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

    

后悔



    再说和管文蓁同一批入行的新员工里,有两个小孩儿实习完直接在分行中后台上班。

    其中一个叫周天雪,英国研究生,面试时站管文蓁后面,和管文蓁带一样的项链,就聊起来,加了好友,后来新员工培训和团建总在一起组队,和管文蓁关系不错。

    另一个叫曲杨思,是现任行长的老乡,美国研究生。她工作上和周天雪有交集,混得很熟,两个人总一块儿约饭约酒。曲杨思也参与拍宣传片的拍摄,期间和管文蓁多聊了几句,发现两人同月同日生,管整好比曲小两年,曲一高兴,认下管文蓁做meimei。

    曲杨思爱热闹,再和周天雪吃个饭喝个酒,就总把管文蓁也叫上。

    管文蓁十次里能拒绝七八次——一来她不在分行,和她们聚会还得打车,很不方便,二来觉得自己跟这两人不是一个圈子——周天雪还罢了,曲杨思是十分的不怕露财,换鞋包首饰的速度领先全行,又喜欢背后评头论足,管文蓁嫌她有点幼稚。

    这周她们俩又约管文蓁喝酒,说分行某某部的谁谁谁,谁谁谁约她们,“你也一块儿来吧。”

    管文蓁说:我都不认识,去干什么。

    她们说:你不认识他们,他们认识你。又说:大家同事之间,多交朋友总是好的。

    管文蓁就答应下来。

    管文蓁也有点幼稚,提前一晚思考明天穿什么才能不叫人小瞧。

    周和曲的衣服还罢了,鞋包首饰似乎只用一线大牌。

    管文蓁也有不少牌子货,但除去陆呈锦买的,就不多了——管父管母虽然很舍得给女儿花钱,自己却从来不穿牌子货。管文蓁看父母这样朴实,耳濡目染,也很乐于节俭,不肯花父母的钱买奢侈品,反倒是管母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怕女儿被人欺负,逢年过节会拉着她添置些行头“撑场面”。

    她盘点一下库存,鞋是有了,mama上个月买了双给她做生日礼物;包也有了,半年前mama买了个给她作工作礼物;首饰也有,但都是上大学前买给她带着玩的,略显小家子气。

    管文蓁望着首饰盒无语:贵的,全是她在国外刷陆呈锦的卡买的。

    又觉得好笑:所以当时mama总想给我打钱,她以为我用生活费买这买那,怕我悄悄饿死。

    第二天管文蓁到底是带了陆呈锦给买的首饰,心一横,脖子一个loop,手腕一个满天星。

    到支行那一刻起,她的心态就开始剧烈摇摆,一会儿觉得自己用力过猛,一会儿觉得自己小家子气,这点东西都戴不踏实。

    上班中途许经理夸她链子挺好看,问是不是某某某宝,她有点尴尬,说不是,许经理追问她是哪个牌子,她就更尴尬了,说某某某某顿,许经理说什么顿?她简直尴尬的要发疯了,嘴上重复一次,心里祈祷许经理千万不要去查价格。

    又把行服的袖子拽了拽,死死挡住手上的镯子。

    转念一想,许经理或许会以为她带的是假货。抱着这个念头,她反而平静了许多。

    下了班,管文蓁先去分行跟曲杨思她们会合。

    刚见面,曲杨思就看见了管文蓁的项链,问她在哪买的?日本哪一家?什么时候买的?原价多少?退税多少?还买了什么?

    又说:“你在支行带这个,不怕闪着客户。”

    管文蓁说:“那不至于,客户有钱人多得很。但我已经后悔一天了,这破班配不上它。”

    她们走出分行大楼,看见下雨,曲杨思立刻嚷嚷打车,说她的鞋没贴底,踩不了水。

    大家目光就到脚上去,见周天雪和管文蓁穿的虽然也是一线品牌,但是运动鞋,倒不妨碍。

    曲杨思问管文蓁:“你在支行还能穿运动鞋?”

    管文蓁说:“不能,我下班换的。”

    曲杨思噢一声,掏手机打车,又问她俩鞋在哪买的?哪个sale?人怎么样?在人家手上买过包没?要不要等?一般等多久?

    正聊着,见某委的李书记和一个同事从分行出来,门口有车接他们。

    李书记刚过三十六,是分行顶层上班的大领导中最年轻的一位。形象不错,非常周正。

    管文蓁她们三个小姑娘跟他打招呼,李书记就问她们怎么站这儿,下班了?

    听说他们去新广场,李书记诧异道:“不是走过去十分钟就到了?”

    曲扬思说:“我们懒。”

    李书记就笑,说要不是少一个位置,我就给你们顺过去。

    管文蓁她们仨嘿嘿嘿的笑,说不用,这哪行呢,而且我们车马上到了。

    李书记便上车走了。

    李书记前脚走,后脚周天雪说:“这位还没结婚呢。”

    曲杨思大笑:“你有想法?”

    周天雪说:“我有男朋友。”   然后朝管文蓁笑:“你是不是有李总微信?   ”

    管文蓁说:“你也有啊!”

