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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

    

美人



    这一路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到后来身无分文食物断绝。没有地方投宿,也没有地方补给,饿的没有力气,他跟贱人流民去乞讨食物。别人看他衣冠剑履,一副上流社会士家贵族打扮,却来跟普通百姓乞讨食物,都露出冷冰冰的神色,不愿意帮助他。

    褚暨何等身份?平生也不曾受过这种侮辱,羞愤欲死,那真正是体会到什么叫走上绝路。

    一直到三个月到达京口,他才逢上了熟人,当时喜极而泣,感慨泪下。数日之后,褚暨乘船抵达石头城,弟弟褚蹇过来接他,听说母亲亡故,妻子也遇害,十分悲痛。兄弟两执手对泣,褚蹇见三个女儿都安全,难过道:“阿兄一路辛苦,肯定受了不少罪,”。

    然后又说起洛阳沦陷,东海王越病薨,皇帝被俘虏的事,都感到做梦一般。虽然早就预料到中原会有变,然而突然故国沦陷,山河沉落,心中千种愁肠,万般滋味,都不知该如何述。那褚蹇握了兄长的手,要登车还家,见还少了一人,问道:“你那女儿呢?”。

    褚暨悲伤不答。褚蹇看他这表情,明白可能是出事了,抚了胳膊安慰道:“生死有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阿兄不必太自责。”。

    褚暨点头,也不说什么。

    唯独登车的时候,他偶然侧头,看见儿子季芳,发现这孩子脸色惨白,神情冷的可怕。

    衡衡丢了以后,这一路上,季芳一直哀求他回去找,但褚暨始终没有理会他的恳求,只顾逃命。渐渐,季芳的态度便冷了下来。可是他也顾不得多想。及至此时安定下来,骤然看见季芳的表情,他不知为何心里一惊。

    褚蹇在永嘉二年渡的江,而今一家人总算勉强齐全了。当夜家中来了许多客,都是在洛中时的旧友,众人一块饮酒,谈论中原事,又是流泪又是笑,醉的不堪。褚暨欢宴之时突然想到衡衡,突然就怅然若失,不做声了。

    一年后,秦王司马邺在长安称帝,改年号为建兴,定都长安。

    同年,改建邺名为建康。

    此时驻守建康的是琅琊王司马睿。洛阳沦陷后,士族百姓纷纷南来渡江,往依司马睿。

    先是,洛阳陷落,怀帝被俘虏。及至建兴元年,怀帝在平阳遇害,愍帝在长安,命司马睿同并州刘琨等共七十万大军合击平阳。司马睿在南渡中原士族及南方士族鼓动下拒不发兵。

    建兴四年,石勒再度攻陷长安,俘虏愍帝。长安又沦陷。

    次年,司马睿称晋王。

    再次年,司马睿于建康称帝,以王导为相,沿袭晋国号,改元为建武,是年为建武元年。

    司马睿登基,褚家因历来有帝师之名,颇受帝的信重。褚氏有女,入宫后被封为皇后,褚暨历任散骑常侍,内史,尚书令等职,其弟褚蹇也在朝中担任要职。

    褚暨年纪还轻,还不过三十,他妻子早丧,渡江之后也没有再另娶,身边也没有什么姬妾,因为人正直,品行高超被人称许,赞其为人“明明如镜,不染纤尘。”是过江诸贤中第一等的名士。

    褚暨只有一子,小名季芳,大名叫褚袌。这小子年纪才不过十七八,却已经风姿独出,有飘然超举之意,人见之辄称。季芳以性情傲慢,落拓不羁为人所赞,年未弱冠,名气已经盖过其父。

    褚暨为他聘周氏之女为妇,生有一女,夫妻关系不太好。季芳不以做官为务,与阮裎,刘籍相善,整日一道放浪纵酒,时常是醉到哪里睡到哪里,十天半月也难得回一次家。褚暨倒是不管他,由他去浪,唯独妻子周氏不高兴。可是哪里管的住,今天听说他在这家,周氏带了奴婢去堵,到地方又听说他又去了那家。周氏成天围追堵截,也找不着他人。

    市中酒街上,不知何时新开了一家小小店铺。主人姓周,行四,人称周四,妻子叫杨氏。夫妻两年纪都已经有四十多了,然而膝下无子,只有个独女。

    女儿叫周玉,今年堪堪十五岁,长得如花似玉,十分貌美。店铺刚开始营业,周玉在柜前换洗酒器,便招来一街的人围观。

    店里已经坐满了人,店门口也是人头攒动,全是来看这周家酒肆的美人儿的。客人太多,又没有雇伙计,周四跟夫人杨氏忙坏了,进进出出的端送酒食。

    店面小,提供的酒食品种也不多。酒就只有春醪,小菜有盐水胡豆,猪羊rou,鹘突羹,东西寻常,但是味道做的特别鲜美,酒也跟普通的春醪酒不一样,滋味特别甘甜,一点也不涩。这一家人也有分工,周四负责上酒菜,招待客人,杨氏负责收钱算账,而周玉则负责站在柜台后低头洗盏,抬头冲了客人甜美微笑。

