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家可归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这是银笙香的名字由来。 “何日归家” 银笙香身着白色孝衣跪在一座黄土砌成的坟墓前低声呢喃。 雨水从额头上滑落至那没有一丝动静的眼皮上,狭长的睫毛下是没有焦点的眼睛,吹弹可破的肌肤哪怕在这冰冷的雨水中依然泛着白光。 “爹,你归不了家,女儿也无家可归了。” 一声轻叹,银笙香缓缓叩头,一下~两下~三下。 可随着第三次的额头触地,银笙香只觉得全身力气被抽空,眼角的眼泪也因为这动作而偷偷低落在地。 起身,泪水早已和雨水混合在一起,虽满身污泥狼狈不堪,可她同样身型玉立。 “鳏夫营” 三个红底黄字在太阳的照射下晃的人眼晕,高大的门牌充满冰冷和肃穆,这里,是风国人人提起都色变的禁地,上千年来,在外人口中的“那里”就是银笙香生活了十八年的鳏夫营。 六月的天气,哪怕早起还是大雨滂沱,可此时,放晴的天色再次弥漫着高温。 银笙香一身落汤鸡的狼狈在下山的途中就已经干了,只留下深深浅浅的泥巴沾染在裙摆上。 鳏夫营虽然是外人口中的禁地,可是在这京都的城墙下,哪怕是鳏夫营同样是条件不差,一排排青砖大瓦房是难得的好场地,出门便是一望无际的良田,如今刚刚收过庄稼,否则入眼便是金黄的麦穗,一片丰收的景象。 住的虽然不差,不会受冷受热,可是吃穿确实差强人意,最多就是不会饿死罢了。 这里的人是官府统一管理,从卯时起到酉时末整整七个时辰都是在田间忙碌,一年到头也没有休息的时间,就是过了农忙,那么也会被分去挖矿和修路。 鳏夫营,顾名思义全是妻子死去又没有女孩子继承的鳏夫。 风国以女为尊,全民习武,男子二十岁就要嫁人,出钱可拖到二十三,嫁不出去的就只能充军,十年后三十岁便会由官府官配给没有生下女儿夫侍也不够数的女子。 而死了妻子又没有女儿的男子就会被没收财产统一转移到鳏夫营里面,儿子若不满十岁就在鳏夫营跟着父亲生活,满十岁以后也会被送去军营,三十岁以后同样会放回来找妻主或者官配。 银笙香是个女子,可依然跟着父亲来到了鳏夫营,只因为她的母亲因病去世后家产被没收,两个哥哥被充军,而父亲和四个爹爹一起到了这里一个月后才发现她的存在,作为遗腹女的银笙香哪怕生下来就是个女子,可是哥哥已经在军营了,父亲爹爹也同样在鳏夫营,就连家产都入了官府,想挽回~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银笙香这个女子才会在鳏夫营长大,毕竟就这么一个特例,又无权无势,底下的人惋惜,上面的人装傻,也就让她这样在夹缝中生存。 回到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银笙香还是有点恍然。 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等了许久,在看到银笙香那一身狼狈后就皱起了眉头,可是目光中的担忧也毫不隐藏。 上前帮着银笙香拍打了两下,见没作用,就拉人进屋,同时手脚麻利的拿出干净的衣衫,一边帮着换一边道 “早上雨那么大,山路也不好走,妻主应该带着我的。” “……………” 没得到回应,男子也不在意,将银笙香收拾好以后就抱着脏衣服放进盆里,看向自己妻主的目光有着一丝疲惫,转瞬即逝的同时,避开目光这才继续道 “母亲刚刚让人来传话说是一会过来送我们,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妻主先吃饭吧。” 一碗没几粒米的稀粥,加上一碗白水煮野菜,唯一让人胃口大开的或许就是那两个大白馒头了,这是银笙香的午饭,或者说~这是她的夫郎的午饭。 银笙香虽然因为女子的身份在这里比所有人都生活的好,可也只是重活有人帮,穿衣有人缝而已。 不饿死的生活条件和别人并没有不同,真真的优待,也只有官府那对于女子一年一匹棉布和一两银子并没有少她的,所以才有了可以偶尔改善伙食的条件。 如今的银笙香已经十八岁,十五岁那年娶了正夫,也是这里的营长的小儿子。 营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姓秦名义,九个夫郎,十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作为鳏夫营的最高领导,她好歹也是八品官员,银笙香自然不可能配的上对方的儿子。 可是奈何从小定好的亲事却架不住对方是个短命的,刚刚成亲,小儿子就守了寡,这才便宜了银笙香。 秦时,二十三岁,比银笙香大了五岁,从十二岁两人定亲以后秦时就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也因为秦家媳的身份,银笙香在鳏夫营的生活更加顺风顺水,所以银笙香对秦时虽然不喜欢,可同样是感激的。 