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液
热液
周越去四川前还未置办电脑,但方梅已经提早找人装好了宽带网络,准备等女儿到家后,再去电脑城挑选。 两人从杭州回来的时候,刚好是早上八点钟,方梅已经上班去了,餐桌边留了一叠钞票。她拨通电话给姆妈报平安,提到佳阳带上了自己的笔记本,他们准备在家里先完成志愿填报。今年省内这边试行网上填报志愿,只不过网报结束后,需在指定时间到所在地的招考机构办理确认手续,网报志愿方能生效。 长时间的返程奔走,让各自身上的汗液淋漓难尽,加上外面逐渐升高的温度,衣服开始散发出咸咸的气味。时间是宽裕的,周越来了点兴致,提出要一起淋浴,被佳阳委婉地拒绝了。他下面从回来后便有些隐隐的不适,虽说不太明显,也许是恢复期的正常情况,但要是共浴,又避免不了zuoai,医嘱里有提到近期最好先不要办房事。 她没有强求,以为佳阳疲累,便对他讲:“那我先去了。”不知为何,佳阳感觉有点难堪,摸摸鼻子,故作忙碌地拿起填报指南,研究等会儿该怎么上网填报。 周越新卧室的格局同原先的差不多一样,他坐在窗前,本分地闲赏外面的风景,只是南窗外的香樟换成了分支的绿带河。良久收回视线,桌面的右角落有序地排立着她的收集册跟书籍,佳阳抽出本张爱玲的《红楼梦魇》,在夹有书签的页面,继续往后翻读。习习微风意欲卷起纸张,他手捧整本印刷了繁复花纹的砖红色封皮,按住页角,没有空余的功夫按住被吹乱的发丝。 周越梳洗完毕后,便看到这幅别样的景致,她发觉自己还是缺一个能记录实影的照相机。 临床医学专业跟哪所大学是早就商量决定好的,所以不用再查询资料,但需要摸索网上填报的路径。佳阳打开提供的网址,将鼠标交予周越,而他撑在一旁的桌沿,时不时触碰女孩的手背,帮忙引导点击,他们用的是同瓶沐浴露,清冽的皂香交缠融合,混为一体。信息提交等待的时刻,她偏转面孔,轻轻吻了一下佳阳的唇角,被吻之人有些错愕地摸向嘴边,脸颊浮上红云,又慢慢放下左手。 “昱超,你仔细核对好信息,没什么问题的话,老师还有事情,后面自己回家可以伐?” 姜昱超是楼下八班的同学,最出色的就是他那屡屡满分的数学成绩。他们隔了四个位置,交谈声不大不小,周越听见他讲,“老师,谢谢您送我到这里,接下来我可以的,您有事先去忙。”对面的工作人员递过来一沓注意事项,她低头查阅,在最后一页的签字栏签上自己的姓名。男老师拍拍姜昱超的肩膀,再次向他感叹,“你的分数果然没让我失望,这所学校肯定能报上,办公室里好几位老师都提过你呐,昱超,太稳了。” 男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机构内的考生逐渐增多。因为是头次试点,所以这里的办事效率极高,他们挑买好电脑后,便在湖边的人行道上散步。 或许出门前,自己应该查看眼日历,今日宜做什么事,忌做什么事。 邻近的非机动车道上传来“砰”的一下,紧带着轮胎刮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一名骑着自行车的陌生人被瞬间的碰撞,从后方连锁反应般冲压到周越的半边身子。偏偏这次,她站在了佳阳的左边。不过,跟汽车直接接触的女子更要糟糕,双腿以一种扭翻的姿势摊摆着,仰躺的身躯像条件反射那样无规律发颤,直至脑后的血液渗向四周的砖面。 事故几乎都是没有预兆的,佳阳彻底慌了神,爬起身后,凭借本能,先将被带倒的周越搬到一旁,避免黑车的二次失控碰撞。肇事司机无恙,但下了车看到自行车车主的状态后,猛拍自己的大腿,嘴中不停念着,“完嘞,这副样子,怎么办呀,完嘞啊。” 耳道内的嗡鸣声还未消失,她晃了下头。身边的佳阳神情悲恐,大张着嘴,用手掀起她染红的裤腿,搜寻受伤的具体地方。周越感知到自身状况没有多大问题,便急剌剌地挣脱双腿,扯下丝巾,跪在那昏迷的女子一侧,用丝巾捂住她脑后涌出血的部位。她转头看向肇事者,发现那人恰是先前在机构早已遇到过的杨东,而他在六神无主之下,并未辨认出自己。眼见男人往后踉跄几步,试图想趁围观者还少的时候,肇事逃逸。“佳阳,照车牌,打120!”杨东貌似听见了她的话,当即连滚带爬地回到车上,打足一圈方向盘后,掉头疾驰而去。 热液一汩一汩地浸透了丝巾,太多了,实在太多了,它们从自己的指缝钻出来,怎么捂也捂不牢。佳阳随后凑过来,将自己掌心也覆盖住她的手背。 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密集,万幸救护车来得及时,众人纷纷自觉让出一条路。两位急救人员的交流简短冷静,手上动作翻飞,在最快时间内做好包扎,抬上担架。作为目击者,他们一并跟到了急诊室门口,没等太久,交警赶到这边,给两人都做了笔记。手上的液体粘稠凝固起来,护士领着他们到专门的盥洗池冲洗后,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像是终于变得清晰明了,难以消散。 医生检查过周越被碰的地方,告知佳阳并无大碍,回家静养几天便会痊愈。陀螺旋转的速度降低,两人找到位置坐下,她的左小腿才开始传来阵阵挫伤的钝痛。女孩打开装有电脑的包装盒,看到里面完好后,又原封不动地装回去。 方梅下班到家,便有条不紊地准备好一桌子菜。没等到两个小宁回来,几通电话过去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女人坐在餐桌边,右眼皮毫无征兆得跳了又跳。天色昏暗,她起身靠近窗边的时候,门口传来钥匙串叮零相撞的声音,方梅快先一步打开大门。 回房换掉身下的裤子后,她坐在了佳阳的身旁。桌上摆满自己爱吃的菜色,周越先伸出筷子夹了片黄金糕,蜂窝状的黄金糕仍旧弹糯香甜。只是,只是待她咀嚼吞咽的时候,它紧紧地扒在喉头,同那滩稠血似的,怎么咽,也咽不下去。她最终冲进卫生间,呕出胃内消化过的食物渣水。 事故没有预兆,但方梅的不安仿佛在几天前,便已埋下种子。 连轴转的遭遇,让周越陷入一场重感冒,就算是挂好盐水,也高烧难退。周春妹于凌晨四点钟,赶去头茬烧香,又托人求了张符纸,拿香蜡焚烧的灰兑水后,全数喂进她的嘴里。周越的情况才缓慢见好。 标注:“小宁”就是“小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