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少年心

    謝朗豪正在班房裡奮筆疾書，他怎麼也不相信連最後一名的姚如真都交試卷了，而他竟然還卡在最後一題。

    班房裡只剩寥寥數人。

    「哎，你說，要是我這次能考到第二名，那個誰會不會說『男人，你引起我的注意了』？」謝朗豪苦中作樂。

    「要是你爆出驚天大八卦，方美婷才有可能這樣說。你可以考慮一下讓家裡公司破個產，然後賣身給她抵債。」林玉風敷衍地睨他一眼，繼續看手上的課本。「趕緊做，十分鐘後還沒寫完我就先走了。」

    謝朗豪繼續唉聲嘆氣地做題，盯著化學公式。

    二人垂著頭坐在窗戶邊，教室外隱隱約約傳來說話聲。

    「誒我說林玉風對妳挺不錯的，上星期不是幫妳問方美婷老師劃考試重點了？」

    「他那是順道的。」女孩子尷尬地笑。

    「怎麼辦？要是那胖子真的對妳有意思，妳可要想想怎麼拒絕他。」

    「不要吧，想想就覺得噁心??」

    「也沒那麼差吧？林玉風最近好像變好看了。」

    少女們的聲音隨風飄進來。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對異性接觸特別敏感，不管是因為羞臊還是因為別的原因，有時候衝口而出的內心話直白又傷人。

    「誒，那普通班的。」謝朗豪抬頭看，手裡轉著筆。「怎麼這麼說話呢？你明明是好心幫同學而已，自作多情。」

    林玉風不為所動，仍然愜意地翻書，完全沒生氣的跡象。「別管了，跟女生計較什麼。」

    「就她還想吃天鵝rou。」謝朗豪咕噥，說著說著笑了。「要是楊樂樂在，估計會跟她吵起來吧。」

    林玉風剛入學時曾經引起騷動。聖提亞學院不缺富家子弟，可林玉風不一樣，這可是王夢茵的兒子。王夢茵一家都很低調，兩名女兒都在明德女中，傳聞美若天仙。這甚少曝光在媒體上的小兒子，自然引來各方關注。

    為了杜絕狗仔隊，學校甚至還把圍牆修高了，圍牆與斜坡使聖提亞學院被牢牢包圍，完全看不到裡面的情況。

    可是，與眾人的想像不同，林玉風長得胖，外表軟綿綿，不管是讀書還是做事都低調，加上他人緣好，沒什麼距離感，漸漸地這個光環就被淡化了。

    「她確實直性子。」林玉風也沒否認這個可能性。

    「這樣想的話，楊樂樂也不錯，這樣表裡如一很少見了，而且她的腿啊??又長又白。」謝朗豪摸下巴，忽然感覺到一道視線。

    林玉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突如其來的求生欲使謝朗豪住口，連忙表明心跡。「我我我的喜好是眼鏡妹，楊樂樂那種太活潑了，不是我的口味！」

