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与火】失忆鲁鲁修遇到二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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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阿修弗德高中部制服的男生一脚踢中行道树,积雪从树枝上散落,经过树下的女生们纷纷惊叫,不远处传来老师的呵斥,捣蛋的男生已经大笑著跑远了。 绕过校舍的侧翼进入中庭,学生会众人一边活动著数天来埋首於案头工作而变得坚硬的手脚一边叹息。 “终於完成了~~!” “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吧,从今天开始算,总共有七天哟,七——天——” “不、不管怎样,已经过去半天了,只有六天半。” “……準确说只过了三分之一天,还没到中午呢。” “别抱怨,七天一晃眼就过去了。” “我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利巴鲁用手掌盖住脸,夸张地叹气,走下庭院臺阶的时候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低头看看,飞起一脚踢掉了一块残雪。 臟兮兮的灰色雪块带著水珠擦过走在前面的米蕾和夏莉的脚飞出去,砸碎在臺阶下方的平臺上。 “很危险呀。”米蕾回过头来责怪。利巴鲁抬起双手表示抱歉。夏莉弯腰查看皮鞋和短袜,发现没有被弄臟后松了一口气。 鲁鲁修?兰佩洛奇环视目光所及的庭院,昨天下的雪在夜间就停了,到现在已经融化得没剩多少,只有校舍和阴影下还残餘少许,估计到了正午时分就会全部消融。中庭的正中央那棵茁壮的香樟树的树根将花砖石地面拱得坑坑洼洼,裂缝纵横,围绕香樟树筑起的青石长凳因此变得像老年人的牙齿似的前歪后斜。 冬日阳光带著少许暖意,将空气染成淡金色。一行人走到石凳前坐下,任阳光晒在身上,虽然有些刺眼,但是暖融融的感觉实在叫人昏昏欲睡。大概是都懒得说话,眾人在安静中享受这难得的小憩,只有一个人例外。冷硬的石头让腰部和某个难以啟齿的部位加重了负担,鲁鲁修皱著眉头,尽管确实累了,但他毫无睡意,只好拿出随身携带的简装读本阅读。 差不多二十分鐘后,学生会会长米蕾率先站起来舒展身子。“充电完毕——现在该起床啦,各位。” 伸著懒腰,活动酸软的手脚,其他学生会成员陆续站起来,鲁鲁修轻轻摇醒靠在肩膀上的弟弟,拉著他也起了身。 “接下来要去巡视展厅,”米蕾说,“巡视完了在二号学生食堂会合。分成两组会比较有效率,鲁鲁修和我一组——”她挥手指向剩下的三人。 “夏莉、利巴鲁和罗洛一组,如果有发现异常情况要赶紧报告哟。” 依照会长的分组,五个人自行分成两拨。罗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了看夏莉和利巴鲁,又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哥哥。鲁鲁修刚想说不如把罗洛分到自己这一组,利巴鲁抢先说出了提议。 “把兄弟分在同一组好了,会长来和我组队吧。” 听到这句话,罗洛索性走到鲁鲁修身旁,拉住了哥哥的衣袖。夏莉见状在一边叫著“好可爱~真像小狗狗一样”。 本来不想把自己的弟弟比喻成狗,但是罗洛的眼神实在太像害怕被主人丢弃的小狗了,让人怜爱。鲁鲁修也看向米蕾,“会长,让罗洛加入我们吧。”分组的决定权在会长手里。 米蕾露出伤脑筋的表情,“真是的,别让我当坏人啦。下午我得领贵宾团参观学校,我和鲁鲁修一起是要他帮我检查解说词背的完不完整,有其他人在我可能会分心。”她斜了鲁鲁修一眼。