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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始

    深水之畔往东行八百里,有一域,名为罪,连字曰罪域。那域中有一城,谓之眠城。

    往日罪泽,尽埋于此。

    ——《长恨东》

    “佚名所提之词,皆传闻。”

    幽蓝的花海之中,立着一碑,上刻穷水渡三个字。那么水渡,是在哪呢?

    1.

    翠屏山,清水观。

    庆阳历8月31日晚,东都长安一想女儿想疯了的蒋姓乡绅,连夜将家中妻子刚生下的第7个儿子送进了清水道观。为此,这名乡绅借以修缮清水道观内‘年久失修’的建筑为由,对清水观施下了一大笔细软香火钱,并且私下予以道观内的老道士承诺。

    “每年腊月初二,他长安蒋氏必将给出一笔银钱,供清水道观的香火在这翠屏山上永不断绝。”

    这之后啊,乡绅的孩子在观里老道士粗中有细的抚养之下逐年的长大,成为了这翠屏山上尚且清净的道观内的唯一的小道士。

    小道士人小鬼大得很,因为他从不满足的好奇心与实践欲。他可是十分的好奇道观之外的世界的,虽然这观内的一切,就已经满足了他现今因为简单的课业所造成的实践欲了。再看看这观里的李子树呀,年年只长花不结果子的,又是不是那个呢?小道士左思右想,待到来年4月李子树开花时,他便开始动手实施起了自己心目中的计划。

    而这计划,当然是漫山遍野的调皮捣蛋啦。

    比如刨挖李子树下的土壤,揪掉李子树上的虫蛀叶子,捎小枝。

    再浇水,将李子树下的土浇成烂泥。

    支个杆棍敲李子树梢。

    ——真真扰妖清闲。

    2.

    阿灼是清水道观内的一棵李子树,自清水观初代掌门人创立清水观起便长于此,也纵生了魔妄。阿灼的脾气十分的火爆一点就炸,偏偏生性懒散不欲挪了这儿的窝,所以半数时间都是窝在李子树(本体)中睡觉,得以消磨妖生漫长的时间。

    如果此时她脚下的小道士,不那么臭屁一根筋的话。

    阿灼现出人形,一把揪住自己脚下挖她土的小道士的后衣领,提起来:“小屁孩,你很无聊吗!”遂摁着他揍了一通爽,在老道士心似明镜的眼皮子底下。

    这是一切的开端,亦于大天劫降下后仍未收尾。

    小道士道号不悟,字和安,他于弱冠之年送葬了老道士,在老道士为他节衣缩食举办的及冠礼之上。老死了。

    小道士一直不曾读懂老道士为了他所做的那些事儿的寓意,老道士又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他还是弄不明白的,就算小道士长大成人了也一样的不曾弄明白。

    “死去,到底意味着什么。”

    3.

    老道士已经去世三年了,小道士起初还记得一年回去一次,回去打扫一下虚置了的道观的卫生。因为老道死去了,不在了,所以没有回道观的必要了。

    但是,道观被另一位道士接管了。

    是老道士的师弟。

    当年乡绅给的香火钱被道士私吞了,老道士只拿到了一小笔银钱用以抚养小道士,支撑每年的开销。

    那道士本来不准备回道观的,可他知道道观的一个小秘密。

    所以道士回来了,在小道士又一次的打扫完毕离开以后,他名正言顺的继承了少有人气的清水观,虽然清水观每月稀少的香火银钱不值得道士一提罢。

    清水道观内封印了一个妖物,是第一代掌门人镇压下来的,就在道观的内院里。

    这是道士从上一任掌门人那听来,就那个糟老头子,呵,大概是用来骗山下小孩子的玩笑话吧,没什么必要晓得这话真实与否。

    小道士不知道的东西有很多,但只有一件事,是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阿灼,她一直都在这,而少有时间去变更在此的居所。

    ——但于清水观而言,却是再无一人相信。

    阿灼:“所以,这就是你欺骗我的理由了?”

    4.

    自阿灼苏醒后,皮上天的小道士终究被制裁了自由,他就是个满口谎言的小骗子,还不长记性。这打又打不怕的人,偏生喜欢撩妖“痒处”踩人痛脚。

    针对某一类人,明明知晓一些事物的因果缘由,却是硬要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嘛,所以后来他与阿灼结伴的游历日常啊,惯常是阿灼骂骂咧咧地提溜着小道士的后衣领子赶路。因为小道士直突突往外冒的乌七八糟的问题给他俩招惹了许多“仇家”,只得先跑为敬了。

    当然了,待他二人的处境安全之后,这小道士的人身就不怎么安全了,阿灼眯着眼睛心想。

    虽然她平常懒得动弹,但这并不代表着她非得要被一帮子天愚撵得带着一个小崽子四处逃窜,而不快乐的反杀一把啊…呵,一群凡夫俗子。

    “……那,能放我下来了吧?”

    浓绿茂密的大榕树的树冠上,被阿灼揪着后衣领子直往下梭的小道士问,“我们可以分开走吗?”

    小道士面上端的一派月朗风清,实则心中是没有半点底子的。只要阿灼松开抓着他衣领子的手,他便会自大榕树梢头跌落,摔个腿骨骨折动弹不得。

    也再不能做出将妖赶尽杀绝的卫道自由了。

    ——还是个小屁孩呢。

    阿灼闻言懒洋洋地嗤笑着,她揪着荡在树荫下的小道士,拎放在自己身旁直接拒绝道:“一身先天之炁的你,如何得以游览这广袤无垠变化莫测的无双天地?没了我,你早就命丧玄霜(道士)之手。”

    “更何况道统、道门出身的修仙之人本就受精魅妖怪的倾爱与垂涎,除妖?怕不是灭道吧!”