    “店家,你们不是本地人,是外地来的吧?是北方人?”食客看他们刚搬来的,是以好奇。

    周四将一大盘烤熟切开,摆成拼盘的rou食放上客桌,又递上一碟颜色碧绿的薤子酱,手往围衣上擦了擦,笑道:“客官好眼色,我们是北边来的,在京口住了好些年,最近才一家搬到建康。”

    食客看这店主人家挺有趣。因为周四生的矮小,大鼻子小眼睛,相貌平平,杨氏模样也没怎么出奇,不晓得怎么生出了这么个花朵般的女儿,众人都开玩笑道:“你看你这歪瓜裂枣,站着跟个疙瘩桩似的,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养这么个闺女。我怎么没这福?”。

    周四也是个混惯了的,整日迎来送往,什么人都能扯两句,听人取笑也一点不生气,笑容满面道:“哎哟,我说您这客官话就说的不对了,您看我周四哪一点差了?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可那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那皮肤是又白又嫩,哪个闺女见了不日思夜想,做梦都想跟我做夫妻?那一般人我还看不上他。不说二十年前,就说十年前你见了我,你都想把你那闺女嫁给我。”

    食客就笑个不住:“就你这样的,你还看不上谁?你快别扯淡了!”。

    周四道:“这种事还能有假,不信你到处跟人打听打听去?”。

    ……。

    两厢逗嘴,其他食客也听笑看热闹,店堂里气氛很活跃。杨氏内向,听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跟柜前的周玉使眼色:“去把你老子叫回来,别在那胡说八道了。”。

    周玉“哎”了一声,抬头看见菜上了桌,便将手上烫好的热酒提过去,顺便抓取了两只酒器,给客人放上。她显然是见惯了人了,笑的非常熟练老道:“慢请呢,喝完这壶我再给您烫一壶。”

    众人此时都看她,就见她皮肤极白,皓色似凝了霜雪,脸颊又带了一点淡淡粉红,两道漆黑长眉斜斜入了鬓,红艳艳的嘴唇让她显得明艳照人,浓的颜艳欲滴。脸颊两个笑涡,很是甜美。

    她做的是一种汉人改良过的胡装打扮,上身是窄袖短襦,花布细料把胸脯儿裹的紧绷绷,紧俏俏的掐着一段杨柳小腰,长裙的下摆招招摇摇,走起路来莲步姗姗,举动方便利落又有美态。

    食客都看直了眼,周玉倒是不惊不怪:“爹,娘叫你呢。”。

    周四道:“好,好。”笑呵呵跟客人打了招呼,便回厨后去。周玉袅袅婷婷地转身走回柜前。

    生意非常好,这条街到夜里也不会闭市,一直忙到深夜,周家人才收拾了桌凳,将铺子外墙的隔板一块一块安上去。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盘账,杨氏高兴道:“今天生意真不赖,净入了好几千呢!我就说这个铺子会旺。”。

    周玉手撑着下巴:“娘啊,你挣了这么多钱,我明天早上能不能多睡一会啊?每天起的那么早。”。

    杨氏拿手拍她头:“傻孩子,你帮娘多挣一点钱,娘才好给你买好衣裳,买花儿粉儿,给你多备嫁妆。你不晓得呢,现在这些结婚的,人家男方家里也要看你的嫁妆,你要是嫁妆少了,人家都看不上的。你这年纪轻轻的,哪那么多觉睡,早点起床精神好。”。

    周玉道:“那你让我休息一天嘛!人家奚奴都能过几天休息一次呢,我还不如奚奴啦!我不管!”。

    杨氏道:“你娘我不也天天没休息!好了好了,等这几天忙完了娘给你放假,你去休息吧!”

    周玉喜笑颜开:“谢谢娘!”。

    庖厨端上饭菜来,还有两个充作杂役的奚奴,一家人这才开始吃晚饭。周家是做饮食的,饭菜顿顿都很丰盛,大鱼大rou,炙烤豉腌。周玉天天吃同一个味道,早就吃腻了,夹了两筷子鱼吃了就说饱了。杨氏叨叨地劝道:“多吃一点,你看你瘦的跟猴儿似的,没看人家都来参观猴儿呢。”

    周玉撅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