“究竟是谁害我昨天晚上熬通宵把解说词背下来的呀——‘要我给那群贵族做向导,不如让我去引导一群打扮光鲜的猪’,是谁说的,是谁啊?”米蕾惟妙惟肖地模仿鲁鲁修的口吻,重现了一天前出现在学生会办公室的对话。 鲁鲁修认命地低下了头,“请让我跟您一组,会长大人”。 “嗯,嗯。”米蕾受用地点头。“孺子可教也。” 衣袖被拽紧了,不用扭头也能感觉到弟弟失望欲泣的眼神。怀著沉重的负罪感,鲁鲁修将罗洛拉到一边。“最多分开两小时,午饭时就可以见面了。” 慈爱地摸了摸弟弟的头,努力消除他的不安。“乖,去跟夏莉一起,要是利巴鲁讲奇怪的笑话,记得捂住耳朵。”一边说著一边用眼神给利巴鲁暗示——要是敢用黄色笑话毒害我弟弟就别想看见明天的太阳,利巴鲁回以无辜纯良的微笑。 听到哥哥的交待,罗洛乖巧地点头,随即又露出担忧的表情。“哥哥不会再突然不见人影了吧?要是又象昨天下午那样……” “昨天怪我不小心掉进游泳池,那家酒店的娱乐设施安排实在不合理……不说这个了,明天一起去买新手机吧,到时候就可以随时保持联系,以后我要去哪里一定事先告诉你。” “不是的,”罗洛摇头,眼眶有些湿润了,“哥哥当然有想去哪里就去哪的自由,只是……爸爸和mama已经不在了,要是连哥哥也离开,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心臟抽紧了,鲁鲁修将弟弟抱在怀里。“安心吧,我不会丢下罗洛一个人的 ,绝对不会。” 又劝说了一会,罗洛服从了会长的分组,依依不舍地从鲁鲁修身边走开,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夏莉那边。 走上和三人组背道而驰的小道,跟在米蕾后面沉默地走了一会,正想提解说词的事,米蕾开口了。 “先说明一下,我不是对你和罗洛有意见。只是,我知道的兄弟当中,像你们这样……亲密的,很少见哦。” “看起来很奇怪吗,亲密。” “不至於啦,说不定是我在嫉妒呢。”坦率地吐露了心声,米蕾笑了。 “你啊,人前是鬼,弟弟面前是佛。不、可能更像天使。谁不想被那样充满爱心地呵护呢?” “至少……我就不想。”鲁鲁修说道。“要是有谁这样对我,我会觉得很不舒服。”稍微想象一下处於被照顾的一方会是什麼样,心里就别扭起来。 “母亲去世后我就开始独力照顾罗洛,已经成习惯了。” “也是呢,长子确实更擅长照顾人。照顾他人是一种温柔,接受他人的照顾也是一种温柔哦。鲁鲁修在这方面就很笨拙。” “咦?” “你从来都不会坦率地接受别人的好意,也不知道该说你是别扭还是太害羞,那一年我们给你办生日惊喜派对的时候……” “以前的事就别提了,”鲁鲁修窘迫地说,“特意支开其他人,不是想说这些事吧。” “这个啊……”性格开朗的米蕾说话向来直来直去,此刻却变得拙於开口,犹豫了几秒鐘,她恼火地抓了抓头发。 “啊啊真是的,不晓得怎麼说才好……不管了,我直接说了——贵宾团来了以后,我不想太接近宰相,你要帮我。” “為什麼?” 好奇心被激起来了,这些日子周围的女生都在谈论宰相,狂热得像是当红明星要来学校一样,如果米蕾请求“帮我接近宰相”,倒是情理之中。 “原因你就别问了,帮不帮忙?” 鲁鲁修无奈地摊手,“你不说清楚,我哪知道怎麼帮。” 长叹一口气,米蕾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憔悴了。 “那个理事长啊……说什麼‘可能会被宰相看上,你要努力一点’,真搞不懂爷爷在想些什麼。不是不能明白家里人的心情,但是把复兴家族的希望押在我和皇子结婚这件事上,怎麼看都像白日梦啊。”她的笑容变得无奈又苦涩。 “你不是有个伯爵未婚夫了吗?”鲁鲁修问。 “相比伯爵夫人肯定是皇妃更好吧。皇位继承人当中,最有潜力的就是这个第二皇子了……母亲这麼说的。” 相比一些女孩子提起第二皇子激动得就连声音都颤抖起来,米蕾平淡的口吻反倒让人觉得怪怪的。 “到了下午不晓得爷爷会做什麼安排,我要尽量跟宰相保持距离,接待工作就交给你了哟。” 