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冥婚

    “柔jiejie，你的面相不凡，三庭五眼，天庭饱满，将来必定贵不可言！”

    柔儿从昏沉中醒来，这番话突然回响在脑海里。

    四周一片漆黑，她伸手触碰，只摸到粗糙的木板，用力去推，木板纹丝不动。

    那个会看相的小姐妹，不知她现在何处，倘若她知道自己如今被封在棺材里，无人问津，一定会收回曾经的断言。

    清醒地等待死亡来临，世间最恐怖的事，莫过于此，她却早已麻木。奔逃的这段时日，她无数次梦到自己被封在棺材里的场景，起初的恐惧一点点被磨灭，被抓到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死了。

    贵不可言，这四个字从来与她无关。

    她尚在襁褓中便被遗弃，无父无母，只有一枚随身玉坠，上面雕刻的“柔”字被师太用作她的名字。

    尼姑庵的师太们收养了她，却没有让她出家，她们都说，她的尘缘未了，如果这么做，反倒会害了她。

    十岁那年，师太们带她下山，将她寄养在一个私塾先生家中，她得以读书识字，结交朋友，感受人间烟火。

    今年她即将满十八岁，厄运随之而来。她生长的地方叫金海县，是宁国的版图中最不起眼的存在。金海县有一个李员外，平日里为富不仁，临死还要作孽。

    那李员外得了不治之症，听信一个妖道的胡言乱语，欲寻一个命格好的女子给他死后配冥婚，以期来世绵延今生的富贵，而且要将女子活活封在棺材里，等李员外死后一起带到地下。

    柔儿不幸被选中，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从金海县一路逃到金海县所属的棠州，出了棠州城门后，李家人追上她，他们用迷药将她迷晕，放入钉死的棺材。

    看不见天光，她不知现下是何时，这样下去，她只会活活饿死，与其等死，不如给自己个痛快。

    她回忆曾经听过的咬舌自尽的死法，试探性地用牙齿滑过舌头的各个部位，犹豫着应该先咬舌尖还是舌根。

    蓦地，几声闷响伴随着震荡传来，柔儿险些真的咬到舌头，意识到有人企图打开棺材，她如蒙大赦，屏住呼吸。

    头上的木板被掀起，柔儿闭上眼，想象中的刺眼光亮没有涌来，她睁开眼，发现此时已是夜晚。

    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是一个男子，他一只手拿着蜡烛，另一只手扶着棺材。烛火温柔舔舐他的脸庞，剑眉星目，面容俊朗，几缕额发垂在鬓角。

    “姑娘，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十分清冷，但很好听。

    柔儿想说些什么，眼泪倏然而落。她被李家人抓住时没哭，醒来发现被困在棺材里没哭，打算咬舌自尽时更没哭，此刻骤然得救，泪水却泛滥成灾。

    他放下手中蜡烛，双手穿过她的背部和膝下，将她抱出棺材，她的脸贴上他的胸膛，落入温暖的怀抱，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多么冰冷。他身穿一袭黑袍，衣料质感极好，是她说不出的布面。

    双脚终于触到地面，柔儿抬头，泪眼迷蒙地望着他，“多谢恩公相救。”

    “举手之劳，不必以恩公相称，我姓薛，名启钧。”

    “薛大哥，你叫我柔儿便好。”柔儿止住眼泪，环顾四周，“这是何处？”

    微弱的烛光下，不远处有一座破败的塑像凝视着她，令她不寒而栗。

    “此处是棠州城郊的城隍庙。”薛启钧负手而立，解释道，“我路经此地，见几个人将一口棺材藏于城隍庙中，言行举止鬼鬼祟祟，于是捉了一个人逼问，这才知晓竟有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柔儿瞬时警觉，“他们人呢？”

    “姑娘莫怕，他们打不过我，纷纷逃窜，不会再来害你。”薛启钧安慰她，“眼下城门关闭，只能在庙里暂住一晚，明天一早，我便护送姑娘回家，如何？”

    柔儿惘然片刻，轻轻摇头，“薛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那李员外的家人必定不肯善罢甘休，我若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而且，他们一定会再派人手来抓我，薛大哥还是速速离开此地，以免连累……”

    “柔姑娘，”他打断她，“我既救了你，便不会再丢下你不管。我陪你回家，到知县那里讨个说法。”

    “知县……”柔儿轻笑一声，为薛启钧的幼稚感到无奈，“知县与李员外勾结多年，怎么可能将他绳之以法？”

    薛启钧似是看穿她的心思，笑道，“我在京中有些人脉，此次前往金海县，不仅要将李员外绳之以法，还要扳倒知县。”

    一阵风自门外吹进来，烛火的光芒趋于暗淡，他的笑容却照亮室内，眼眸璀璨如星光。他望向她时，她不自觉地心跳加快，对于他的话，再无异议。

    五日后，二人抵达金海县。

    一路走来，薛启钧对她颇多照拂，她身上的盘缠所剩不多，食宿开销由薛启钧承担。

    他出手阔绰，气度不凡，又说在京中有人脉，虽从未提及自己的身份，想来非富即贵。柔儿自知与他有着云泥之别，不敢有旁的想法，他对自己的殷勤也只当是出于侠义心肠。

    马车在收养柔儿的柳家门前停下，薛启钧扶柔儿下车，走到门前，叩响门上铜环。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柳夫人站在门内，看清是柔儿回来了，喜出望外。

    “柔儿，你，你不是……”

    “婶婶，我在路上被李家人捉住，”柔儿笑着望了身边的薛启钧一眼，“多亏薛公子相救，这才脱险，薛公子说，他能帮我将李家绳之以法，所以我便和他回来了。”

    柳夫人忙将二人迎进来，拉着柔儿的手，“我这几天担惊受怕，唯恐你遭遇不测，不想竟遇上这么一个贵人。”

    见柳夫人感激地看向自己，薛启钧微笑颔首。

    引二人到正堂坐下，柳夫人让他们稍候，转身出去，再次回来时，手里捧着一只巴掌大的黑漆盒子。

    她将盒子递给柔儿，笑意盈盈，“柔儿，你看这是什么。”

    柔儿接过盒子，轻轻打开，待认出盒中之物，手指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