    「我知道。」林玉風哼笑。「而且你口味是賣身給富豪女學霸。」

    「??」謝朗豪。

    知道了，他是他們三個當中最沒錢的那個！對不起！

    「超過十分鐘了。」林玉風毫不留情地站起身。

    「??」謝朗豪。「小玉大爺，再陪我一會兒吧！」

    「不要。」林玉風扯過自己的衣袖，不留一片清風。

    謝朗豪眼巴巴地看著好朋友離開，終於死心專注做題。他就知道，除了在楊樂樂面前，林玉風從來沒落過下風。

    那邊林玉風施施然地下了樓，迎面衝來一個人，差點被撞到。

    對方樣貌出眾，有些心不在焉地四處張望。林玉風一眼看到她手上拿著楊樂樂的手機，開口了。「許霜凌？」

    許霜凌停下腳步。

    「楊樂樂在哪？」林玉風。

    許霜凌這才看到眼前的人，抿唇。「我在找樂樂??她手機落在教室已經快兩小時了，人還沒回來。」

    林玉風臉色倏變。「她有沒有說過去哪？」

    「她說去籃球部收拾東西??」許霜凌掩不住焦急。

    已經快七點了，楊樂樂還沒回來，絕對不尋常。

    「她在休息室。」林玉風一聽就知道楊樂樂去哪了，抬腿往籃球部休息室走，臨走前看了眼許霜凌。「這麼晚，是楊樂樂讓妳等她的？」

    「關你什麼事？」許霜凌冷著臉。「你不信我？」

    林玉風笑了笑，他之前就覺得許霜凌是雙面人，曾懷疑過她是拿楊樂樂當擋桃花的擋箭牌。可到底是不熟悉，不能妄下判斷。

    現在嘛。

    ??還真是快要全校女生都喜歡楊樂樂了。

    方美婷妳這個烏鴉嘴。

    「與其說信妳，不如說我信楊樂樂的眼光。」林玉風慢吞吞地說：「楊樂樂是單純，但是不蠢。」

    她能分清接近她的人是好是壞。楊樂樂對別人的情緒很敏感，她的直覺似小動物一樣。也因此，他知道，鍾明音一定不如外界表現得那樣討厭楊樂樂。

    林玉風表情慢慢變得冷淡。

    許霜凌看著林玉風，忽然警覺起來，沒頭沒尾地說了這一句：「林玉風，原來你長得比我好看。」

    林玉風之前太胖了，五官擠在一起。現在才慢慢瘦出輪廓。少年還未長開，親近的人沒察覺出分別，反而是許霜凌這些不熟他的同學先注意到了。

    林玉風睨她一眼，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沒辦法，誰叫楊樂樂是個顏狗。」

    許霜凌冷著臉，林玉風撇過頭。

    相看兩厭。

    天色漸漸黑了，他們匆匆忙忙地趕到休息室，林玉風拍門。「楊樂樂！」

    沒多久，裡面傳來乒乒乓乓聲，接著是楊樂樂的聲音：「胖子！門在外面被鎖上了！你有鎖匙嗎？」

    「我的姑奶奶！」林玉風氣死了。「我怎麼可能有鎖匙！」

    楊樂樂的聲音也慌了。「我有鎖匙，但是??現在該怎麼辦？」

    休息室是由體育館的器材室改裝而成的，門是鐵門，並沒有門縫，也沒有能開的大窗戶。一門之隔，楊樂樂沒辦法把鎖匙交給他。

    此時，門內突然傳出一把男聲。「左邊有道氣窗。」

    林玉風眼皮跳了跳。

    是鍾明音。

    他一刻不耽擱，向上張望，果然看到氣窗。那邊許霜凌已經搬來兩張椅子，眼看就要爬上去。

    「妳待在這兒吧。」林玉風攔住她。「怎麼也不能讓一個女生爬上氣窗吧。」

    許霜凌心不甘情不願。「樂樂說得沒錯，你人很好。」

    林玉風不置可否。「過獎了。」

    他比以前輕盈了些，雖仍有些微胖，但身手比以前靈活，沒兩下就爬上椅子，伸長手，把氣窗開了。「楊樂樂！」

    楊樂樂的拳頭碰到他的手掌。

    林玉風捉住楊樂樂的手，她的手比他小了一圈，觸感細膩，有著黏膩的冷汗，還有那條鎖匙。

    林玉風拿了匙，幾乎是馬上跳下椅子，打開休息室的門。

    門一打開，他就與楊樂樂對視。

    楊樂樂像是迷路的孩子，整個人都是懵的。

    林玉風鬆一口氣，用手背擦頰邊的汗。「楊樂樂。」

    「胖子！」楊樂樂撲到他身上。

    林玉風接住這姑奶奶，知道她是嚇壞了，目光觸及她背後的鍾明音。鍾明音看到楊樂樂的舉動似乎很訝異，但是情緒收得很快。

    楊樂樂很快就鬆開林玉風，她臉色蒼白，但還好精神不錯。許霜凌拉著楊樂樂，瞪著林玉風。鍾明音也從休息室出來，打量著林玉風。

    林玉風也迎著他的目光。

    「明音哥哥，再見。」楊樂樂說。

    鍾明音收回目光，沒說什麼，很快就離開了。

    三人回了教室拿書包。許霜凌仍然有些擔心，在楊樂樂再三要求下，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回家。

    天已完全黑了，林玉風送楊樂樂回家，楊樂樂從休息室出來後，情緒就莫名地很低落。她懨懨地跟在他後頭。林玉風開始說教：「妳應該把手機帶在身上??這次是許霜凌發現妳不見了，下一次怎麼辦？以後還是找個人跟妳一起行動比較好。」

