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毕竟是客人，得有礼貌
我们毕竟是客人，得有礼貌
你在凯维学长的帮助下上了马车，这辆外表没有任何家族纹章装饰，看上去相当普通的黑色马车载着你们驶出了学校，一路上，像是担心你会紧张，凯维学长给你说了很多有关这次画展的事情，很好的分散了你的注意力。 他告诉你不用急，作为此次慈善性质的募捐画展的发起人，像太子妃殿下这种身份尊贵的人，一般来说，是不会一开始就到场的，甚至很多时候她都不会出现，但其他的那些贵妇人和贵族老爷们是肯定会去的，特别是那些属于皇太子党派的大臣们，因为这是难得的，在非朝政议政的时间段，能向皇太子夫妇表明自家立场和验证自己属于臣子忠诚的好机会了。 这种活动所送出的邀请函，寻常的贵族都得费一番功夫和力气才能搞到手，更何况是凯维学长手里的那种，可以自主携带不需要家世身份验证的同伴，一起参加活动的特殊信函了…… 这种一般来说只有一两份的特殊邀请函，主办方按照社会例行的默认潜规则，通常只会给身份最尊贵，最不能得罪的客人发放，而换成这场由太子妃殿下主办的慈善活动，那就意味着，拿着这种特殊邀请函的客人不但不能招惹，而且还是皇太子夫妇最重视，最信任的贵人。 也正因为如此，凯维学长可以轻描淡写，像邀请你像出门随便吃个饭那样简单，带你去这种自身家世只要稍微差上一点，就根本挤不进去的社交活动里玩耍，这究竟代表着什么不能细想的潜台词，也就不言而喻了。 黑色的马车一路慢行，考虑到车辆颠簸你可能会身体不适，凯维学长已经在事前就告诉那位暂时替你们两个人驾车的机械守卫，让它慢点，马车的速度不需要太快，等你们顺利到达了举行画展的会场，正值黄昏，天已经暗下来了。 这个时代的贵族们不需要工作（为了温饱而工作在他们来看极其不体面），平日里一个赛一个的百无聊赖，黄昏对普通人来说，意味着到了工作结束的休息时段，但对贵族阶层而言，却是睡饱了清醒了，收拾收拾，准备出去找乐子的开场时间。 因此，此时的帝都花园区，这片繁荣的街道亮起了路灯，周围高大雄伟的建筑发出了星星点火般的迷醉之光。 你们这辆并不起眼的黑色马车，最后在一栋气势凌人的高大排屋前停下，周围的空旷处，已经停靠了相当数量的私人马车了，透过玻璃车窗，你隐隐看到了好几个你觉得很是眼熟的贵族家族徽章，其中一个被橡树枝干环绕，两把交叉的水中刺剑的家徽，让你原本快乐又期待的心情，像是被突然丢进水中的石子那样，慢慢沉了下来。 “我们到啦，看来时间正好，没有迟到，很好，一切正常～” 凯维学长作为你的男伴，率先为你打开车门，他并不像周围其他的那些盛气凌人的高傲绅士那样，非得等马车夫或者仆人给他提前把门打开，躬身行礼，装模作样的架势做足了，他才肯屈尊移步。 这位月光般的英俊青年直接跳下马车，他并不在乎周围别的什么路人对他这种没有尊严，又缺乏体面的粗鲁动作表示皱眉或者不认可，就像是吃人的巨兽怪物并不介意脚下的蝼蚁到底怎么议论它一样，凯维学长自顾自地打开厚重的车门，把一只戴着暗色手套的手递给你，笑着对你说—— “好啦，扶着我，慢一点，下车的时候要小心不要绊倒哦。” 你同样报以微笑，向他轻声道谢，借着银发青年的手轻轻跃下车，你这落地动作比学长刚才直接跳下来的率性姿势，实在是好不了多少，若是身边有家教严苛不通情理的老派贵族，一定会严厉斥责你们的言行举止是多么的有失风度，多么的不合时宜吧——不过很可惜，无论是动作散漫，但神态愉悦的银发学长，又或是同样一脸开心轻松的你，你们两个人无论谁，都不会在意别人无足轻重的评价就是了。 画展展会的大门口，站着两位单看服装，就明显区别于其他普通仆人的门侍，表情严肃，兼具了神态的高傲和姿势的谦卑（据说这才是最专业的侍从水平），远远看着，就好像是两座守卫城堡的无情石像。有他俩在这里守着，只有那些携带了邀请函，衣着打扮正式，言行举止不会失礼的客人才能允许进入。 这两位雕像般严厉的门侍，今天已经拒绝了好几位不请自来，没有邀请函就敢闷头往里面直接硬闯的无礼家伙了——他们大部分是在帝都没有什么有用门路的新晋贵族，以及更加上不得台面的新兴资产阶级商人。 他们这群不够格却野心勃勃的家伙，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红了眼的深海鲨鱼，他们向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结交权贵，往上继续爬的大好机会，他们这些人虽然不太清楚今天这里到底在举行什么活动，但光之主在上！