    周天雪就嘿嘿嘿的:“我有事儿才找他加的。他参加我们部门活动来着。你是怎么加的?”

    “我也有事。”

    “你有什么事儿?”

    管文蓁正说不出个所以然,边上曲杨思说:“他还是算了,他有瓜。一会儿我跟你们说。”

    上了车,曲扬思说:“我也是听说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们别说是我说的。大概是他之前在b城,跟一员工谈,肚子都大了,结果分了,然后他去年调过来,不知道跟这事儿有关系没有。”

    周天雪和管文蓁目瞪口呆,说:不能吧?李总看着一身正气。

    曲扬思不屑:“正什么气啊,他们这些条件挺好但是一把年纪没结婚的,哪个老实,背后都有故事。”

    又说:“反正我是坚决不找搞金融的。太乱了,一个比一个乱。”

    管文蓁想到陆呈锦:搞金融的,条件不错,一把子年纪没结婚,也确实背后有故事,故事还挺惊世骇俗——跟亲表妹有一腿。

    管文蓁没想起陆呈锦还罢,想起来了就满脑子都是陆呈锦,挥之不去。

    上了车,曲杨思瞥见管文蓁的镯子,说自己有个四钻的,又说起她部门有个神人,某次看见这个镯子,说正想找代购买个一样的,让她借来试试尺寸。

    “……我都呆了,说拿不下来,她说‘不能解开吗’,哎呀妈我当时都要笑死了,说‘你给我找把起子?’   ”

    曲和周在车里笑成一团。

    管文蓁对曲杨思部门的人不熟悉,问:“哪一个啊,短头发那个吗?”

    曲说:“不是,是到处背假包的那个。成天说找代购买这买那,每一个都拿到办公室开箱,开出来一个比一个假,我都无语了。“

    周天雪说:”可能是莆田的代购。”

    她们俩又笑疯了。

    管文蓁就想,香港,陆呈锦下周一要去香港。

    到喝酒的地方,对面三位男同事都挺健谈,聊分行的俊男美女,谁好看谁不好看,谁比较好玩,谁身上有瓜。

    管文蓁花式走神,脑子里左一个陆呈锦,右一个陆呈锦,看对面三个男同事,哪一个都不如陆呈锦。

    她心想:比陆呈锦条件更好的我是遇不到了。遇到了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

    又想:我有什么好的,陆呈锦为什么喜欢我?他喜欢好欺负的罢了,要能完全被他掌控的那种。他眼光高,既要人品家世才学都不错,还要长得漂亮。可是满足条件的小姑娘有几个能低声下气受他摆布?就算有,估计他也不放心。他这个人疑心病那么重,从前他读大学时有小姑娘喜欢他,他担心人家另有所图,现在更有钱了,只怕谁都信不过。

    不知不觉一杯酒见底,管文蓁突然被点名,原来他们聊到管文蓁身上,说她是新一任行花,比前任行花漂亮,前任行花就是个鞋拔子脸,还整容。

    曲杨思说:“真的吗?整了哪里?我看不出来。”

    三个男同事说绝对整了哪里哪里,分析得头头是道。

    曲就给管和周递眼色,意思是‘我说金融男不能找吧’。管文蓁走神,周天雪说:“哈哈,我的妈。”

    大家又问管文蓁:“听说有客户sao扰你?”

    管文蓁莫名其妙,说:“约饭的有,sao扰谈不上。”

    曲杨思接过话,说管文蓁太漂亮了,在下面容易被人盯上,让他们回头哪儿有位置帮忙把她捞上去。

    管文蓁留意到她说自己是“上面”,说支行是“下面”。心里有点膈应。

    那几个男大笑,说管文蓁这样的,在分行才容易被人盯上。又说在支行,只要有业绩连行长都怕你,在分行则要看人脸色,每天除了上班还有一堆破事,压力很大。

    管文蓁又想到陆呈锦,他在陆道集团当打工皇帝,表面光鲜,背后照样一堆破事。

    很久以前,她有一次闹脾气,赶上陆呈锦加班加到崩溃边缘,居然把他气出眼泪——当然,事后她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代价。

    近来网上有小道消息,说陆呈锦他大伯力挺他接班,其实稍动脑子就知道是假的。陆呈锦是外籍,在陆道本部最多做到合伙人。再者陆道集团是他大伯创立,他三叔发展起来的,和他亲爹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接班,他大伯和三叔的儿子们作何感想?他堂兄比他早进入公司六年呢。

    管文蓁越想越觉得陆呈锦不容易:小学被阿姨猥亵,中学被外国人欺负,亲爹奉行棍棒教育,亲妈在外面找狗……好不容易回国读书,又摊上自己这么个表妹。被表妹勾引,被表妹抛弃……现在还要给亲戚打工,之前在国际部也罢了,山高皇帝远,还算自在,现在回国,左一个大伯右一个三叔,左一个堂哥右一个堂弟的,多闹心。

    然后她突然想到,陆呈锦回国,说不定是就为了找她。

    那她真是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