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1 马德里

    航班在早晨八点半钟准时起飞，从伦敦飞往马德里，旅程大约两个小时，没有早点也没有晚点，伦敦时间十点四十分飞机顺利降落在马德里巴拉哈斯机场。

    排队过海关时候阿丝翠德的手机一直在响,WhatsApp和推特不断弹出消息提示。她点亮屏幕随手滑了滑，又随即毫不犹豫地将消息统统设为了免打扰模式，将那些蜂拥而至的关心和打探都拦截在屏幕之外。

    她放下手机，抬起头，深吸了口气。站在她前面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身形壮硕的意大利男人，他看上去精神过于充沛，从站稳的那一瞬起他就一刻不停地用夸张的手势以及意大利语跟他前面的女士聊天。大概是因为觉得在场的旅客们大部分都听不懂意大利语，他声音洪亮，几乎响彻整个大厅。

    他的声音像是锤子一般敲打着阿丝翠德的头部。这一个月以来，褪黑素似乎对她已经失去了效果，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午夜梦回时，她感觉威尔第和瓦格纳就在她面前争吵，互相指责对方的作品，最终他们掉准方向，一致将矛头指向阿丝翠德，指责她的表演过于差劲，并没有将他们作品的精华所在展现出来。

    失眠再加上神经衰弱，阿丝翠德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节急速朽化的木头，开始枯萎和腐朽。她几乎每天都处于头疼和无力当中，她透过不远处大理石柱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简直不敢相信那个脸色苍白，目光涣散的憔悴女人就是她自己。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在心里呐喊，但是整个人却丝毫提不起精神。她不能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和男朋友分手固然令人难过，对方出轨或许也是一个方面，但也不至于如此。也许弗朗西斯科说得对，她回忆着好友的建议，分手只是她身体急速恶化的导火线，她真正需要做的，是放下工作，放下那些剧作家编造出来的爱恨情仇，好好地旅游度个假，让自己休息一下。

    前面的意大利男人终于安静了下来。阿丝翠德抬起头，发现轮到自己了。她垂下眼睛，将护照递给边检官。护照上的名字是阿丝翠德-菲尔伯特，照片是不久之前刚拍的，当时她正在排练佛罗伦萨五月音乐节的剧目，威尔第的《茶花女》。这是两年来她第二次出演维奥莱特，上一次的经历可以称得上是惨痛，她在这个公认最容易翻车的角色上翻了车，走音严重，这一次她几乎没日没夜的投入了排练当中。

    为了更贴合角色，她把金棕色的头发染成了深色，猫一样的绿眼睛，再加上压力过大，脸庞消瘦，肤色苍白，男主角弗朗切斯科调侃她不像是要去演《茶花女》，倒像是在拍摄《惊情四百年》。

    阿丝翠德感谢他没说《暮光之城》。如果非要是吸血鬼的话，她宁愿是德古拉伯爵，她对吸血鬼和人类少女之间青春偶像电影过敏，有一段时间她只要看到克里斯汀和罗伯特的面孔就会换台——他们的演技实在是让她不敢恭维。

    照片上鬼一样的女人和现实中这个憔悴的女人相对应起来，很难让人无法分辨。边检官仔细地看了两眼照片，问她是否居住在伦敦。

    她摇了摇头，告诉对方她的常住地是佛罗伦萨，但是住址依旧是在慕尼黑。

    这两个城市都属于欧盟国家，边检官没再说什么，很快在她的护照上盖了章。

    阿丝翠德推着行李箱，顺着人流走出了机场。她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司机用西班牙语问她去哪。她想了想，把弗朗西斯科预定好的酒店报了出来。那大概是个名头不小的豪华酒店，阿丝翠德回忆着信用卡账单上的数字，反正司机听了后，肃然起敬地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两眼。

    弗朗西斯科是阿丝翠德在佛罗伦萨音乐学校时的同学，一个英俊的黑发意大利男人。男高音和女高音，毕业时合作一部歌剧，音乐会总唱男女主角的二重唱，总有人——大部分是他们的指挥家，认为他们是天作之合的一对。事实上，阿丝翠德也确实和弗朗西斯科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就在她结束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段恋情之后。当时弗朗西斯科也和上一任女友刚刚分手，两个人决定试一试。不过结果也很明显，他们只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没办法更进一步，可能是他们之间的大部分化学反应都消耗在了舞台上，在生活中根本没有恋人心动的感觉。

    这段失败的恋情反而让他们的关系更加亲密。或许是在同学，朋友，同事，恋人这四个身份中来回切换的结果，他们对彼此的了解或许要超出生活中绝大部分人，进而演变成了一种坚不可摧的友情——这很好，爱情是那样容易破碎，而友情比起来则是那样坚固。