这么多权贵家族的马车在这里停靠，这么多平时想方设法，绞尽脑汁都攀不上，见不着的贵人们，正三五成群往里面走哪！你想让他们放弃尝试，全当今天什么都没看见，就这么灰溜溜的直接回家？ 怎么可能！绝对不行！做梦！他们今天无论如何，是一定要找机会混进去的！ 当你们来到会展活动大门前，现场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状态，几个面相凶狠，身强体壮的仆人把另外几个肥头大耳，缺乏教养，嘴巴还算规矩，但动作相当不老实的绅士们用力推到一边，阻止他们试图溜进去的无理行为，而那两位如雕像般不讲情面的门侍，他们在凯维学长手里确认了邀请函上的信息无误，然后对着你们两个人躬身行礼，并为你们打开了沉重的大门。 当你们走进去，身后的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那群进不来的人们所发出的吵闹，贪婪以及不甘的嘈杂声之后，你身边的学长松了口气，随即又振奋起来，情绪似乎相当快乐。 你看着他，再一次觉得，他真的是跟温斯洛完全相反的那种，情感非常丰富的男人，似乎能带你来这种普通人根本进不来的地方玩耍，他也很开心一样。 “好啦，我们到啦，虽然我是很想让你现在就像是到了游乐场一样，直接随便玩，随便看，随便买什么的，但毕竟我们是客人，还是得讲一些基本礼貌的。” 凯维学长对你笑着，透过银色的额间长发，眨眨眼，这个动作如果换了别人做，大概率会觉得这青年男人轻浮不稳重，但他做出来你却觉得随性又自在，真是令人羡慕的优美仪态。 “我先带你去见见人吧，太子妃殿下能不能遇上，全凭缘分，毕竟她今天来不来都是两说呢，不过其他的人，还是很容易见的啦……我知道你大概不想跟他们那群麻烦的腐朽家伙打交道，所以这个逃不掉的必要社交过程，我们缩短一些，只要去见一两个这里身份最高的人就可以了。” 凯维学长说着，对你眨眼，笑眯眯的，你看着他，不知为何，有一种荒谬的恍惚感，仿佛你并不是他朋友的女人，也不是他在学校里认识没多久的，小他几岁的后辈，而是这个俊美青年他自己的家族里，需要他保护和照顾的孩子。 “好啦，打起精神来，我们先把麻烦事搞定，然后你就可以随便去玩啦，啊对了，等会儿如果遇到不喜欢的事，别怕，也不用理他们说什么，不高兴的话你就不要说话，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不用担心，有我在，他们伤害不到你的，这一点，你可以完全相信我……嗯，就像是你信赖的家人那样就可以了，我保证～” …… …… 举行慈善性质的募捐画展所在的这栋高大的临街建筑，是属于沉木家族的土地产业，平时，这里的一层会承接各种或大或小的展览会，二层是沉木家现任家主，一位可敬的中年绅士所属的，一群爱好狩猎探险的上层人士才能有幸加入的高端俱乐部的常驻地，三层就不太清楚了，或许是沉木家的家族成员可以随时入住的场所，也有可能仅仅是空置着罢了，这些过于私密的事情，外人是无从得知的。 沉木家族与湖怪的后代，那个已经接近绝嗣的静水家同样以军功授勋出身，这两个家族曾经在相当长的岁月里，保持着相当程度的良好友谊，在这个笑贫不笑娼，贫穷和弱小就是一个人的原罪的冷酷世道里，沉木家与静水家的关系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世交，在上一世代，他们两家的四个优秀的年轻人所缔结的，那种世人难以形容的感情将这两个家族的友情抵达了顶峰，然后？然后一跃而下。 所有过往的情义，随着帝国的惨败，以及战死的灵魂一起，就这么随风而散了。 静水家由于成年人全部死绝，只留下一个六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其家产，土地，荣誉以及头衔被逐一剥夺，最后被一大堆人折腾到人去楼空，只剩个残缺的空壳，或者说是一副被啃咬到只剩骨头的架子，而沉木家，相对而言那就要幸运多了。 他们家当然也有人战死，毕竟当年，只要是稍微有名有姓一点的贵族家庭，你不为我们尊贵的皇帝陛下，死上家里的一两个年轻才俊，那都可以叫做不够忠诚。 沉木家失去的，是在帝国军里服役的次子夫妇，这对年轻的夫妻只留下一个从小就格外懂事的独生子，就与他们的好友一起，死在了南方战线，那片即使是绝对的杀人机器，都无法活着走出来的残酷战场。 