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里莱欧斯利发起了高烧。

    他脸颊烧得红扑扑的，浑身发冷。

    病房内就他一人，无人为他添床厚被子。

    机器随着心跳“滴滴”地响着，迷蒙之间，他好像做了场大梦。

    上次这么伴着机器音睡觉还是在他8岁的时候。

    说来可笑，他大冬天跑出去挨冻，竟是因为几个小学生不着调的恐吓。

    “他是孤儿吗？怎么没亲爹亲妈啊，咱们班就他是这样，好奇怪。”

    一年级的小孩口无遮拦，几个人围在一起，偷偷聊起新来的插班生。

    “我听说，没人要的小孩才会变成孤儿，大概他的亲生父母都讨厌他吧，也不知道为什么讨厌他。”

    “那为什么他的养父母不讨厌？这没理由吧。”

    “你就知道了？电视里好多都说，不是亲生的养来就是为了给自己家孩子做备胎的，”小男生说得有模有样，“要是自己家孩子生病了，缺个肾少个肝的，直接就用养子的了，你看，多方便。”

    “噫——真恐怖，你别说了！”

    “这都电视上的真事！又不是我瞎编的，爱听不听。”

    “……”莱欧斯利只和他们相隔一米的距离。

    他安静地听着，不知道该向他们证明什么，反驳什么。

    他无话可说。

    因为他和这个家庭只相处了一周的时间，对于陌生人，他总是很排斥。

    所以他下意识逃避对话与见面，在那个家里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房间”里。

    不得不说，无心的话走了心太容易胡思乱想。

    莱欧斯利竟也有些怕收养他的人是抱着这种念头将他带回家的。

    那他成什么了？

    放学之后，莱欧斯利独自坐在教室里，他趴在桌上，无波动的眼珠里倒映着簌簌而下的雪花。

    天气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最开始，学生们结伴离开的吵闹声让整个教学楼都显得很有生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再热闹也会归于平静。

    生活的寂寥一直伴随在莱欧斯利左右，他始终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说话，空气会陪他。

    一个人睡觉，小熊娃娃会抱着他。

    一个人度过春夏秋冬，身体里这颗心脏会在耳边提醒他，他还活着。

    活着。

    活着等死。

    不知不觉，天黑了，莱欧斯利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睡着了。

    学校的暖气放了学就会停，室内的温度逐渐降低，黑暗中，没人发现男孩的皮肤已经冻得青紫。

    但他的脑袋终于不会再去想他为什么是孤儿，为什么没人要他，为什么要成为别人的备胎。

    这一刻他是属于自己的。

    “莱欧！”教室一下子亮堂起来，两个男孩急匆匆跑到莱欧斯利身边。

    他们一个拍拍男孩的肩膀，另一个伸手摸上他的额头。

    双子中的哥哥担忧地说：“艾伦，快点告诉爸爸mama，莱欧找到了，但是他在发烧，我们得快点送他去医院！”

    “哦，好！”男孩熟练地给父母打电话，很快这对夫妻就赶过来了。

    女性Omega用手掌探探小孩的额头，深深叹气：“烧得太厉害了，直接去学校旁边的医院吧。”

    男性Alpha抱着莱欧斯利去了医院。

    再醒来时，两个少年分别趴在病床边握住莱欧斯利的手，他们抓得很紧，他挣了很久也没动弹半分。

    “水……”沙哑的声音叫醒了双子，他们欣喜地凑过去，不是摸摸他的头，就是给他倒水喂他。

    艾伦：“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你居然烧了一夜！”

    艾萨克按了铃，把大夫叫来。

    量体温，拔针头一气呵成，那位和蔼的医生告诉他们可以出院了。

    莱欧斯利被大他几岁的两个男孩领着手回了家。

    养母特意休假在家里煲了汤，她站在厨房门口，紧紧握着养父的手说话。

    “老公，我怎么跟他说话才能让他开心点？他看起来还是很不舒服，要不让他回房间躺会？但是一会要吃饭了，也不行……我要不……”

    男人拍拍她的手让她少安毋躁。

    他的Omega满脸都是紧张。

    “让他们俩陪他就好，小孩的事，让小孩去解决，”养父若有所思地说，“但是一会得问清楚他昨天为什么不回家，我觉得他在学校里应该有人欺负他。”