接待皇子。这几个字眼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就激起了强烈的不快,如果说对贵族的厌恶是10,那麼对皇族的讨厌程度就是10的10次方,但是米蕾双手合十拼命拜托的样子不可能无视。大约是看出了他的犹豫,米蕾继续请求。“吶吶,看在我们认识七年多的情分上……” “说情份什麼的,不嫌太rou麻麼?” 米蕾像猫一样狡猾地笑了,“那麼,请看在我替你当向导的份上——都已经把大多数推给我了,留下一个你自己来应付吧~” 看来是拒绝不掉了。欠了人情,鲁鲁修只好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知道了,交给我吧。” 在交涉中输掉了,看看摆脱掉心理包袱的米蕾正昂首阔步走著,心中多少有点不平。 “你说想保持距离,其实很期待跟宰相见面吧。” 米蕾困惑地转过脸来,“在说什麼呀?” 鲁鲁修凑近盯著她的脸,动作太突然,米蕾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化妆了吧。” 很淡的妆容,一般人不会看出这跟没化妆的脸有什麼不同,却没逃过鲁鲁修的眼睛。 “这个啊,是為了遮住痕跡。”米蕾摸了摸左边的脸颊,手指仅仅是很轻地触上去也让她皱了下眉。 “我说不想嫁给贵族,想成為电视臺主播,被打了。” 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她脸的左边有点肿起来了。尽管把挨耳光的事说得轻描淡写,米蕾总是表情明朗的脸庞却罩上了淡淡的阴影,鲁鲁修為刚才的玩笑话后悔了。 “对不起。” “没关系啦,没想到长这麼大还会被打,都怪我说了任性的话。” 两人继续在校园里走著,突然有了很奇异的感觉,周围的风景并未改变,围绕著米蕾的空气却有些不同,米蕾依旧是米蕾,但是突然间觉得她变得好遥远。 又沉默地走了一会儿,鲁鲁修叫住了米蕾。 “你是认真的吧,想当主播的事。” 米蕾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平稳地微笑著。 “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是秘密吗?” “我想让大家大吃一惊嘛,暂时替我保密吧。” “是,是。”这麼答应著,忽然想起来两人分為一组的原因来。“你不是想复习一下解说词麼?” 米蕾随性地摆手。 “这种东西靠的是临场发挥啦,临场发挥~” “不行,现在给我从头到尾过一遍,作為学生代表绝对不能大意。” “什麼嘛,你以為我没有背下来吗?” “少说废话,把我当作贵宾进行解说,现在开始。” “鲁鲁修死心眼!” 一边吵嘴一边复习解说词,因為每一段讲解都是配合参观地点的移动进行,只要记个大概就不会搞错,米蕾的解说勉强过了关。等走到会合地点的食堂,其他人已经先到了,还隔著老远,罗洛就喊著“哥哥”跑了过来。 一起吃了午饭,在闲聊中度过了午休时间,不知不觉中,贵宾团来访的时间临近了。加长型车身的黑色轿车一辆接一辆驶入校门,全副武装的警卫在车子周围警戒著,比保护运钞车还要夸张的阵势,留在学校里进行接待工作的学生们交头接耳。黑色轿车全部停在了礼堂侧面的车位上,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学生们静了下来。 车门刚一打开,警卫们立即组成了活动人墻挡住车子,想要一睹宰相真容的女生们纷纷哀叹,高大的黑衣警卫将十几个贵宾包围在在中间,向学校礼堂移动。 将装有艺术周活动介绍小册子的纸箱放到置於礼堂入口一角的桌子上,鲁鲁修和罗洛把一摞摞小册子从纸箱里取出。进入礼堂的贵宾团路过身边时无意间从活动人墻的缝隙间看见一抹金色,觉得很眼熟,想著“不会吧”,朝人墻中张望了一下,视线几乎全部被警卫们挡住,什麼也没看见。