烘干脸上的泪痕,合上日记,她垂眸小心地锁好箱子。 扶着墙站起身,她听见楼下姥爷已经开始起锅烧饭,于是告诉自己:“要快点收拾呀,除旧迎新,我可还要陪着姥爷过年呢,过新年,一年又一年,永远地朝前看。” 除夕那晚,姥爷煮了饺子和汤圆,肖蔓年吃圆了肚皮,然后笑眯眯告诉姥爷,“这是圆圆满满的好兆头。” 姥爷被逗乐,从兜里掏出红包,拍了拍小孩的脑袋。 他总恨不得骗骗这个世界,年年还小,你们都对她好一点,拜托了。 小孩喜滋滋接过红包,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然后一溜烟跑到街上放炮去了。 可转过街角,肖蔓年就收敛了笑,慢悠悠踱到小卖部买了个打火机和一包烟,站在大人堆里,客客气气地给这些叔伯们让烟点火。 “谢谢了,谢谢了,以后还要麻烦叔伯嫂子们照顾我姥爷。” 她礼数周全地道谢,没人不夸老肖的外孙女少年老成,会来事。 肖蔓年就这样,总恨不得能快进几年,告诉所有人,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欺负我姥爷,真的不要。 回到家,肖蔓年在门口捡起炮竹皮搓了搓手。 “姥爷,唉呀,气死我了,放花的时候火星子差点给我的新衣服点着。” “嘿,你这傻孩子,净给姥爷找事。” 这一对爷孙呀,净把对方当傻子。 肖家只剩下幼儿老朽,难免门庭冷落。 大年初二各家各户热热闹闹地走亲戚,街上两侧停满了小轿车,拎着礼品的大人推攘着互相客气,小孩们聚在一起翻兜兜,比较谁今年收的压岁钱更多。 姥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脚边堆着一袋花生,秋天的时候从地里刨出来,现在泥都干在花生壳上,手指一撮,扑簌簌荡起一阵细腻的尘灰。 肖蔓年捧着脸蹲在旁边,无聊地在碗里扒拉,捡一些干瘪泛紫的花生丢进嘴里。 “哈哈哈,你倒是知道那些不中看但中吃。” 姥爷手指捏开一个干瞎的花生,吹干净泥灰,笑着递给肖蔓年。 得意地甩了甩头发,小孩大声地吧唧吧唧嘴,正要炫耀自己的识货本领,结果大门忽然被推开。 “肖叔,过年好哇,我正好路过来看看您。” 男人爽朗的声音闯进小院里,姥爷猛地抬头,指尖用力,捏碎的花生壳发出细微的哀鸣。 “顾......顾叔叔!” 肖蔓年站起身,反应过来,招呼一声顾征,接过他手里的补品和茶叶。 “来啦,进屋吧。” 姥爷表情淡淡的,谈不上抵触,客气地把人引进屋里。 肖蔓年到厨房泡茶,心里疑惑顾叔叔今年怎么突然登门拜访。 这些年上学,顾征确实没少照顾她,良哥有的资源,她也都有一份,甚至要更好。 只是这份偏袒,多少是对肖蔓年父亲的追忆,多少是对那份救命之恩的补偿,她心里门清,姥爷也是,所以,祖孙二人对顾征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热络。 端着茶走到门口,听见里面顾叔叔压着怒气的质问:“许盛烟他怎么也是您女儿的丈夫,是您孙女的爸爸,为什么不能把骨灰迁进肖家墓地?您就真的忍心让他一个人葬在外面,做个孤魂野鬼吗?” “忍心?我老头子有什么不忍心的?他许盛烟可是烈士,应该葬在陵园里受人膜拜,我那不争气的闺女怎么配得上和这样的人物埋在一起,您可别开玩笑了。” 肖蔓年听出姥爷僵硬的语气,明白他已经在发飙的边缘了。 于是推门进去,二人顾及到小孩,略微收敛了些剑拔驽张的氛围。 “喝口茶,降降火。” 肖蔓年垂眸将茶杯递给两个大人,忽视他们脸上被撞破争吵的窘态,平静温和地开口:“顾叔叔,您也知道我爸爸mama的婚约不过一直空谈,只是掩护他进军营的护身符罢了。生前就相互怨怼,死后也不要互相折磨了。mama照旧安安稳稳地睡在我们肖家的地盘上,至于爸爸,他这一生献给了国家,也献给了您,所以由您安置,最好不过了。” 打蛇打七寸,听到肖蔓年最后一句暧昧不清的描述,顾征脸色突变,凌厉的眼神躲闪,张开口几次却不知道怎么说。 最后还是姥爷先开口了,“好了,我们家就这么点人,一眼就看过来了。趁天色还早,你还是去忙自己的事吧。” 