    “什么？！还能有这种事？不行，我现在就想去问清楚，我们家小孩怎么能受欺负呢！”听风就是雨，养母脱了围裙就要跑过去询问，却被养父一把捞了回来。

    “你可别！一会吓着他，连你的饭也不吃了！”

    “……”

    饭桌上，几个人旁敲侧击，才了解了莱欧斯利为什么没回家。

    双子气哼哼地就想拉着莱欧斯利去找人算账，被养父一把拦了下来。

    没证据而且还是第一天上学，这样干会让莱欧斯利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

    于是从这天起，莱欧斯利每天上学都有人陪着，午休吃饭时两个哥哥一个搂着他脖子，一个挎着他的手臂去学校食堂，晚上偶尔是养父来接，时而是养母来接，总之，没人再说他是孤儿的话。

    他的生活比拥有亲生父母的人过得更美好。

    他很感激他们。

    ＊

    没人不想了解亲生父母的事。

    血浓于水的关系这辈子都割舍不掉。

    即使他们抛弃了他。

    上初中的莱欧斯利第一次跟养母单独聊天。

    他明白这是个禁忌的话题，但他有权利知道一切。

    他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相反，福利院的生活让他明白，别人对他的好需要用一辈子来偿还。

    “怎么想谈这件事了？”女人温和的嗓音安抚了少年坐立不安的心，他坐在养母的身边，和她靠得很近。

    莱欧斯利局促地说：“我想了解我自己，我不想像以前一样得过且过，我不希望自己的过去是一片空白，我希望我不会因为我是孤儿而自卑。”

    本想搪塞小孩的，养母因为莱欧斯利的这些话动容了。

    她了解的不多，她只能把跟福利院院长那里知道的情况和莱欧斯利讲。

    据说，当时有个女性Alpha给了院长一笔钱，她跟院长说，这小孩的父母犯了罪，被关了起来，他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她看着小孩可怜没人管想出笔钱把他送到福利院。

    院长记得那个女人的脖子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看起来很凶，不像是什么好人，但这些都跟孩子无关，所以院长收留了他。

    从那之后，莱欧斯利就一直生活在福利院。

    只是不知道谁从哪听说了罪犯的事，所有小孩都孤立他，怕自己也变成坏人。

    直到这对夫妻领养了他，才脱离苦难。

    “您为什么要领养我？”

    养母失笑：“为什么……莱欧，世界上要解答的问题太多了，不需要每一个都有答案。”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被她绕过了这个话题。

    “我想去监狱见一见他们。”

    “可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不知道。”

    “那你怎么见，你都找不到他们。”养母试图让他放弃。

    “如果我成为监狱最厉害的人，肯定有办法见到。”

    “……”

    双子无论什么事，一直都支持莱欧斯利。

    他们的弟弟很聪明，不论走到哪，他们都喜欢带着他，向别人炫耀。

    了解到莱欧斯利的想法，最初他们觉得这件事很难，即使是莱欧斯利可能也做不到。

    后来他考上联邦最高军校，他的光芒被骑士看到认可以后，他们毅然决然地选择帮助莱欧斯利。

    20岁时，莱欧斯利和他的两位哥哥开始管理梅罗彼得要塞。

    他们成了他的副官。

    要塞中，所有机密卷宗都向他们公开，可是无论怎么找，他们都没找到有关莱欧斯利亲生父母的半点线索。

    他们甚至跨年龄段去找，却依旧无果。

    毕竟，如果他的亲生父母用假名送他去福利院，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找得到。

    养父安慰他，说他的亲生父母可能希望他的人生没有污点，希望莱欧斯利能够摆脱不能成为榜样的父母，他们是失败的，不想让他们的孩子承担他们的错误。

    那一天，莱欧斯利一夜未眠。

    他想了很多，慢慢地，他决定接受这个结果。

    ＊

    忙碌从未停止。

    接踵而来的是骑士团交给要塞的最高等级的保密任务。

    这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从Omega数量减少开始，骑士团建立了安保局，这是为了保证Omega生活权利，确保她们的安全。