旁边的米蕾提醒“不可以偷懒哟”,便收回了目光,把疑虑扔到脑后,继续手头的工作。 开幕式按照预演过的程序进行,鲁鲁修脸上掛著完美的假笑,将小册子分发到每一个贵宾手上。看到站在礼堂后方的同学们比演练时加倍地卖力鼓掌,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回过头来又看见一个个抹著发油或发蜡的贵族的后脑勺,被化妆品和不同类型的浓烈香水味熏得直皱眉,不由得羡慕起那些充当掌声机器的同学来,至少他们可以远离这种香到发臭的味道。发完最后一本小册子,立刻快步走到礼堂角落里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耳边的掌声突然热烈起来。 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宰相微笑著朝臺下挥手致意。看著那张即便化成灰也能认出的面孔,鲁鲁修的心情从晴见多云变成阴云密布加电闪雷鸣。 神圣布利塔尼亚的宰相,第二皇子修奈泽尔?埃尔?布利塔尼亚跟阿修弗德学园的理事长亲切握手,走到话筒前致词。负责鼓掌的学生们安静下来,贵宾团全部露出傻瓜一样的笑脸,鲁鲁修从角落里走出来,站到位於前排的米蕾?阿修弗德身旁。正好是可以直视宰相的黄金位置,為了得到这个位置一些女孩子情愿拿任何东西来交换,只求年轻英俊的第二皇子可以看自己一眼——这一眼足以让她们幸福得晕过去。而阿修弗德学生会副会长鲁鲁修?兰佩洛奇站在这里只為冷笑著狠瞪宰相。 宰相垂下眼看演讲稿,碰上了鲁鲁修的视线,礼堂安静了三秒鐘。 在眾人產生疑惑前,宰相将发言接续了下去,於是人们没有留意这三秒鐘的空白,只有鲁鲁修唇角的冷笑愈发灿烂。 要是目光就能杀人该多好啊。这麼想的时候背后被戳了一下。“我知道你很讨厌贵族,”米蕾压低声音说道,嘴唇几乎没有动。“但是请不要这麼杀气腾腾地瞪皇子殿下,警卫都在看你哦。” 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果然看到几个警卫锐利的像匕首般的眼睛正看著自己,被当作预谋暗杀皇族的恐怖分子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鲁鲁修只好收敛了一点。旁边的米蕾继续不动嘴唇地提醒“快笑,快微笑”,他不情愿地露出假笑,在心里将此刻能想起来的所有骂人话都用在宰相身上。 上千幅画作掛在被临时改造成展厅的教学楼里,除了描绘皇帝各种功绩的图画以外,全都是宏伟壮丽的帝都风景画,看得久了便造成视觉疲劳。和体育课相比,保持亲切的态度领著一群被称為贵族的混蛋游览学校更加累人,鲁鲁修做出结论。 那个叫做修奈泽尔的男人总是微微笑著,紧随在他身边的警卫也比别的贵族多出几倍,自从刚才在讲臺上因為视线对上而中断演讲,男人就再也没有向鲁鲁修这边看过。陪著包括宰相在内的贵宾团走了四十分鐘左右,理事长做出了带领参观者们去花园区稍事休息的指示,将孙女带到宰相跟前。 米蕾?阿修弗德微笑著作了自我介绍,也充分地表达了欢迎之意,做完这些后,她迅速和鲁鲁修交换了位置,领著贵宾团朝休息区走去,理事长楞在原地,鲁鲁修赶快在被责问之前引领宰相离开了现场,黑衣警卫们如影随形地紧跟了上来。 一行人走到為宰相準备的休息地点——理事长办公室门口,修奈泽尔停下来,吩咐警卫人员在走廊上待命,只留下副官跟在身边。鲁鲁修看了那个副官一眼,对方回以微笑,鲁鲁修实在笑不出,低下头在口袋里翻找钥匙準备打开理事长办公室的门。 棕红色头发长到制服肩部,身材苗条而高挑,一眼看上去还以為是女性,近距离看了之后才发现其实是男人。脸上化著淡妆,还涂了浅红色口红,明明是男性还做这种打扮,鲁鲁修背后一阵恶寒。同性恋宰相和人妖副官,还真是相称。 钥匙很快就找到了,插入锁眼中转动,打开了房门。看清屋中陈设的那一秒鐘,鲁鲁修真想找个炸弹来扔到身后那个该死的宰相身上,哪怕同归於尽也比接下来他必须做的事情好几百倍。 