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鹤羽已染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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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容踏出殿外,深秋的风凉丝丝的吹在她脸上,抬眼见碧空明净如拭,她吐出一口浊气,自觉心中朝气勃发,喜不自胜。 昔日似醉居上,斜倚西窗,把酒临风,远眺醇醪潭时,口吐之远大志向,今日,方才实现。 她眯了眯眼,抻了下有些僵的脊背,昔日豪言终成现实,心潮澎湃,惦念故人。 她迫不及待想见嬉闹之好友,言壮志;也急不可耐想见她的少年郎,诉衷肠。 心飘得很远,思想追不上,她微微笑起来。 她的阙上鹤,意中人。 “锐璋将军!”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打断她的念想。 她有些不悦的转过身,见来人一身官服,踱步而来。 她拱手行了个礼,以示尊重。 “林侍郎。” 林梓荣有些惊诧,开口道:“你认得我?” 莫容摇摇头,挑起一个笑,道:“末将久居边关,于京城局势一窍不通,自然也不识得大人。” “那你……” “方才陛下训斥林侍郎时,末将听得清楚。”语带笑意,令人恼怒。 “锐璋将军身为女子,自是精于揣摩圣意,打理内宅,侍候夫婿倒是合适。”言下之意便是莫容不适合待在朝堂上。 莫容挑起一边眉,赞道:“林侍郎善于识人,何不留居内宅,相妻教子,为儿女谋前程,为妻子寻官运。” 言毕,手抱胸前,视线上下一扫,“林侍郎身姿如松柏亭亭,眼眸如浅池澄澄,京城不知多少闺中小姐倾心于你,若是愿意退居内宅,啧啧啧……” 林梓荣只觉心中怒气充塞,化作一声“切”的气音从口中泄出。 “锐璋将军,口齿伶俐,倒是好样的。” “林侍郎清逸俊朗,也是好样的。” 莫容这般回答,倒显得林梓荣没有容人气量,斤斤计较。 林梓荣不理,只接着说道:“但朝堂之上,可不是伶牙俐齿就够用的。” “内宅之中,相貌清俊却能夫妻和谐。”莫容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却字字是嘲讽。 林梓荣眼见说不过,长袖一甩,气闷而去。 莫容经了这一遭,更是身心舒畅,迫不及待便想寻友小酌,抬起步子便往宫外走。 “锐璋将军!” 莫容转过头,见来人与她轮廓间有七分相似,只一双眼,眼角垂落,自带几分温和敦厚,周身气质却又豁达大方,似文官而不酸腐,类武将却无粗犷。 “什么称呼?五年而已,这就认不出我了?”莫容歪着头看她哥,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步子却停了下来。 “哪里,我只是真心为咱们行津高兴。”莫仁嘴上说着,手也没停下,揉了揉莫容的头,捏了捏莫容的脸,拍了拍莫容的肩,若不是莫容躲开,怕是得摸到脚底板去。 “今天下午有什么打算?”见莫容抗拒,莫仁将手揣起来,开口询问。 “住处已经找好了,下午打算去找鸿旭和阙鹤,一起扰乱南街,妨碍京都人民过上美好生活。”莫容开着玩笑,跟莫仁一起沿着主道向宫门走去。 不知为何,莫仁沉默了,莫容转头看他,见他蹙着眉,张口欲言,抬眼时忽而看见些什么,极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间,莫容也在同一瞬转过头,顺着她哥的目光看去。 入眼,只见一身沉沉的藏青色,莫容第一反应是,他从前极不爱色深的衣裳。 来人唇薄眼狭,一双丹凤眼,眼尾却不挑,平着顺出去,就像鹤羽曳在地上,不带轻佻张扬,只余清冷孤高。面带病容,娇似西子犹胜三分;眉携沉郁,阴如云墨更浓半寸。 莫容记得,就是这双唇,对她说,行津,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素色近天,浊色贴地,不爱深色衣衫,盖因我不欲被缚于玄地,欲翔于九天。 可她现在看着那人佝偻着背,行礼时几乎要贴到地上去,同一双唇,离地那么近,嘴里吐出的话,卑微如尘。 “奴婢问莫小侯爷、锐璋将军安。” 莫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宫的,只记得那一路静若初雪,哥哥没说话,大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二人就这般沉默着走出宫,又沉默着分道扬镳。 赵瑾叶听着脚步走远,才缓缓从地上起身。 阉奴就是阉奴,即便是东厂厂督,天下第一的权阉,见了人,还是得行跪礼。 可笑自己见了她,只是远远望见那灿灿的笑靥,便几乎被灼伤,第一反应竟是,还好保全了这身人皮。 匍匐在地上时,他经常想,这般便不能算是个人了,奴畜而已,卑贱如尘。 但看见她时,自己还是会痛,像个人一样,会想起她带着笑挑眉戏弄自己;想起她纵马游街惊扰行人,只为去书斋给他抢全京城最好的墨,事后被官府罚银子时满脸做作的痛苦;想起她在书院演武场意气风发的模样……越想,越疼。 她越肆意,越少年,便衬得他越卑贱,越肮脏。 还好保全了这身人皮,她只看见了自己被打折脊梁的丑态,没看见他人皮下那只yin贱的狗。 秋日的阳光明而不媚,他缓缓走进艳红宫墙的阴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