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至白龙出殡 梦魇中狐狸造报
诸葛亮总觉得身体不如往日了，最明显的就是看公文的精力不同往日了。刚入世时，他可以连看六个时辰，赵云伤重后，更是有过三天三夜没合眼办公的时候。蒋琬总说他这么熬，身体是撑不住的，可是他是精怪啊，身体本就强壮，又不易生病，更不会有人类的生老变化。正因如此，他今日翻看公文的疲累和力不从心才叫他有了些许慌张。 精怪怎么会力虚呢？诸葛亮揉揉干涩的眼睛，活动了下身体，让久坐堆积的身体得到些许放松，不过这是一时的，并不足以让他把涣散的精神重新集中到公文上。 这是建兴六年，诸葛亮在汉中治军，囤积粮食，以备北伐。这年秋九月，陆逊大败曹休，吴谴使者致书蜀中，请同伐魏。后主诏书到达汉中时，姜维给诸葛亮道歉，还是因为那个稻草人。不过这次稻草人坏了并不怪姜维，他只是偶然路过，碰巧赶上一阵大风，自东北角上而起，把庭前松树吹折。那树枝锋利如刀，竟然将稻草人刺穿了。 真要说回来，还得感谢姜维，要不是这头小麒麟碰巧路过，诸葛亮的稻草人怕是要被别人看到，从而引起不小的风波。当然了，姜维也并不是因为这个道歉，所以他理所当然的收下了诸葛亮的道谢。而之后的事就是他应该道歉的了——那稻草人的龙鳞在诸葛亮手里变成了流光，在姜维眨了两下眼之后，消散在了空气中。 小麒麟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诸葛亮空空如也的手，“这……这……” 即使姜维再看不懂眼色，也能在诸葛亮眼睛看到一丝神伤。姜维猜测那大概是故人之物，想来鳞片主人与诸葛亮很是亲近，不然也没必要费劲心思编个稻草人出来。虽然诸葛亮与他解释说，这稻草人是为了掩人耳目，暂替那人位置，可是要真的不在意，干脆就直接报了后主人去世了，主持安葬便好了。这稻草人爱好，编一个要三四天，还要避免被人类发现，甚是麻烦。这般想着，姜维便觉得这其中多少带着些自欺欺人的味道。 丞相不是这中不切实际之人，但是一想到上次丞相醉酒谈起往事，姜维又觉得，再厉害的丞相也是活的，入世难免沾上些人类情感，有不能割舍之事是十分合理的。感慨完了，姜维才想起来这鳞片上次是被弄坏了个口子，如今随风去了，岂不是自己闯的祸。 “丞相……”姜维想说些什么，但是看诸葛亮表情，他又不敢继续说。那是一种麻木，或者说，他可能早就预见了这件事的发生，理智上觉得迟早要来的，而真发生时，又出乎意料。 是不舍吧，诸葛亮手里一共留了三件从赵云处“骗”来的东西。第一件是那十九封信，早在天水葬送在了大火里，第二件是这龙鳞，他在长坂坡捡到，如今回到了自然的怀抱里，第三件是他尾巴上的红绳，他们约定日后结缘，以红绳绑系尾部相告，如今还在他的尾巴上。 “无事。”诸葛亮说，他将残破的稻草人搬起来，那么一瞬，恍惚回到桃花树下。这样的闪回让他一怔，姜维知他意思，帮他将稻草人捡起来。 “松树折断不祥，国家损一栋梁。”诸葛亮对姜维说，“谴人回成都报陛下，虎威将军病逝，请……请安置丧事。” 不会有比这更悲哀的事了。人活着却要举行葬礼，而这个世上唯独他知道赵云还活着的他，既不能将事实告知于众，还要成为这件“丧事”的计划者。这是诸葛亮从入世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是这个时代和人类种族外的精怪，无论从寿命，认知，生活还是情感都与周围不同。他是异类，独立于世界之外。而最可悲的是，他曾经拥有可以理解陪伴他的人，可惜最终暂时陨落在天意的安排之中。 “丞相可无恙？”姜维乍一看诸葛亮面无表情，细看却发现那眼睑下的皮肤颤动，担心诸葛亮身体，故而出声。 这声音将诸葛亮神思唤回。这次，他明显的感觉到力不从心，那疲累是从脊骨中传出来的，通过血液经络，传到四肢百骸。诸葛亮一时眼晕，他不得不扶住侧面墙壁，深呼吸，希望以此来缓解。 “去找人报信吧。”诸葛亮轻声说。他的声音中气不足，姜维很是担心。诸葛亮便说自己无事，叫姜维去找人回成都报信。 姜维一连说了两句好，一路小跑出去叫人。诸葛亮扶着墙，许久才有所舒缓，他并不想这身体疲累的原因，只半蹲下身，折着那稻草人，自言自语道，“等下做成尸首，送回成都，好……好安葬。” 他折了停，停了折，好不容易将稻草捋好。可是又有一个问题难住了，其实也不是很难，只是他舍不得。那龙鳞回到了自然中，稻草人没有沾着赵云气息的东西无法显形给人类看。那是一坨稻草，等待着他加入念想。 诸葛亮犹豫了片刻，他只有两件属于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将军的东西了——那剩下的半封情书和绑在他尾巴上的红带子。他舍不得，哪件都舍不得。若是没有尸体送回成都呢？诸葛亮一瞬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不仅是因为病逝不会影响尸体，还是因为他舍不得心爱的小将军在人类社会的死亡以这种凄凉的方式呈现。史书会怎么记？衣冠冢？会不会有人非议，猜测曝尸荒野？他怎舍得自己心爱的小将军落得这般？ 那带子是断不能解下来的，诸葛亮只得忍痛，在灵柩之前，将那半纸情书读了一番，塞进稻草中，做遗体送走。信笺传情，如今纸离他远去，情只留于午夜梦回。 自送灵之日不久，诸葛亮病倒了。汉中群臣请了大夫医治，说是积劳成疾，还应多休息，劳逸结合。这些医嘱，诸葛亮全都应下，而他心里清楚，他是精怪，近日却是公事处理得多，但精怪不会因此病倒，最起码他并未听过。 同时，不会没有他人知道，他身体发生的最明显的变化，并不是消瘦，不是体弱卧床，而是那每月十五的腹痛消失了，连同这一起的，是两腿间的花xue不会在十五发情时候流水了。换句更准确地来说，他不再发情了。 他很确定这不是他的功德修够了，也不是精气吸到分儿了。他想不起来是这种状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他身体垮掉的征兆。那是一盏油灯，灯盏里只剩一点油了。 诸葛亮在一个午夜梦魇里，找到了原因。那是扭动的火蛇，十余里的火焰吞噬了一切生命，转瞬又是湍流的泸水，恶鬼迷雾，恶臭难闻。这是他的梦，怎敢有恶鬼在此造次。诸葛亮挥剑砍断梦魇，他惊醒了，下意识去寻找白龙。赵云还在他的腕上，这让他稍有安慰。 诸葛亮又下床了，他打起精神，写作表章。此时的他，不知此次北伐是否能成，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他的时间不多了，那蛇谷的火焰迟早会烧到他身上，泸水的恶鬼也会爬出来，向他索要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