    这次的马德里之旅也是弗朗西斯科的主意。就在前几天，索菲亚刚刚她交往不到半年的男友亚历山大-桑德罗分手，分手的原因既简单又烂俗——这位小有名气的英国男演员劈腿了索菲亚的模特朋友伊丽莎白。这件事对于索菲亚的打击很大，这已经是她两年里经历的第三次劈腿了，即使她是被背叛的一方，但是受害者有罪论也总是萦绕着她。各种各样的闲言碎语从未停止过，很多人都认为，如果仅仅一位男朋友出轨，那就是对方的问题，但她的人每一任男友都出轨，那绝对就是她自己本人也有问题了。

    这种说法让阿丝翠德十分不高兴。除了初恋和弗朗西斯科以外，她每交一个男友就会失去一个好朋友。后者带给她的伤害远比男友出轨要大，因此她选择用一段新的感情来疗伤。如此往复，疗伤的效果没达到，伤口却越来越深了。

    “也许你可以放松一下心情。”弗朗西斯科建议她，“爱情并不是唯一的疗伤方式，你也许可以换一种角度。”

    “但是我需要灵感。”阿丝翠德有些烦躁，“你知道的，我最新的几部剧目都是和爱情有关。如果不谈恋爱的话，我无法演绎出这种感情。”

    “但是你已经谈过好几次了。”弗朗西斯科无法理解阿丝翠德的逻辑，对于她来说，爱情更像是一阵毒品，一种镇定剂，在带给她舞台体验和灵感的同时，同样让她放松沉溺，获取精神层面的价值。

    他叹了口气：“我有一个主意。”他从抽屉里掏出一张机票，“下个星期我在马德里有一场演出，这场演出结束后剧院将会给我放大约两到三周的假。西班牙你是知道的，风光旖旎，气候适宜，现在的伦敦天气简直糟透了，你在这里待着只会心情越来越差。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拿着这张机票，我们在马德里散散心，你可以感受一下没有歌剧，也没有爱情的时光，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说的是实话。进入冬令时后的伦敦一天似乎只有两三个小时，乌云密布下的天空让人心情分外沉重，没过一个星期阿丝翠德就受不了，登上了这班前往马德里的飞机。

    她坐进出租车，看着窗外飞速向后的风景。和伦敦不一样，马德里是一座明媚混杂着俗气的城市，暖融融的日光照耀在街上，连风都带着太阳和风信子的味道。

    出租车的车载收音机正在放着电台。索菲亚的西班牙语还可以，能听懂大部分的日常交流语，但说起来就很不熟练了。她敏锐地从中扑捉到了关键词，忍不住静下来仔细去听。

    现在是冬窗期，主持人正在讨论皇家马德里的头牌巨星，赫伯特-帕洛霍夫的去留问题。今日里，这位刚刚拿下金球奖和欧冠三连冠的德国球星和英超多个俱乐部传出了绯闻，财大气粗的曼城和切尔西都向皇家马德里报价了，这位球星也流露出了离开的意向。

    阿丝翠德听得很认真。她对这位老乡的事业规划还是很关心的，毕竟这关系到未来德国队的阵容。如果赫伯特真的去了英超，那里的高强度身体对抗和紧张的赛事安排或许会对他的身体产生一定的影响，他受伤的可能性会大幅增加。她希望主持人再多讲一点，最好能告诉她转会的可能性有多大。

    结果听着听着，她就皱起了眉头。主持人没有就转会这件事深入下去，而是谈起了这位超级球星的八卦。他们赞叹德国人的英俊和身材，讨论他和队友们的关系，顺便八卦一下他的女朋友们。

    “据我所知，现在的赫伯特依旧是保持着单身。“其中一位女主持人说道，声音中充满了艳羡：“他上一次传出绯闻还是在刚来马德里的时候吧？那是他在德国的女朋友。”

    “他来马德里之前就分手了。”另一位主持人插嘴道，“据说是因为那位德国姑娘不愿意离开慕尼黑，对西班牙十分不感冒。”

    “当时赫伯特的转会也是一场闹剧。”第三位主持人也加入了讨论，“毕竟没有人能想象到他会成为这样一位超级巨星——他的那位前任大约十分后悔吧？”

    “如果是我，绝对会后悔。”女主持人咯咯地笑了起来，“毕竟，谁能拒绝现在的赫伯特呢？”

    阿丝翠德转过了脑袋。

    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她在心里想到，外貌，金钱，荣誉，这些都只是一时的而已，如果失去了这些光环，还会有几个人爱上他呢？这样的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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