顾征被怼,神色狼狈,只能站起身朝外走,结果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抱歉地对肖蔓年说:“对了,小年呀,有空回顾念良一个电话,这小子最近又不好好训练,你多安抚安抚他,做omega难免敏感。” 肖蔓年顿住脚步,身子从脚尖麻到天灵盖,不敢看姥爷的脸色,只能僵硬地笑着应好。 随着关门声,小院里陷入沉寂。 姥爷站在梧桐树下面,背对着肖蔓年,身影似乎佝偻一些。 “暑假住在咱们家的顾念良就是顾征的儿子?” 姥爷的声音沙哑又疲惫,明知故问。 “是,他是个omega ,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我想对他负责。” 肖蔓年扶着门框,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化成冰冷粘稠的泥浆,灌进她的口鼻。每吐出一个字,她肺里的空气就被挤出一点,说到最后,肖蔓年简直要窒息了。 “你看过你mama的日记了,对不对?” 姥爷的背影又佝偻的一些。 “看过。” 手抚上喉咙,肖蔓年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 “那你为什么还不听话?”姥爷转身,苍老的面容就像是那些干瘪黑紫的花生,他目光沉寂地朝肖蔓年压过来,声音疲惫又不甘。 他近乎恨铁不成钢地质问肖蔓年:“姥爷从小到大,一遍遍,一遍遍地教你,不要学你mama,不要找军营里的omega ,你为什么不听呢?” “我......”肖蔓年被这失望的目光扼住喉咙,想要解释却发不出声音。 “除却生死阻隔,顾念良是我翻山越岭也娶去回家的omega。” 近乎是凭着本能念出这句话,她满脸泪水地望着姥爷,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呜呜咽咽话也说不清楚,只是手足无措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姥爷,真的,我就不听话这一次,就一次,以后我什么都听你了,不要对我失望,不要像讨厌mama一样讨厌我,求你了,姥爷。” 隔壁的小孩睡醒,哭闹声传进小院里。 姥爷似乎累极了,合上眼,泪水隐在深刻的皱纹里,并不明显,只是在日光下泛着微光。 “我不讨厌你mama,更不会讨厌你。”苍老又嘶哑的声音混杂在婴儿清澈嘹亮的哭声里,姥爷脚步沉重,从肖蔓年身边走过,停在卧房门口,他回头,半边身子都被黑暗淹没。 “我......姥爷只是不甘心呀,我捧在心口上仔细疼着,身体力行悉心教育的好孩子们,凭什么就要牺牲掉团团圆圆的好日子,却成全旁人那些不得了情怀和梦想?凭什么?” 隔壁的小孩又笑了,亲人包围着她,希冀宠爱地哄呀唱呀。 姥爷合上门,背影佝偻地像是一捧沙,散在黑暗里。 团团圆圆吗? 肖蔓年头抵着地,念着这些字眼,觉得无比陌生。 从没有团圆过,又怎么会生出这中无望的希冀。 傍晚,肖蔓年煮了些红豆粥,盛饭时被烫了一下,瓷碗脱手砸碎在地上。 眉心一跳,她强忍着烧痛,掏出手机给良哥打电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机械冰冷的女声一遍遍给她道歉,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肖蔓年合上手机,愣愣地讲了句“没关系”。 没关系,良哥还有好多大事,他忙...... 没关系,反正她又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对他说一声,“哥,我怕。” “姥爷,吃饭了。”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肖蔓年端着碗走进姥爷的卧房,浓稠的黑暗压着她有些提不上气。 屈起胳膊肘开灯,她随着洒满屋子的暖黄色灯光一起吐出口浊气。 “姥爷,豆子我照你教的,先泡好的,还加了几块冰糖,可是水好像添少了,你起来尝尝呗,看是不是?” 把碗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肖蔓年跪道床边,趴在姥爷身上无赖地晃了晃。 姥爷裹在被子里的身体温暖干燥,仔细嗅,还有阳光和尘土的味道。 就像是院子里年年岁岁屹立不倒的老梧桐树。 肖蔓年想着,像要凑到姥爷怀里撒娇,扳过他的肩膀,姥爷干瘪的面容一片安详,丝毫没有被打扰美梦的气恼。 人生中好像总有一些时刻不能用以冷酷的唯物主义理论注释。 肖蔓年眼睁睁看着姥爷的胳膊像软掉的面条一样搭在床边,看着他唇角的皱纹奇异地弯成一抹微笑的弧度。 她完全是按着他的指引,掀开被子,看着姥爷已经僵硬枯败的手指握着她小时候最爱的奥特曼模型。 噗。 肖蔓年突然被逗乐了,忍笑转头,一滴泪珠滑进鬓发里。 小时候为了忽悠姥爷卖给自己,肖蔓年一本正经地说:“奥特曼是保护小孩子的,有奥特曼的小孩子都能好好地长大。” 瞧这老头,她早就不信奥特曼了,可他还信她的鬼话。 肖蔓年笑着,身体被一阵空盈支配,每一步都像踩在最柔软的云朵上。 轻柔地将姥爷僵硬的身体摆出一个舒适的姿势,她拨出急救电话,冷静地报出地址,甚至还不忘嘱咐救护车走那条路更近一点。 而后,她静默地躺倒姥爷身边,抱着他的胳膊,就像小时候抱住她的奥特曼。 街上的小孩又开始放炮了,烟花把卧室的窗户照得忽明忽亮,流光溢彩。 肖蔓年眨眨眼,笑了。 我有好好地长大呀,奥特曼。 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失望了,姥爷。 “唉,年年,你姥爷年纪在那摆着,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别太难过。” “可不是嘛,活到我们这个岁数呦,有时候一口饭噎住就能过去,谁又知道老天爷哪天会把咱们这把老骨头给收走呢?” “听说东头那个大姐也是脑溢血,下午还在街上打牌,回家还没走到门口,就一脑袋杵到地上死了,啧啧。” “听说家里还有媳妇哭得可惨了.......” 头上和腰间系着白布,肖蔓年盯着鞋尖,沉默地将一个蚂蚁窝踹开,然后又堆好,然后再踹开。 一些同门的叔伯们体谅她年纪笑,丧事合作着包揽下来,处处cao持地妥妥当当。 姥爷从前是村里小学的校长,葬礼挤挤攘攘的,尽是一些她不认识的成年人失态地痛哭。 他们总是哭完,红着眼拉住肖蔓年的手,眼神就像是再看动物园里只剩一只的濒临灭种的珍稀动物。 “年年别太难过了,肖老师待我们就像亲人一样,我们以后一定也把你当成亲闺女看待。” 他们总是这样同情又善良地承诺一番,然后再洒几滴热泪在她手背,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真是知恩图报的好人。 肖蔓年笑着不说话,脚尖无声碾碎一朵飘落的白色纸花。 她才不难过,她只是生气。 他们算什么姥爷的亲人,姥爷的亲人分明只她肖蔓年一个。 明天就是下葬的日子,肖蔓年按照规矩守在灵堂。 婶子们送饭,她笑着喝了两碗热粥,不停道谢。 天暗下来,屋里灯光惨白,她们神色明显有些不安。 肖蔓年赶紧听话地说自己不怕,让她们赶紧回家吧。 婶子们也顾不得客气,快步走出灵堂。 门大敞着,风把断断续续的议论声吹进来。 “这丫头心还真狠呀,肖叔死了,她楞是跟响当当一颗铁豌豆似的,眼泪都没掉一滴。” “嘘,别说了,赶紧回家吧,我看这肖家的风就邪门。” 肖蔓年打了个嗝,嗤笑一声。 她怎么能在姥爷面前哭,是存心让他走不安稳吗? 夜完全暗下来时,风把门拍得哐当响。 肖蔓年揉了揉跪麻的膝盖,挪到院子关门。 热腾腾的白汽顺着门缝飘进来,细弱的敲门声混杂在呼啸的风里,很难被发现。 村里没人有敲门的习惯。 肖蔓年身子一晃,呼吸间,泪水盈满眼眶。 忍着麻痛跑到门口,她哽咽着,“良.......” “肖同学,吃饭了吗?我在街上见有个大爷卖的烤红薯挺不错,买了点,吃不吃?” 苍白纤细的少年裹着米白色的长羽绒服,额前栗色的碎发被风揉乱,调皮地打个弯,露出玉白的额头。 