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光明者与无貌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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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亚诺轻轻地翻动着面前陈旧的手抄本。借着夕阳的光,他右手握着笔,在羊皮纸上记下自己觉得有价值的部分。 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传来刺痛的感觉,斯蒂亚诺停止研究。祂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抬起头,果然看见面前的空气里浮现出模糊的人影。 “早安,我可爱的学徒~”明明是在黄昏的夕阳下,斯蒂亚诺的导师却快乐地向他道着早安。 斯蒂亚诺早就习惯了导师这种古怪的行为,他平静地回应道:“早安,导师。您有什么事吗?” 导师的身影在橙黄色的夕光下逐渐清晰,最后定格成了宛如儿童油彩般的图案。 光照在祂身上,有些直接透过去,有些却勾勒出祂躯体的线条。导师脸部的位置仍然如往常一样笼罩着灰色的雾气,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那里有一张骨质的面具,长长的鸟喙从灰雾间突出一个点。 斯蒂亚诺有时会怀疑那里是否真的长有一张脸。就像他有时还是会疑惑,为什么导师总喜欢卡在灵界和现实之间,在那层对于其它存在来说根本不存在的膜里穿梭。 “我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么?”导师假惺惺地说:“不过我确实有事。” “你们摩斯苦修会有没有往南大陆扩张的想法啊?” “我一个问题想问您。”作为摩斯苦修会创始人之一的斯蒂亚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这正是他们摩斯苦修会的发明。 鸟喙上下晃动了一下,像是在点头。于是斯蒂亚诺说:“为什么您没事要来看我,为什么您总将自己排除在外,为什么您希望我们去往南大陆?” “……”导师沉默了一下:“你这是一个问题吗?” “我只用了一个问号,只有最后一个短句的语调有上扬。它确实是一个问题。” 斯蒂亚诺的语气很笃定。在他笃定的语气里,导师发出了笑声。 祂的身形在空气里微微闪烁,像是混合着的颜料被倒进了泛起波纹的水面。 “你这个怪胎。”这个怪异地存在惊叹着:“你这浑然天成的奇葩。你那平凡的母亲的肚子里,是怎么钻出你这样奇异的玩意的?” “我也不知道。”斯蒂亚诺也被导师的快乐感染了,他露出一点浅淡而羞涩的笑容。 导师的身形一下子变成扁平,再变得鼓胀,斯蒂亚诺能由此想象到祂在灵界里转圈的样子,就像是在跳舞的孩子。 “我就喜欢你这点。”导师宣布,然后祂开始回答他的问题:“摩斯苦修会是你们的组织,又和我没关系。” “您为什么这么说。”斯蒂亚诺尊崇地开口:“最初的我们之所以能走到一起,我们之所以能避开教会的追踪,之所以能发展会众,能像现在这样作为令人尊敬的隐秘组织被承认。都是倚仗于您的帮助。您对非凡的理解,对教会的了解,对世人的熟知,毫无疑问是让摩斯苦修会发展到现在的重要支柱。” “这些都不关我的事。”导师的声音里染上了厌烦:“就算我不存在,你们自己也能做到,只是比现在更慢,要付出的代价更多。” 导师漫不经心地解释着:“为蒙昧所苦,追逐文明之光的孩子们会聚集在一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只是加快了这一切的进程,它本身就是印在命运河流里的画卷。” 斯蒂亚诺知道,最好不要和导师争辩,他尊敬地低下头:“您说是就是吧。” 导师的身影微微收缩了一点,斯蒂亚诺感受到祂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移开,投向夕阳相对的方向,东方太阳升起的方向,主的神国所在的方向。 “我不能再待在北大陆了。”斯蒂亚诺并不出言催促,祂安静地等待着,直到导师发出轻微地呢喃:“我必须离开。” “您在躲什么人吗?”斯蒂亚诺关心地问。