    阿灼欲三言两语挑拨小道士的道心,只叹人根本不以为意地应喝白了她一眼,张手向她讨要吃食。

    “哦。”只一声单音,小道士扶着手边的榕树枝干坐下,他盘着自己的双腿挨在阿灼身侧道:“所以呢?又没事。”

    “给我果子谢谢,我饿了。”

    阿灼怒而发声:“——走你!”你个目无尊长心比天高的小兔崽子!吃!就知道吃!吃不死你!!阿灼伸手一掏,掏出五六颗青紫皮的小果子,捏着其中一颗怼进小道士嘴里,剩下的全塞小道士手上。

    而小道士一向简单粗暴,他嚼着嘴巴里的果子吐字含糊不清地感叹道:“果然好使,好酸啊——”

    然后这片浓绿幽深的野山林子里,蓦地传来一阵树木山石倒塌、大地陷落的声响。

    “轰隆轰隆——”

    “轰隆隆——”

    “砰!”

    5.

    修仙之人,讲究万事因果业障,凡功德护身者,是为命运之轮的守门人。

    道统,修习道术的修仙者,为道门中人。

    翠屏山清水观,无双世界最后的道门,道统末路将枯。小道士,是清水观最后的门人。

    “想走?你还嫩得很呢!”

    残林深坑,阿灼拎着小道士的衣领子跃上地面,单手掐着法诀催生附近的绿野植被,填平打斗后留下的战果又覆上草木,使这处的生态环境恢复正常。

    阿灼的果子,怪酸的。

    6.

    一道遁行术,寻得一处人烟。

    在穿过一片绿意苍郁的幽静竹林之后,阿灼引导着小道士来到一湾小石子山溪旁。

    阿灼身为妖物(一棵树),最为亲水。

    “那么,小家伙你要杀了我吗?”早就发现了我的怪异之处,身为道者,不都是喜欢除妖卫道的吗?

    阿灼扬言挑衅,虽然她怕麻烦,但这跟前的小东西有趣得紧,总使她心生出逗弄挑拨的意儿,悄悄地攉弄几爪子。

    “……不。”小道士说。

    “身为一棵树,额心又有祖师爷的钿印,你是观里的东西,我不能杀,也不得杀,这是僭越之举。”

    小道士拿着水囊蹲在水边上蓄水,看着水面上倒映着的阿灼的面容,眉心之上点着三瓣桃花钿印。——很好看。

    “诶?你这小家伙怎么这么死板啊,嘁!”阿灼不岔,挽着袖子扔下几颗果子丢山溪里。

    某妖又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她是个脸盲。

    小道士将水囊灌满后,勾着手指头牵引着青果子飞进手中,摇了摇头。

    唉。

    我好难呀。

    他道:“走吧。”

    7.

    小镇的名字叫靖州镇,远离官道和栈桥,伴着靖江生在山林里,长长久久地朴实而居。

    “喂,你有钱吗?”

    热闹非凡的鹅石卵小街,叫卖声不绝于耳,阿灼纵观街面上的糕点铺子和小食肆,被香气四溢的吃食勾起了馋虫。

    “……有一点。”小道士对此迟疑了一下,他望着阿灼盯着的馄饨小汤贩说:“你想吃吗?”

    “对。”阿灼点头应道。

    “那就去吧。”

    小道士从钱袋子里掏出所剩不多的身家,递给了阿灼:“还能买些其他吃的,你去吧。”

    小道士交给阿灼三锭碎银,和几枚铜钱。

    看着她开开心心地去了。

    那么——今夜,该睡哪呢?

    小道士低头思索着……不如,把身上的玉佩和小挂件典当了?

    “嗯,是个好主意。”

    小道士站在街口,拐着弯儿的进了初入小镇时看见的那家当铺,当了蒋家的东西和他前些日子釆来的金贵药材。

    挺好的。

    他站在馄饨摊子的对面,等着阿灼吃完。

    但是。

    “你去哪了!?”

    阿灼捧着两个油纸包质问道:“我就买个云片糕的功夫,你就给我玩儿失踪是吧!”

    她一手指着小道士的额头,说一句戳一下,并不得以向上搂了搂怀中的油纸包,这怕是碎了的。

    小道士白了阿灼一眼,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额头有些疼,他便伸手打开了阿灼的手,揉弄了会:“我们总要找个歇脚的地方吧,这餐风露宿的,你能习惯?”

    “哦。”

    阿灼说:“……你傻呀!”

    “不知道给我说一声吗?难不成我还小气叭啦的了?”阿灼扬手摘下头上的金篦,递到抿着嘴不肯吱声的小道士面前,“给,这个份儿足,拿去当了吧!”

    “把你的东西拿回来,你肯定卖了自己的。”

    这玩意儿还是当初云麓送的。

    阿灼将金梳子一把塞进小道士手中,她身为妖,不是大户人家养在深闺里的待嫁儿女,虽然知道上街玩儿需要钱这个东西,但也没个实际观念。

    或者是说,再没个人会叨叨这些给阿灼听了。

    阿灼叹了声,撵着人去了当铺把东西拿了回来。

    ‘而这,又该怪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