见到肖蔓年这副狼狈的样子,少年只是安静地弯起双眸,水红的鼻尖微耸,捧着热气腾腾的红薯递过去。 身子先被冷风灌个通透,如今又被香甜的热气一蒸,肖蔓年像墙角的积雪一样化了,扶着陈寻的胳膊,她站稳,扯出水鬼一样的苍白笑容。 “吃过了呀,但是,你知道的,我这人就是吃饱了还能再吃一点。” 总能被她逗笑的小少年敛起唇角的弧度,拧眉望着肖蔓年,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拥住她。 “别笑了,看得我想哭。” 埋在柔软的羽绒服里,像埋在最柔软的云里。 肖蔓年咬住下唇,克制着一滴一滴落泪。 她想,悄悄地,云不会发现,姥爷也不会发现。 “你们陈家家大业大,在这犄角旮旯也有亲戚?” 肖蔓年把暖手宝塞到陈寻怀里,盘腿坐到他身边,锤了锤膝盖。 “政治白学了,肖蔓年,咱们可都是老百姓,族谱往上翻三代都是农民。” 陈寻脸贴上暖手宝ceng了ceng,细白的手指轻巧地在她膝盖上敲了几下,竟然是舒缓许多。 “老百姓?我们老百姓吃嘛嘛香,您行吗?” 捏了捏他的手腕,又看到手背上的针眼,肖蔓年有些生气。 “比不上您。” 陈寻靠着椅背,顺从地任肖蔓年拉扯。 四周寂静下来,风声又开始嚣张。 供桌上的香快燃尽了,肖蔓年走过去,又点上新的。 陈寻歪头睡着了。 肖蔓年进屋抱来一床被子给他盖上,掖被角时,捡到他口袋里掉落的车票。 下午五点四十才到站呀。 放回他的口袋,肖蔓年静静笑了。 身娇体贵的小少爷,第一次进村吧,难为他还能风尘仆仆地找过来。 坐了一会,肖蔓年身上冷,踱到院子里走几圈。 梧桐树的阴影在月色下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她靠在树干上,脸上树影斑驳,一副伤痕累累的模样。 指间夹了根烟,她tun tu 一口,辛辣的烟味在喉咙深处有些美妙,因为这气味让她觉得温暖安全。 以后怕是戒不掉了,她平静地想。 香烟快要烧到指尖时,衣兜里的手机疯狂地嗡嗡震起来。 肖蔓年吸了最后一口,接通电话,吐出一口烟雾,沙哑着开口:“良哥。” “我们和南方军团的野战对抗刚结束,怎么了?打这么多电话,想草了?” 电话那边果然乱糟糟的,良哥气喘吁吁的,可心情似乎不错,每句话的语调都愉悦地上扬。 “没什么,想听你说说话。” 捻灭烟蒂,肖蔓年盯着熏黑的指尖,面无表情地说。 沉默片刻,电话那端传来克制却明显颤抖的声音,顾念良低声笑起来,故意逗她:“听声音就能ying吗?肖蔓年,你可真......” “良哥,咱俩算了吧。” 肖蔓年扣掉树干上一处翘起的枯皮。 “一会哥回营地洗澡,给你发视频,你想看躺在浴缸里的,还是站起来的?” 稍纵即逝的沉默过后,顾念良深吸口气,语速飞快地说,素来凉薄的声音热切又急促。 “哥,算我对不住你,我真不要你了。” “对了,你喜欢ru jia吗?我准备在网上买一点,要不你挑好发过来,我直接付钱。” 他兴致勃勃地打算,像还有一辈子去煎熬似的。 “我没标记过你,咱们断的也干净些。以后过年过节,在顾叔叔家里碰见,还是好哥们。” “我是喜欢带铃铛的,你觉得的呢?最好别太花哨,不过你喜欢的话,哥也没办法。” 顾念良软了声音,混杂着奇怪的哽咽声嗔怪她。 “山里信号不好吗?你没听见我说......” “说说说!说你妈地说!” 顾念良隐忍到极致,终于底声吼了起来。 “肖蔓年,你现在收回这些混账话,老子当这事没发生过。” “既然听见了,那就这样吧。我这边有些事要忙,先挂了。” 肖蔓年佝偻着脊背,蹲到地上,热泪随着每一次呼吸砸在地上,然后又瞬间被泥土吸干,无声无息。 “cao,肖蔓年,你想死吗?老子错了,好吧,我错了,你想怎么cao就怎么cao,好吧?我现在就订票,我找你去,让你cao,你喜欢......” “好好的,哥。” 肖蔓年打断良哥惊怒交加又卑微到底的祈求,笑着告别。 擦干眼泪,起身,目光放远,肖蔓年触及立在门边安静望着自己的少年。 她笑着问:“要和红豆粥吗?我给你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