十五岁成亲后没搬出去是因为银笙香无处可去,可是她却有了自由进出鳏夫营的自由和权力。 还在秦时的帮助下有了固定的营生,虽然只是一个货郎,可是银笙香也借此~真真的了解了风国,知道了自己的身为女子的权力和尊贵。 两个馒头并不多,也不稀奇,可银笙香在和秦时订婚以前也是没有吃过的,定婚以后,才会偶尔吃到未婚夫郎的口粮。 直到今天,银笙香已经吃了对方六年的口粮。 秦时虽然年纪小还嫁给了银笙香这个没有出息的,可他却是秦营长的幼子,所以在家里也是受宠,嫁妆自然也不少。 但是秦时的嫁妆,都用来给银笙香念书了,所以两人的生活也是非常拮据,银笙香早就不在鳏夫营干活,自然不会还有她的食物。 虽然银笙香有活干,可是她挣的那点还不够自己花销的,家里的生活她更是从来没有cao心过,反正饿了就回家,秦时也总有吃的给她。 此时面对属于秦时的口粮,在想想两人昨天的争吵,或者说,是自己单方面的不满,银笙香也难得的没了胃口。哪怕肚子早就已经开始了抗议。 女尊男贵,并不是男子柔弱,女子也不是强壮,男子依然占据着主要的力量,就银笙香发愣的间隙,秦时已经手脚麻利的将衣服洗出来,擦着手进屋,看到银笙香拿着筷子发呆,就关心道 “妻主怎么不吃?我们下午就走了,所以我没回家拿,等安顿下来我给您重新做,中午就先垫垫肚子。” 挑剔这事银笙香还做不出来,有的吃就不错了,只是面对这个人,总是有很复杂的心里。 不喜欢~这是她身为一个女人不喜欢一个男人最真实的反应。 秦时随他父亲的长相,很是成熟的一个强壮汉子,老干部般的成熟又有魅力,又惊艳,还越看越耐看,比她高了三四十公分,八尺多的身高。 可是银笙香喜欢的是那种偏柔美的帅气,所以银笙香不喜欢秦时。 可是秦时却偏偏对她周到宠溺包容,自己还靠人家的嫁妆养着,所以不免在面对对方时,就有些气短。 听到询问也只是把拿在手里的馒头一掰两半,银笙香给了秦时一半,道 “你也没吃吧,一起。” 秦时:…………… 都已经递过来了,秦时也不推辞,接过来低声道谢,可马上面前又多了半碗粥,秦时抬头,银笙香刚好收回手,还淡定出声道 “吃吧,以后不用那么省,书院我不去了。” 秦时:…………… 饭也不吃了,当即严肃道 “不去了?为什么?我……………” “别说了,这事我已经决定了,状元那有那么好考?今天晚上我们连吃什么都不知道还浪费那些银钱做什么?蓝公子手里有的是钱,娶他进门总比我做货郎好的多,你也不用那么辛苦的去做苦力。” “妻主,你怎么还想着这事?” 被打断的秦时无力开口,看着眼前的小妻主满心不解,本以为对方放弃了,可是没想人还是说这种话。在心里叹了口气,秦时这才缓和语气再次开口,劝道 “蓝公子那是什么家世,我们家无片瓦遮头连聘礼都掏不出来,他都已经那样对您了,您怎么还不放弃?” 银笙香手上用力,死死捏着筷子的手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看向秦时的目光也带着凶狠,冷声道 “不用你管,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添乱我不会饶了你的。” 秦时:…………… “妻主,我不是给你添乱,蓝公子对你无意,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强求他?” “我会把他娶回来的,一定会,你做好你该做的,这事不用你管。” 秦时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只是不想妻主受委屈而已,毕竟那个人可不是好脾气。看向银笙香也是有些无力,初见时,眼前的人笑的和花一样,虽然跟着那些男人一起在田地里面忙碌,可依然嘻嘻哈哈活泼好动。就是一晚稀粥,都能让对方激动非常。 可是自从去了书院,这个人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心事也变多了,以前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同样坦然,如今就是稍微不合身,就不愿意上身。 以前每天忙活七八个时辰,也不会喊一声累,可现在不用在地里忙活了,对方仅仅只是五天才会担着货架跑一趟依然是越来越不情愿。 秦时并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对,毕竟,女人本就娇弱,以前没办法,现在有了他,他也尽力的不让自己妻主受累。 所以那货郎可干可不干,秦时不在意,一件漂亮衣服,秦时也不想委屈自己妻主,不过是多辛苦一下就能给妻主好的,所以她也愿意辛苦。 可这其中,他最担心的是妻主的想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