沉木家的次子所留下的独生子，那个叫西恩的孩子，虽然当时已经八岁了，作为一个正常情况下，父母双亡的被收养的对象，这个年龄说实话，已经有点大了，会让很多人觉得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概率养不熟，不会跟抚养人太亲近，但这个男孩从小就稳重，自律，跟其他同龄人比起来，异常成熟，而且小小年纪就相当优秀，优秀到只要看一眼，就觉得他有投资价值。 因此，没有人来跟这个失去了父母的男孩子争夺什么东西，西恩那位作为家族族长的伯父，还有叔父，以及嫁到其他贵勋家族的姑姑都不是吃素的，他们作为沉木家族里已经拥有相当程度权势的成年人，在他们承认了西恩的正当权益和家族地位之后，就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外人来找他的事了。 西恩是没有父母了，但他的家族会庇护他，因为他很优秀，值得前期投资，养大一个孩子而已，又能花多少金币呢？他又是次子的孩子，没什么威胁性，按照世俗法律，只能继承他父母留给他的那一部分财产（嫡长子继承制度，非长子只能分到一小部分），沉木家族的大部分财富掌握在现任家主，也就是西恩的伯父手里，但时至今日，已婚多年的伯父生了四个孩子（情人生的私生子没有继承权不算数），没有一个是儿子，这件事就变得很有意思了。 如果在家主死前，也生不出男性继承人，那么根据遗产继承的顺序，西恩将会是沉木家的下一任家主。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在帝国千年传承的传统中，男女从不平等，女性由于生理特性，被主流社会认为，她们是柔弱的，感性的，非常容易受伤的，缺乏教育的，没有足够智慧的，必须被保护的，“并不完整的人”，在很早的先贤时代，那时候的帝国男性公民甚至以同性恋为荣。 因为女人是弱的，容易死于各种产后疾病的，是不够理性的，她们是不完整，且不完美的人，而一个男人，被一个比你弱的女人爱上，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吗？再简单不过了！所以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只有男人，只有与你同样是一个完整的人类，拥有同样程度的思想和理性的男人，只有这种平等的人发自内心爱上你，这才值得你感到骄傲，这才值得你珍惜，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那个遥远年代的人们就已经这样想了，等到现在的帝国社会，理所当然的，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随着社会的发展，女性的地位得以提高，她们可以自由出门活动，可以继承父母的遗产（更早以前的女人没有继承权，没有支配自己财产的权利），但这也要分情况的。 像沉木家族这种，如果现任家主，也就是西恩的伯父，如果他没有其他兄弟，那么就算他到死也生不出男性继承人，他的遗产，贵族头衔什么的也可以留给他的女儿，但他一旦有其他兄弟，就算这个兄弟早就死了，只要这个死去的兄弟有婚生的儿子，那作为家主，他必须按照法律，把所有的财产留给这个男孩子，至于他自己的几个婚生女儿，只能在法律框架许可的范围内，给她们每人留一笔嫁妆罢了。 这就是如今的帝国贵族们必须遵循的法律，不可视而不见，不可践踏，除非有皇帝陛下的特别命令，专门指定某某家的情况特殊，可以越过其他兄弟或者侄子这种男性继承人，让自己的女儿继承爵位，如何如何的……但是，这种情况是相当少见的，一个皇帝，执政一生都未必会在这种性质的文件上签字一两次，有些思想格外传统的帝国皇帝，甚至绝对不允许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在他们眼前发生。 所以与家族彻底破败，只剩个姓氏的你相比，西恩·沉木简直是一顺百顺，生活顺遂到过于可笑了。 同样是父母战死沙场，同样是独生子女，你家破人亡，而他样样不缺，这是多么有趣。 果然，你看嘛，虽然很遗憾，但现实里的事实就是这样可笑，你们俩个彼此知根知底，但又两看生厌的青梅竹马，因为人不同，所以命运也不同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