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相遇

    人病急了会乱投医，情急？那便智昏胡涂。

    没想到迟星悬这在修仙界闯荡数久的老江湖，被顾烟这半猜半蒙的嘴给忽悠住了。

    “你的师父，将你从原本悲惨的人生中救赎。”

    这句话说中他心底的某个痛处，他垂下头，再没有先前那炸毛刺猬的模样。

    顾烟看了，只当这套路文果然还是按套路出牌。

    无辜落难贵公子，善良美丽白月光。为了让攻略任务尽快完成，原宿主的性格，指不定都是投其所好。

    顾烟对这套路般的爱情，没有想多说的。现下，她要通过迟星悬，尽快知道有关这具身体、这个世界的一切。

    “你的师父叫什么？”

    “枕鹤，枕鹤仙尊。”

    竹烟茶熟风生枕，鹤梦秋清月到门。

    师父的尊号极雅，仅默念上一遍，都能勾起人心底的一片遐思。

    顾烟也这么认为，但……她的真名呢？

    她疑惑：“只有法号？”

    这一问，不得了。迟星悬和她眼对眼，两人呆站着，都很诧异。

    顾烟扶额，追问：“你不会，真的只知道师父的法号吧？”

    “你懂什么。”他犟嘴。

    “我是不懂啊。”顾烟转过头小声嘟囔，“哪有相伴了这么久，连个名都不知道的。”

    这一激，迟星悬的嘴也不把门了，自顾自往外吐。“我自见到师父起，在杻阳宗内，众人皆已枕鹤仙尊称她。”

    “杻阳宗啊，我们能不能……”

    话还未说完，迟星悬已抢白道：“不能，我们师徒早已……”

    后面的话他不知为何不说了，但顾烟看到他面上略显忸怩的神色，瞎估摸着都能猜到了。

    她说：“你们两个，不会向全天下宣布你们要师徒相爱了吧。”

    这话换另一个人说，定得被迟星悬就地解决了，但眼下说话的，是师父的脸，师父的声音。

    她那轻轻蹙起的眉，显出一丝厌恶，迟星悬从未见过师父以这样的表情对他，比起其他任何，他现在心里，多了一分说不清的难过。

    即使灵魂不一样，也会被刺痛吗？还是说，脸永比灵魂更要刺眼？

    这么一想，连原先觉得金石之坚的感情都隐隐被动摇，迟星悬下意识，手又抚上剑柄。

    顾烟当然看见了，连忙说：“哎，别动手。你不是想找回师父吗？咱们肯定得交换信息。”

    “那你背过脸去。”

    “什么？”

    “叫你做你就做。”

    顾烟不大乐意地转过身，对着他说：“我转过去了。”

    “也不许用师父的声音。”

    “你小子……”顾烟本想骂上一句，但见到他手边的剑，她忍。但心念电转，她马上夹起嗓子，发出过于娇嗲的声音。

    “小哥哥，这样行了吧。”

    迟星悬只听过风尘女子惯使这般，顾烟竟敢拿他的师父的身体揶揄，哎，论迹当斩。

    两个笨蛋，围着屋内唯一的八仙桌，开始“秦王绕柱”……

    “你这么暴躁，指不定你师父就是受不了才走的。”

    “你放屁！”

    “你小子礼貌用语。”

    两个人现在都很不痛快，尤其是迟星悬，出口不逊，举止蛮横，哪有素日里仙门子弟的气度。他第一次气红了眼，还是在他敬爱的“师父”面前。

    顾烟也看出来了，这小子虽然在后面喊打喊杀，但每次将要刺上时，都隐隐收了剑锋。可怜她也实在跑不动了，大晚上，还要因一人莫名加练，不如，将计就计……

    忽然地，顾烟止了步子，她面色严肃，毫无先前轻浮做派。

    这一番突然举动，倒真的惊了还未反应过来的迟星悬，他连忙收了剑尖，怕伤到她。

    只见顾烟缓缓开口，嗓音如雪山融泉，清冷之余透着沁人心脾的疗愈。

    “星悬，你怎敢这样对为师。”

    那声音含了无尽的委屈，一字一句都像在控诉。

    迟星悬真被骗了，下一刻，他放下剑，屈膝半跪。

    顾烟赶忙撇过脸，还好古人袖子够长，才盖住了她的小动作，她的指尖正使劲掐着rou，要不然这迟星悬立刻服了软的样子，她见了，还不马上笑出了声。

    眼见迟星悬还在跪着，恐怕是在等她的允可，这一空当，给了顾烟在脑子里想抽身之计的时间，最差的结果，也不能让这小子再随意拿剑指她了。

    思索间，福至心灵。

    她咳嗽了两声，微垂着眸，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星悬，为师受上天感召，于另一界有大事未完，不得已，才使了离魂之术。现下被招至吾身体内的灵魂，恐其只是无辜游魂，切勿再伤她，咳……时间紧迫，多余的，为师改日再说。”

    顾烟对自己编出的一番话术很满意。既然谎已经扯完了，她连忙闭上眼，欲装出师父要离开的样子。

    但迟星悬有太多问要问了，他不等另一人的允可，从地上猛地站起，掌心直握住顾烟的手腕。

    “究竟有何等大事不能告诉我？而且，离魂之术极其危险。”

    顾烟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痛，她下意识往后退，想要避开迟星悬紧逼的追问。

    “为师说了，余下一切，改日……”

    话未尽，顾烟忽然觉得脖子被人猛掐住，呼吸间，只觉得沉重的憋闷。

    “师父对我，从不以‘为师’相称。”

    迟星悬的话音，比先前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冷。看来他已没有耐心了。

    “就算杀了你，我自己也能去找她。”

    “怎么找？”

    巨大的压力下，两人都不再是先前玩闹的游戏姿态，顾烟收了不着调的样子，继续问：

    “在这个你一无所知的世界里，大海捞针？”

    迟星悬冷笑：“你看起来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但是我知道你所处的世界，大概有仙门魔修，人妖对立？说不定，你们才刚解决一个大事件，也许是一个大妖。”

    “你究竟是谁？！”

    迟星悬的手掐得更紧了，“师父”的脸色很不好看，白得透出瓷色，像今夜的天上，那一弯冰冷的月。

    “我叫顾烟，顾盼生姿的顾，四海云烟的烟。你和我，要找到这个世界的秘密。”

    迟星悬从未见过如此张扬得意的“师父”，她面上挂着毫不惧畏的笑，完全不在意下一刻恐就被扭断脖子的处境。

    顾烟是个奇怪的人。

    但这一次，迟星悬开始真的有些相信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