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谏-前篇-假以英雄为名(四分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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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很多人的初见都不是他们所以为的那刻。 夏天的仕兰学院喧闹如蝉于夏树,只有在放学后才安静那么一点。 他并不喜欢那样过于喧杂的环境。留下是因为那天的篮球训练还没有做。体育馆被篮球部的人霸了场子,cao场上还有一群人——学校里的“太子爷”赵孟华和他的小弟们。 说一群其实并不太对,只有赵孟华一个人在打,他的小弟们在看,还有几个人在捡。 有一个人坐在场外,抱着膝,肩膀怂怂地耷拉着,隔着人来人往,像是在远远地望着人群,也像是在单纯地发呆。 那个人一直就这么坐在那儿,从灿阳到残阳,直到远处的红光不知道何时被浸上了蟹色的青灰。 “子航,在看什么呢?” 长久的凝视被打断,沉默着,他礼貌地朝一脸羞红的少女摇摇头,便从教学楼的窗台边走开了。少女被搭理后脸色变得更加红润,也急匆匆地跟上。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久坐的那个男生在他们转身后才终于抬头,远远地往他们的方向扫了一眼。 “优等生啊……”那个男生嘀咕着,脑里转了好久才从记忆里揪出以前偷听学校小女生对话时的内容——那什么来着?似乎是叫楚子航? “路明非!!”有人大声地吆喝。 那男生“哎”地应了一声,这才慢腾腾地从草坪上爬起来向cao场跑去——他也是被指令捡球的成员之一,之前一直在偷懒,天阴沉下来了快下雨了才被人让发现。 cao场在校门口的正对面。两个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都是一个人。 他们总是远远地看着,从不被对方发现。 楚子航远远看着路明非。路明非远远看着楚子航。 路明非飞悬在天上,漆黑的骨翼在空中大张,全身的骨骼位移到最紧绷的状态,纯度黑刻的纹理从颈脖蔓延到脸颊。 楚子航在地上,飓风卷起衣缀狂舞,“封神之路”给予的力量在体内暗涌游走,冷若坚冰的瞳孔凝结至厚重的金黄。 僵持数天的日子里,他们立命于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点。楚子航背身尼伯龙根的入口,路明非脚下则是焚文铭刻的弃族图腾。 旷日弥久,平衡被打破的前后却不过是路明非移开眼神那一瞬之间。 彼此的黄金瞳中迸发出暴虐炽热与森森阴寒,连同空气一并搅入混沌。 他的黄金瞳威严如山,漆黑的蛇在眼底下狂舞。 他的黄金瞳凛冽似剑,孤傲之锋在骨子里沉淀。 楚子航眼里是恒久的逼视,赌上骄傲与性命,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对方,都强烈得叫人发疯。 但路明非不为所动。从路明非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力量流动,非常的平静。这是纯粹上位者的姿态。他无喜也无悲,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愤怒、仇恨和君王之罚的冷酷,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足以让任何人窒息。 唯独楚子航能看着他的眼睛。 “你不怕和我对视,对不对?”他说。 妖异的黄金瞳对着另一个人完全打开,金色的曼陀罗在瞳底绽放,他看着他,脸上表情是漠不关心的凉薄,他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么一丝的、轻微至极的慰藉。 “我一直期待着有人不怕我的黄金瞳。” 白色的鸽子在暮钟的轰鸣声中飞向斜晖,在翅膀的“扑棱”声中落下雪白的羽毛。 无论是不是神,他从不畏惧他的眼睛,哪怕是直视最深处与生命维系的繁杂而妖冶的龙文。 楚子航高声咏唱着古奥的语言,以己为中心,巨大的领域像球体旋转着向四面八方爆发扩散,紫色的弧形电光如蛛网一样扭曲着磁连整片领域。被紫电碰到的地石瞬间溶解,石液炸裂飞溅,浅色化的液滴中心有盛金烈焰在熊熊燃烧。 路明非则轻轻一抬手,尼伯龙根密布“死亡”属性的元素竞相复苏,它们飞速围着路明非旋转,风息相冲摩擦出生火。不同于“君焰”和“风王之瞳”等言灵融合催发,直接由刃而生的刃挣脱了宿体本身的桎梏,由元素生借元素成,更加随性肆意霸道。 石浆浮空,液滴旋转聚拢,随着楚子航言灵愈加高亢快速的唱诵越来越亮。 风起火,光同尘。元素狂乱地舞蹈跳出金色烛龙,狰狞火舌吞天噬地。 毫无征兆的一刹那,紫与黑的球形领域不约而同爆发,石浆炸裂和元素乱流而生的火光撞击在一起。