    可笑的是，背地里，有一批人拐卖了众多Omega，他们将Omega像家畜一样圈养，每天都有新生儿在破乱的作坊里出生。

    莱欧斯利查到这里，开始怀疑那些婴儿去哪了。

    他将这件事交给了身为Alpha的艾萨克，并明令禁止艾伦碰这件事。

    因为他是Omega。

    这很危险。

    可是艾伦跟养母的性格太像了，根本不听话，明面上老实地点头，转头就私下调查这件事。

    莱欧斯利头疼得紧，只能加派人手保护他。

    同年五月，艾萨克发现人口拐卖事件和科学院有联系，他托了最亲密的朋友去打探，说科学院的废弃实验室里经常能听见小孩的哭叫。

    很多人都把这里当成鬼屋，退避三舍。

    而这恰好成了犯罪者的保护膜。

    艾萨克与莱欧斯利的讨论被艾伦偷听了去，很快他就独自展开行动。

    他不顾危险，的确查到了很有用的东西。

    这是一条有明确目标的犯罪链。

    他们的目的是让人类摆脱信息素的控制，渴求人类平等。

    特别是生理。

    所以他们对腺体动了心思，通过一些课题组对切除腺体的研究，进一步对腺体实施移植和交换。

    但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做不了实验都是白扯，所以有人提供实验体，并因对其大量需求而产生了人koujiao易。

    可即使如此，实验失败的概率极高，拐卖来的人仍旧不够。

    所以有人把主意打到了Omega身上。

    只要让他们源源不断地生下来不就好了？

    就像rou猪那样，一个Alpha和几个Omega，生下的孩子数量能以指数增长。

    这可是个一本万利的活儿！

    而且他们还可以从幼儿开始研究，毕竟神经紧邻腺体，分化以后的人基本就定性了，用那些科研结果就能证明腺体切除的困难。

    所以幼儿的需求增加，尸体从成年人变成了婴儿。

    但是那么多尸体早晚会被人发现，那些经营作坊的人几乎没了人性，将实验后的尸体带回，做成饭菜给圈养的人吃。

    艾伦写报告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他哭着坚持写下去。

    这是一场泯灭人性的狂欢。

    他咬牙切齿地痛恨参与的每一个人，恨不得亲手把这群野兽撕得粉碎！

    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做完这些事，还有什么脸面回家？有什么脸面与父母谈笑风生，与妻儿喜笑颜开？

    恶不恶心！！！

    冲动的恶魔爬上他的心头，艾伦匆忙将这份报告发给莱欧斯利和艾萨克，随即带着枪潜入敌营。

    这一刻，他不认法律，如果他不能手刃这些禽兽，他会憋死，会气死！

    接到报告的两人同样怒不可遏，他们按照艾伦在报告中描述的方位，立刻派人搜查圈养Omega的犯罪窝点。

    艾萨克去追查科学院，他们兵分两路，希望能尽快解决这件事。

    不安的情绪萦绕在胸口，那里沉闷得厉害。

    他让人将这片无人管理的小作坊包围起来，随后武装突袭打开了上着无数道铁锁的大门。

    令人呕吐的味道扑面而来，腐烂食物，堆积成山的排泄物通通展现在众人面前。

    最无法忍耐的是关在笼子里的人。

    他们没有半点布料遮蔽身体，但似乎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的眼睛里没有光亮，此刻他们就是家畜，甚至连家畜都不如，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发情，像动物一样交配，十月之后，痛苦地生出孩子。

    然后再继续这个轮回。

    在场的警卫人员有很多都受不了地吐了。

    这里信息素极度混乱，已经开始影响Alpha了。

    莱欧斯利也不免面露苦涩。

    下一秒，灰蓝眼珠在笼子里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和另一个人关在一个笼子里，他们在做什么不言而喻，可Omega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啊啊啊——”莱欧斯利绝望地抬起枪，子弹不要命地向不停动作的Alpha射击，他杀了他还不解气，他蛮力打开笼子，拎着那个Alpha的脖子，拳拳到rou，打得他血泪横流。

    直接当场打死。

    没人上前阻止典狱长。

    因为他们都认出来那个被折磨到不成样子的人是谁。

    副官艾伦。

    典狱长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