    他頓了頓。

    突然想起鍾明音也在裡面。

    楊樂樂仍然沒說話，林玉風掀起眼皮，語氣軟和了。「楊樂樂，妳沒事吧？」

    「我沒事。」楊樂樂長長地呼口氣，突然抬起頭。「胖子，以後要是我又情緒失控了，你記得罵我。」

    「發生什麼事了？」林玉風問。

    「沒有發生什麼事。」楊樂樂說：「就??突然覺得我脾氣挺差的，可能有天你會覺得受不了，然後不想再跟我說話。」

    「楊樂樂，妳現在說這些會不會太晚了？」林玉風樂了。「妳也不想想，我都伺候妳多久了？」

    變聲期的少年聲音不好聽，可楊樂樂覺得，此刻，這是天底下最好聽的聲音了。

    林玉風有種神奇的魔力，只要一句話，就能讓她的心安定下來。

    她心裡那根弦慢慢鬆下來，表情變得柔和起來。「胖子。」

    「什麼？」

    「如果我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十三歲還不早嗎，那我得折壽多少年？」林玉風一臉「放過我吧」的表情，眼神卻很溫柔。「天黑了，快回家吧。」

    「車裡有抱枕嗎？」楊樂樂。

    「有兩個圓形抱枕。」

    「我還想要一個方形的。」

    「現在這是妳的車子還是我的車子啊？」林玉風想了想。「??下回再買吧，現在我沒錢。」

    「啊！」楊樂樂頓住腳步，原地轉身。「姚如真的外套還在休息室！」

    「等等！算我怕了妳了，妳別走來走去，等一下車來了後，先去車上待著。」林玉風沒好氣。「外套在休息室哪裡？」

    「就在椅背上。」

    林玉風邁腿往回走，楊樂樂看著他的背影，這才發現胖子在不知不覺間，身高居然快追上她了，打破一直以來的身高差。

    楊樂樂用手往虛空比劃，樂了。

    她要努力喝牛奶了。

    林家的車還沒來，楊樂樂百無聊賴地等，突然看到某處閃了一下。

    那裡有個人影，貓著腰，卻沒有穿聖提亞的校服，明顯是成年人身形。

    楊樂樂上前再看，那陌生男人卻跑得飛快，二人只來得及打個照面，他就離開了校門區域，迅速消失在這個山坡。

    ??

    ??

    天氣漸漸熱起來，蟬鳴開始出現時，楊樂樂那織了大半年的圍巾，才終於完工。

    許霜凌在深秋時給她織了一個帽子，楊樂樂看著這精巧的帽子，也萌生出自己織東西的念頭。

    她先織了兩塊小手巾給奶奶和爺爺，再挑戰圍巾。姚如真明明說一個月就能完工的，誰曾想楊樂樂居然能織上大半年，這已經不是天賦的問題了，而是能力的問題。

    楊樂樂看看參差不齊的針腳，忘記補針而出現的大洞，還有眾人短袖的裝束，決定把它封印起來。

    「既然都織好了，就送出去吧。」姚如真看了下，覺得還成。她的手工也很滲淡——不如說，她們這些運動型的女生，都不擅長那些精細的手工。

    楊樂樂再厚面皮，也做不出夏天送圍巾的行動，臭著臉看這陀圍巾。「不行，再緩一緩吧。」

    「妳打算送給誰？一定是鍾明音吧。」姚如真轉著球。「也不知道他有什麼好的，一個個都死心塌地。」

    楊樂樂定格，有些不自在。「我還沒想好送給誰。」

    「要不送給林玉風吧。」姚如真看熱鬧不嫌事大，雙眼亮晶晶。「就跟他說是定情禮物，嚇死他。」

    楊樂樂樂不可支，這也太缺德了，她完全能想像出胖子嚇到心臟病發、順便護著自己冰清玉潔身體的模樣。

    二人談話間，看到樓下啦啦隊開始整合排練了。聖提亞的啦啦隊規定了只能由中四到中六的學姐參加，從制服到舞步都是由學生一手包辦的，每年都是全校學生的焦點。

    「真好啊??」姚如真看著學姐，眼裡全是羨慕。「我下年進了啦啦隊後，一定會改革成雙馬尾軍團。」

    「妳就是暴君。」楊樂樂下意識護住自己可憐的單馬尾，被姚如真摟住，連聲叫著愛妃。

    姚如真注意到她手腕掛著的那根鏈子。「咦？這個很漂亮。」

    「漂亮吧？這個是胖子送我的。」楊樂樂開心地顯擺。「我的生日禮物。」

    「我能看看嗎？」姚如真。

    楊樂樂把鏈子拆下來放在姚如真手心，鏈子是銀色的，乾淨得沒有一絲雜質。

    姚如真托了托，感受著重量，挑起眉。「這是什麼材質的？」

    「是銀鏈子。」楊樂樂想起當時的情況，笑出虎牙。「不過我故意問胖子是不是不銹鋼??他氣到臉都綠了。」

    銀鏈子??嗎。

    姚如真嘿嘿一笑。

    沒想到啊林玉風。

    少年心，海底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