环绕、挤压、生成、冲撞、撕裂空间,毁灭的同时又再度重塑,天地间的一切都像是被扔进了120迈速度的滚筒洗衣机,飞旋着杂糅成一团又分开,如龙王出世一样发出震颤人心的怒吼,地动山摇! 被围困于宏观纬度的纵横捭阖下,元素碰撞形成电子间的跃迁形成色彩绚丽的盛光炸裂在尼伯龙根每一个角落,竟是平添几分“生”的色彩。生死混杂的波澜壮阔里,两道影子以炮弹般的速度在两个领域里互相追逐,如光如影。 空气中是火焰灼烧金属所发出的气息,曾经相同的感官仿佛还在昨日。 煤油和铁屑烧灼的气味密布,灯光通明的地铁激飞了满地的碎石和碎骨,沿着依然红热的铁轨停在他们面前,全部车门被轰然弹开。 刺穿黑暗的光,是曾经彼此生死的依傍。 他嘶哑地,磕磕碰碰地背着另一个人不停地说着,真心话和烂话间杂,脸上泪流满面但依旧前行。 他在他力量的浸润下重生,破碎的身体重新温暖起来,贴着身子传递过来灼热的温度。 恍恍惚惚听到只言片语。 “我说师兄我们看起来是要挂掉了,我可从来没有想着要跟一个男人一起挂掉……” “不要死啊!师兄……” “别他妈的死在这里……” “不要死!我朋友不多的……” “不要死……” 砾石沙尘如风削割面部,机车蒸汽飞扬喷洒,黑暗中永恒的无助和悲鸣中有光透进来,他们践踏尸骨,一步步宛若千斤重担。 若论生死…… 刀光剑影,以言灵淬炼的武器皲裂,无数的金属碎片飞溅镶入岩壁。两道人影在空间里不断碰撞,甚至突破了音障只留下几道残影。 很少有人敢真真正正地直视那一幕,隐藏在尼伯龙根角落的潜行者们颤抖着身体低下了头,耳边喻意着哀与死亡的龙文高歌,声声入耳,无不诉说着生命的终程。 漫长的厮杀和吼叫声中,是血与热的妖冶瑰丽,犹如一场恢弘的祭礼。 光芒愈盛,两个人的距离忽然拉开,远远地,刀与剑上的烈焰熊起。 他们向对方疾冲着撞到一起,施加在刀与剑上的炼金术在触碰的那一刻爆发出剧烈的轰鸣。刀罡劈开的气刃在两侧刮出无数伤痕的悲鸣,那是rou体被划破的声音。 曾经在深幽无尽的尼伯龙根深处,名为“封神之路”的血色巨茧被王者之剑斩断,细微的光跳跃进永燃的黄金瞳底,又马上被那份惊喜希冀的目光填满。搂住他的是温暖甚至炽热而坚实的手臂,心脏被充实的喜悦和难以觉察的暗涌填满,久寂的内心被忽如其来的炽热和阴寒搅动得生疼。 “封神之路”为他所带来的,远不单是能媲美龙皇的力量,还有更多的,比如说与尼伯龙根相接的外界的种种,比如说千年来龙族与人类鲜血淋漓的历史,比如说黑王尼德霍格自古记载至今的所有信息…… 再比如无数通过“封神之路”的先驱者们遗留下来的意念。 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已堪比言灵能力的听力为他带来轻微的、“噗嗞”那么一声。 面前喜悦的脸被痛楚打破,猩色的液体将睫毛染上血红,瞳孔中的光芒大盛,在愤怒与千年累积的仇恨混沌中淬炼出至纯至亮的金黄。 撕天毁地的怒吼,闪电与雷煞覆盖天空,由“神”构建的尼伯龙根将方圆百里的万物包裹吞没。猝不及防的变化与失重一般的坠落感让他不禁握紧了以“封神之路”中取得的力量所凝结的刀柄。 那时他才发现,从不离手的长刀插进了面前人的胸口,此时正被强大的愈伤能力排挤出去,雪白的刀背反射,他和他的倒影映射在上面重叠,瞳孔中的金黄至璀至璨。 那是属于龙族的黄金瞳。 那是rou体被划破的声音。 混杂了心脏在那一瞬间的抽搐,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都痛得几乎令人窒息。 “师兄……”路明非轻轻地喊了楚子航一声。 刀剑脱手,残存的动能把它们弹到天空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又乘着渐趋温和的元素环流在空中划弧转了一个大圈,最后在压强的作用下聚到了一起相反地反插在地面。 它们伤痕累累,但仍旧刀刃相向。 两个人的争锋早已在那短暂的时间里结束,龙与人的差距仍是过于遥远。此时路明非正抱着楚子航,抱得很紧,又温柔得像至亲昵的人。他抱着楚子航缓缓下降,在一柱神殿砥柱旁让楚子航挨着坐下,然后抽回了自己的手。 黑鳞密布的利爪从被贯穿的小腹脱离,粘腻的黑血沿甲尖滴落到地面,像王水一样腐蚀飞溅,发出像烧焦羽毛的气味。 楚子航低头,看见自己小腹上的黑红窟窿,它在初时喷出了那点血液后很快就停止了。凝有黑王之力的尼伯龙根本就带有名为“永恒”的力量,不会让伤口愈合,但也不会再加重伤势。 胸膛和小腹,彼此给予的伤口只相差了那么点距离。 尼伯龙根的天空灿白,金色如圣光般,温柔地撒到每一个角落,没有丝毫热量,但十分光明。归位的元素每一个粒子浮空发出点点金光,宛若漫空中星尘飘零。 “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 有枪的保险被打开,发出“咔”的一声清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