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

    

慈母



    霍怡然随后又安排张子珍夫妇去房间小憩,对方明显非常熟悉周家,话里话外还贴心地安抚张子珍“不要拘谨,当成自己家就好”。

    张子珍听了笑着道谢,心里却在玩味对方的态度。什么叫“当成自己家”?这里难道不就是她家吗?都一把年纪了,莫非还觉得这种言语上的小心机能刺激到她?

    想来霍怡然被霍老太太当成女儿走失后的慰藉品宠了几十年,十有八九早把自己视作了周家人,对她这个乍然冒出来的亲生女儿有敌意倒也正常。

    毕竟她们两个其说是姑侄,倒不如说是母女更为恰当。

    张子珍已经过了会为父母疼宠别人家小孩而吃醋嫉妒的年纪,再加上她对霍老太太不仅没有感情,甚至连记忆也没有,所以即便意识到自己正处于《xx生死恋》里真千金的尴尬位置,她也并不觉得心酸难过,反倒隐隐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不怕周霍两家不把她当亲人,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没必要因为血缘关系强行凑在一起。她怕的反而是他们热情周到,一上来就把她当成自己人。

    活了半辈子,张子珍不信毫无来由的好,既然少了做家人的缘分,那么简单保持点面子情就行。

    她甚至已经开始查阅机票,盘算着如果过两天就回a市,再申请签证去h国找连北兮来不来得及。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张子珍自诩看透人性,却没料到霍老太太一生风雨富贵走过来,临到生命尽头了就只想当一个慈母。

    霍老太太清醒后,先是以母女俩多年未见要促膝长谈为由遣散了众人,随后又把连祁山送去了附近的五星级酒店暂住,周家老宅很快便只剩下张子珍和霍老太太两个人。

    令张子珍惊讶的是,老太太并没有和她絮叨多年前的往事,而是雷厉风行地打了几个电话,开启了带着小女儿到处吃吃喝喝见朋友的生活。

    那些人哪怕老太太不特意介绍,她也猜得出都是非富即贵的身份。这样的日子连着过了十来天,张子珍越来越看不懂老太太在做什么。

    她本以为自己的走丢是周家的丑事,即使找回来了最多也只是私下认一认人。如今看按老太太这架势,分明是想闹得人尽皆知。

    更巧的是张子珍内心腹诽后没两天,老太太还真给她办了场盛大的晚宴,欢迎她回到周家。

    在笑得脸都快僵硬后,张子珍终于找到机会借口上洗手间独处片刻。

    她放下马桶盖坐着放空脑子,高级酒店就是有这点好,洗手间都装修得高雅幽静,呆上半天也不用担心被任何怪味熏到。

    偷得浮生半日闲,张子珍作为今晚的绝对主角,十分清楚自己不能缺席宴客厅太久。只是正当她要出去时,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

    “诶,你说刘家那位看得上今天这个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说话的应该是她的二嫂赵朵朵。

    “不好说,男人到死都爱十八岁。这位虽说长相身段都不错,但怎么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

    第二个声音年轻一点,张子珍听着耳熟,却记不清是哪一个。

    不过现在的她也无暇去细想对方是谁,因为她们口中讨论的那个女人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说她自己。

    “那也比刘家的小了至少二十岁……哼,男人,我就不信他们真敢找个十八岁,不怕老头子直接死床上?”

    两个女人低声笑起来。

    “话说回来,你家这个貌似还有丈夫吧?”

    “那都是小事,等离婚证一拿谁知道是什么时候离的婚?”

    “也对,只是我听说盯着刘老这块rou的母狼可不少,你们真有那意思可得抓紧了。”

    “放心,真要把她嫁出去,老太太那儿嫁妆肯定不会少。当年说是一箱箱小黄鱼全上交了,可是真是假又有谁知道?再说了,刘家要真想找十八岁,她不是还有个女儿吗?说是今年正好十八,长得和mama一样漂亮……”

    “啧啧,母女共侍一夫,到时候生出孩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叫。”

    “刘家那几个儿子都不是吃素的,真要给她生出来,指不定是谁的种呢?”

    ……

    两个女人估计是补好了妆,没有再多说什么,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过后,洗手间重归平静。

    张子珍面色苍白地站在隔间后面,手脚冰冷,死死咬牙才让自己没有失控地冲出去。

    说来这不是她第一次“意外”听到有人在私下谈论自己,内容大多是无关痛痒的吐槽和嫌弃。她也是接二连三碰上这种“意外”后才意识到人家没准心知肚明她也在,故意说给她听的。

    他们评价她最多的字眼就是“小家子气”,张子珍首次听到时还自我反省了一番。她自认也见过一些世面,还不断提醒自己面对这些权贵时,态度上一定要不卑不亢。固然他们的阶层地位高人一等,可她不贪图他们身上的任何东西,所以没必要觉得自己矮人一截。

    她不明白,落落大方的自己怎么就“小家子气”了?

    等听多几次后她才恍然大悟,在这些人眼里,但凡不是他们一个圈子里的,但凡不是地位比他们更高的,一律都是“小家子气”。

    张子珍有些好笑他们这种狭隘的格局,可转念一想,他们这些人已经出生在华国的金字塔顶端,只要不作妖,这辈子都不会跌落到金字塔底端去,他们的格局大不大又有什么所谓呢?

    自那以后,她便屏蔽了所有对自己的负面评价。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反正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可今天的这番对话显然跟那些叫人反感的恶意贬低不同,张子珍对社会的灰色地带乃至黑暗面并非一无所知,但她从没想过那些肮脏的事会发生在自己甚至连北兮身上。

    这群人明面上比谁都光鲜亮丽、人模人样,可又有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打的尽是这些恶心龌龊的算盘?张子珍非常有冲动想要掀桌走人,但残余的理智还是制止了她。

    且不说那两人是不是特意说给她听的,就算不是,她也不能冒冒然一走了之,留下个隐患,毕竟连北兮一个月后还要来j市的c大上学。

    何况错的是他们,凭什么要他们一家躲得远远的?

    张子珍做足了心理建设后才离开洗手间,回到宴客厅若无其事地继续扮演她“周家三小姐”的角色。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自己回来后明里暗里打量她的视线变多了。

    她仿若不知,情绪稳定地撑到了晚宴结束,回酒店后也没和连祁山提起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