宽敞的办公室里摆放著盛放的鲜花和造型豪华的木制家具,房间正中是一组茶具桌,桌上放了十多种包装精美的红茶,以及一套白瓷茶具。 為宰相沏茶。 為那个修奈泽尔?埃尔?布利塔尼亚沏茶。 换做一个普通女生,估计要开心得哭出来了,但是当事人鲁鲁修?兰佩箩奇气得浑身发抖。不得不给讨厌的对象沏茶固然让他鬼火起,最可气的是生气归生气,除了乖乖沏茶以外他什麼也做不了。那个人妖副官还特意站在一边告诉他宰相喜欢哪一种红茶,喜欢多少度的水温……该死的你不满意我泡茶那就自己来泡呀! 如果知道能够让红茶变得难喝的泡法,鲁鲁修肯定是怎么难喝怎么泡,可惜他只知道泡出好喝的红茶的方法,虽然平时喝咖啡的次数比较多,他多少也算是一个红茶爱好者,经常在休息日的下午烤些小点心,泡上一壶红茶,和弟弟一起消磨掉整个下午的时光。想到性格有点内向,但是非常可爱的弟弟,鲁鲁修不禁露出了笑容。 将热茶註入杯中的时候,宰相那边发话了。 “你终於笑了呢。” 瞪过去,心想又不是因為你才笑,鲁鲁修的脸沉了下来。 “又变回可怕的脸了,你果然很讨厌贵族啊。” 将明显的嫌恶忍耐了下来,鲁鲁修嘲讽地笑了。 “不会比讨厌同性恋更讨厌就是了。” 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因為自己这句话绷紧了,背后好像有种什么东西慢慢爬过的讨厌感觉,回头一看,人妖副官正用严厉的眼神盯著自己,跟这份接近生气的不悦比起来,从鲁鲁修手里接过红茶杯子的宰相依旧沉稳地微微笑著。可恶,真想让这家伙体验到跟自己相同程度的怒火。 “我觉得同性恋挺恶心的,但是您的气量真叫人佩服。” 品味著红茶香气的男人抬起眼睛看著鲁鲁修。 “算不上气量吧,知道自己性向的那一刻,就有觉悟了。” 不论用词有多过分,对方都不為所动,鲁鲁修有点泄气,越发觉得眼下这段时间难熬。眼睛漫无目的地扫视整个房间时,在理事长使用的办公桌一角发现了又能打发时间又能泄愤的好东西。努力让面部表情显得柔和,鲁鲁修端起白瓷茶壶走到宰相旁边,往杯子里添茶。 “虽然有些唐突,我有一个提议。” “啊,请说。” “休息时间应该还要过上一阵子才会结束,,算是打发时间好了,您想要下棋吗?” 没有立即给予答复,修奈泽尔看著鲁鲁修。那双淡紫色的眼睛仿佛把什么都看穿了一般,鲁鲁修像是心虚一样垂下了眼睛。 “是我冒昧了,请原谅。” “是国际象棋吗?” “啊?嗯,是的。要是您没兴趣……” 心想大概会被拒绝,却等来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没有的事,来下一局吧。” 把茶具和茶叶罐子收拾了一下,鲁鲁修把理事长的棋盘拿了过来,将黑白两色的棋子一个个摆放到棋盘上,这期间他偷偷打量男人。 单就长相来说,多数当红的艺人或者模特都不一定能比第二皇子更出色,不过在鲁鲁修看来,修奈泽尔身上没有一处是顺眼的。太过挺直的鼻梁看起来就像假的一样,那个可以让女孩子一看到就呼吸困难的优雅微笑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跟那些赌棋时见过的装腔作势的贵族们一样空洞的笑容罢了。 开局不久,鲁鲁修就使用擅长的凌厉又迅猛的下法吃掉了宰相的三个棋子。修奈泽尔的表情变了,露出了大感兴趣的愉快神情,立即调整布局,不紧不慢地展开反击。趁著开局以来取得的优势,鲁鲁修拿下第四个棋子,目标明确地朝男人阵中的王靠近。 “刚才我就想问了,”修奈泽尔说。 “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吗,如果有的话,请告诉我。你心情不愉快的样子让人很不安呢。” 感觉到脖子附近的肌rou一下子绷紧了,鲁鲁修抿紧了嘴唇,要说生气的理由,恐怕用掉整个下午都说不完。像是不得不接待最讨厌的贵族(而且还是皇族),还被迫沏茶双手奉上之类……如果手中的棋子不是上等柚木制成,肯定被他捏的开裂了。 “如果我不回答,您会怎么做?” 鲁鲁修努力维持的假笑像面具被卸掉一样刷地一下从脸上消失,瞪著修奈泽尔的眼神是毫不掩藏的敌意。 “您是不是要脱光我的衣服把我扔出房间——像昨天下午一样?” 想起当时的屈辱,血液就往大脑里冲,就算是宰相,就算是皇子,做出这种事的家伙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修奈泽尔也收起了一直掛在脸上的微笑。 “如果你是因為昨天的事生气,我不会道歉。要是没有进行适当的处置,你现在还能如此精神地在这里跟我下棋吗?” 轮到鲁鲁修下子,棋子“砰”地一声重重落在棋盘上。 “谁会為那些事生气……本来也就是我自愿的。為什么要刻意隐瞒身份,还以為你跟那些家伙是不同的……你这个骗子!” “啊,你是在气这个?” 不自觉说出了心里话,鲁鲁修赌气一样把脸扭朝一边。 “没告诉你是我不对,我确实故意隐瞒了皇子身份……你是那么讨厌贵族。”修奈泽尔顿了一下,像是斟酌用辞一样沉思了几秒鐘,鲁鲁修转过脸来看他,等著他继续说。 “那个时候,只想著不想被你讨厌,只是这样。” 男人带著歉意笑了笑,鲁鲁修愕然。这个人……难不成是在意著他的感受?鲁鲁修随即便否定了这个想法,高高在上的皇族哪会在乎一个平民的想法,简直是无稽之谈。 “关於宰相大人,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打算继续抓住唯一的弱点进行攻击,鲁鲁修开口了。“隐瞒自己是同性恋的事情,也是因為不想被他人讨厌吗?” 男人露出沉思的表情,接著摇了摇头。 “是工作。宰相代表的是整个帝国,国家是没有性别的,更别说性取向了。” “诡辩,”鲁鲁修不屑地嗤笑,敬语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你不过是在乎你的名誉罢了。” “名誉?不,相比名誉,我更在乎我的荣誉。” 印象中的贵族多少都有骄傲自大的一面,自我膨胀的人到处都是,容易被激怒,但是修纳泽尔却让人觉得无法撼动。 鲁鲁修这边丢失了两颗棋子,修奈泽尔棋路未乱,证明他说的都是实话。刚才还想过威胁这个男人说要把宰相是同性恋一事告诉媒体,现在看来这么做只会让自己变成哗眾取宠的可笑人物。不管这个男人是否在乎名声,在公眾看来,一个是皇族,一个是平民,皇子只要否认,一个平民说的话又算得了什么。 个个都一样……一群只挑漂亮话说的家伙,鲁鲁修的手握成了拳头。 “在你看来,性取向也是个人荣誉么?” “跟荣誉和名誉无关,我只能说它是一种……特别的爱好,就像有人喜欢猫,另外一些人喜欢狗……” 修奈泽尔捂住了嘴,一副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的样子。鲁鲁修被弄糊涂了,这个男人產生了动摇,但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把手从嘴边放下来,修奈泽尔看上去很尷尬。“请忘记那个愚蠢的比喻,我的意思是……我的性取向大概是一种不便跟人提及的古怪爱好,说出来只会让大家发窘。你真的很讨厌同性恋,是吧?”男人不安地看著他。 鲁鲁修半张著嘴巴,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现在承认自己其实不讨厌同性恋吗?刚才只是為了激怒修奈泽尔才故意那样说,但是对方好像很在意,那眼神是在叫他赶快坦白不讨厌同性恋的事实么?凭什么要说出事实让男人称心如意?自己又為什么要故意说出伤人的话? 好像有根线把喉咙勒紧了,鲁鲁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於是沉默著。 “二位要添茶么?” 修奈泽尔的副官端著茶壶走到桌边,為两个杯子註满热茶。鲁鲁修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手表,郁闷地想著留给贵宾团休息的时间怎么会这么长。 “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叫我们了吧。” 好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修奈泽尔这么说道。“抱歉让你陪我这么长时间,跟讨厌的对象呆在一起,委屈你了。” 鲁鲁修低下了头。 “不、没什么……” 男人的语气很诚恳,听得出是真心表示歉意。宰相平时说话也是这样吗?有必要这样小心翼翼地对一个普通的平民么?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贵族。 这个男人,和其他贵族不一样……像是要确认这一点,鲁鲁修一点点抬起头。透过热红茶冒出的朦朦朧朧的水汽,男人正微笑地註视著他,不是那种在公开致词时见过的公式化的笑容,那微笑是发自内心的。 鲁鲁修楞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即逝。 “轮到你了。”修奈泽尔说。 “唉?” “下棋。” 赶紧低头去看棋盘,修奈泽尔的棋子绕过陷阱,从侧翼切入鲁鲁修阵中,自己的皇后有危险了。鲁鲁修微微砸舌,还当宰相是那种会因為工作繁忙属於棋艺的人,没想到遇到了劲敌。他移动棋子,挡在男人的进攻路线上。 修奈泽尔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唔,很漂亮的一手,一般都是把皇后撤到后方去。” 鲁鲁修扬起下巴,颇有些自得地笑了,修奈泽尔蹙眉思索的样子让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这情景似曾相识。 映入眼中的视物模糊了轮廓,黑白方格棋盘在眼前扭曲了,棋子们开始起舞。鲁鲁修用手撑住额头。 有什么不对劲,熟悉的感觉…… 光线和声音正在远去。 快逃! 和这个男人下棋,不是第一次。 离开这里! 好像听见谁在问“你的脸色很不好,哪里不舒服吗?”,声音发不出来。 心臟激烈地搏动,重重地喘息。 快离开这里! 鲁鲁修站了起来,向办公室大门跑去。 全部……全部都是谎言! 手指痉挛著,在门板上摸索,要打开,打开门离开这里。 谎言,牢笼。 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这些没所谓。必须把门打开,猛烈地摇晃门把手。快打开! 夏蝉的鸣叫。 枪声,玻璃碎裂声。 倒下的女人,染血的臺阶。 轮椅上的少女。 鲁鲁修的意识被卷入黑暗之中。 有人在拍打脸颊,睁开眼睛,是男人焦急的面孔。耀眼的金发好漂亮,用手指去摸,触感很舒服。 男人奇怪地看著自己。 修奈泽尔?埃尔?布利塔尼亚。皇子,帝国宰相。 為什么会被这个人抱在怀里? 鲁鲁修一把将男人推开。 “你在做什么?” 被满怀戒备地瞪著,修奈泽尔困惑地歪著头。“你晕倒了。”他对鲁鲁修说。 狂乱地扫视这个房间,鲁鲁修看见桌子上进行到中途的国际象棋,还有被人使用过的盛著红茶的白瓷茶杯,宰相和副官蹲在身边,自己坐在地毯上。 鲁鲁修扶著身后的门板慢慢站起来,没有借助他人之手。依照理事长的吩咐把宰相带到这里休息,这是米蕾拜托过的事。可是……晕倒的原因暂且不说,在自己晕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 刚才不是正在跟宰相下棋么,怎么跑到门口来了?晕倒之前的记忆没有了。 一点也想不起来。 像是感到恐怖一样,鲁鲁修抱住自己的肩膀。 “这样站著可能会更难受,坐下来会比较好。” 宰相的副官担忧地看著这边,一脸担心鲁鲁修再次晕倒的表情。 “我没事……”强打精神站直身子,鲁鲁修一阵晕眩,太阳xue一下一下跳著疼,地面好像在摇晃。宰相和他的副官一左一右搀扶著他走到沙发前,让他坐下。