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导师说,祂的语气防备而警惕。 面对这种不信任的姿态,斯蒂亚诺并不感到受伤,祂只是叹了口气:“我对您的了解太少了。” “这样对你比较好。”导师又恢复了如往常般快乐地语调:“我的仇家可多了呢。” 祂咯咯笑地补充到:“我素未谋面的仇家。” “南大陆比北大陆的局势乱得多,那里对我们来说并不安全。”斯蒂亚诺说:“我们的成员都是人类,北大陆也是我们生长的土地。摩斯苦修会是不会往南大陆去的,至少现在不会。” “我就知道。”导师的语气里没有抱怨,祂是真的预见了:“所以我来像你告别,你毕竟是我的学生。” “导师。”斯蒂亚诺温和地呼唤祂:“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所以我想的是,我可以和您一起去。” 如拙劣的图画般的身影扭曲了一下,像是在为预料之外的变数疑惑。斯蒂亚诺继续说:“您先前告诉我,如果想要成为天使,我需要一份来自‘知识妖精’的遗产,还需要阻止一场灾难。” “北大陆足够平静,它的灾祸不够多,找到机会也就没那么容易。”斯蒂亚诺解释到:“所以我打算去南大陆。” “你是刚刚打算的吧。”导师的无力地说。 斯蒂亚诺抿起唇,他的眼睫毛在夕阳的光晕下慢慢地颤抖:“重要的是我可以和您一起去。” “重要的是我可以和您一起去。”斯蒂亚诺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强调着什么。 但他的导师,他的引领者厌烦地咂了咂嘴:“啧。” “不需要。”导师恹恹地说:“你很快就会有很多机会的。” “不过没关系,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些占卜家总说:‘占卜不是万能的’了。” 导师轻轻哼起了祂常哼的小调。斯蒂亚诺曾委托他的会众帮助他寻找这种小调的来源,最后发现它的来源模糊不清——有人说它像精灵族最古老的歌,也有人说那是不死鸟疯狂的鸣叫。 太阳开始在地平线上跃动,阳光逐渐变得浅淡,绯红的月亮露出来,朝这片主授权人类的王者统领的土地撒下它今夜的第一缕光。 “哇,时间到了。”导师像是被这红色的月光惊醒了:“今天的月亮好圆呀!” “是的,今天的月亮很美。”斯蒂亚诺认真地附和祂。导师冲他招了招手,他顺从地走过去,让导师将他的头抱在怀里。那感觉像是被一张幕布环绕,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和祂手上的力道不同,导师的话语倒是很温和:“好了好了。” 灰色的雾气飘散下来,骨质的鸟喙贴上斯蒂亚诺的脸,像是一个吻:“你肯定能升的更高。我们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下次再见的时候,说不定我会有需要你做的事情。” “我很荣幸。”斯蒂亚诺说。鸟喙一触即离,只留下微妙的触感,冰冷坚硬,但又轻盈。 笑声从空中传来,夕阳将它最后的光挤出来,导师的身影变得模糊。斯蒂亚诺连忙伸出手,抓向那团雾气。 他扑了个空,但导师停下来看着他。 “至少让我知晓您的名字。”斯蒂亚诺的语气几乎是在哀求:“我从没见过您的脸,也不知晓您的名讳。您来时没有声响,走时没有痕迹。除了我甚至没有任何人能记住你,除了我没谁能证明您是存在的。如果不是您的教导切实地在引领着我们,我也许也会怀疑……” 一只手伸出来按上他颤抖的嘴唇:“我没有名字。” “我的沐光明者。”导师时常这样称呼斯蒂亚诺,虽然他并不知道原因。祂的话语声好似在歌唱:“我没有名字。我教导你,是因为你被选中了。尽管我们本来不应该有交集,但我循着味道来找你。因为我很好奇。” “因为我很好奇。”突然祂停下来,语气也变得冷淡:“我至今不知道我的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无论是是对我,还是对你。” “您总有尊名吧?”斯蒂亚诺的尾音扬起来,像是在质问:“您不可能不是天使!” “我真不是。”导师又笑起来,祂的声音在夕阳最后的光里回荡:“但是你如果想要一个称呼的话,我倒还是能给出来的。” “我是居于世界表皮间的蠕虫,是灰雾上黄黑之王的新娘,是无面无貌的不死鸟之主。”祂哼唱着,语气里有一种琢磨不清的东西:“我无面无貌,也无形态。我等着祂来将我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