这次鲁鲁修没有拒绝援助,他连站著都头晕,生气的力气自然也都没有了。 宰相的副官将一只装了热水的杯子放到了鲁鲁修手中,“啊,谢谢……”在称呼上犹豫了一下,鲁鲁修说道。“伯爵阁下。” “叫我卡诺恩就好。” 使用了女性用语自称的卡诺恩?马尔蒂尼露出了美丽的微笑。还在介意对方是人妖的鲁鲁修不知道眼睛应该往哪里看,移开了视线。坐了下来才发现膝盖都在微微颤抖著,自己这是怎么了?一回想晕倒的原因,头又疼了起来。 鲁鲁修盯著自己的鞋子,脚下的絳红色地毯很像某样东西……像什么?对了,是血跡,凝固的血跡…… 感觉到头发被轻柔地抚摸,那手指像抚慰著孩子似地不断在鲁鲁修的黑发上来回移动。身体的颤抖渐渐停止了,抬起头来,视线和明亮的浅紫色眼睛碰个正著。 修奈泽尔淡紫色眼眸里流露出担忧和爱怜。 从来没有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仔细看过这双眼睛,好像暮色中的藤花一样美丽,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专註地註视过。鲁鲁修忘了移开视线,入迷一样与男人对视。 “没有发烧呀,难道是贫血?” 看著男人摘下右手的手套,正在冒冷汗的额头被这只手小心地触碰。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混合了男人自身的味道从袖口传来。 见鬼……这种味道一直都是这么好闻么? 鲁鲁修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味道他记得。就在昨天,男人还用带著这种香味的手抚遍了他的身体,那指尖留在皮肤上的温度还鲜明地印刻在大脑中。 “失礼了,打扰一下……” 随著说话声,理事长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推开门走进办公室的夏莉?菲尼特和罗洛?兰佩洛奇傻眼了。 宰相用两只手捧著鲁鲁修的脸。 后者看见他们进来,立即将宰相的手拍掉。 卡诺恩冲僵在门口的两人微笑。 “你们的副会长晕倒了。” 夏莉担心地朝鲁鲁修这边看了一眼,慌里慌张低头行了礼,告知修奈泽尔说休息时间结束了,理事长和其他人在楼下等著。 “哥哥,你没事吧?” 罗洛蹲在面前,握住了鲁鲁修放在膝盖上的手。 鲁鲁修用力眨了眨眼,疑惑地看著弟弟。“你不是站在夏莉后面么,怎么突然……” “哥哥看错了吧。” 罗洛歪著脑袋,关心地问道。“是不是感冒了,哥哥的脸很红呀。” “刚才还很正常的,体温突然上升了?” 不只是修奈泽尔,夏莉和卡诺恩也凑到近处看著鲁鲁修。一下子让他变成了所有人关註的焦点,说不出脸上发烫的原因是修奈泽尔靠得太近,鲁鲁修一边说自己不要紧一边在罗洛帮助下站起来,尽可能远离那个男人。修奈泽尔有一瞬间露出了仿佛受伤似的眼神,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可是你晕倒了呢,最好把医生叫来替你看看。”卡诺恩建议道。 “真的不要紧,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医生就不用了。” 鲁鲁修努力摇头拒绝。夏莉突然走到他身旁,朝修奈泽尔深深鞠躬。 “那、那个……我有一个请求,宰相阁下。”少女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接下来的引导工作,请交给我吧。” “唔,”修奈泽尔看看她,又看了看鲁鲁修。“好吧,我準许。” 男人从沙发上起身,扶著夏莉的肩膀让她直起身。“接下来就拜托你了。”他温和地笑了笑。 “是、是的。” 夏莉松了一口气,和宰相他们一起走出办公室前,她用口形对鲁鲁修说“快点去休息”,鲁鲁修只好点头,其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