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家宴

    月上枝头，顾府西北的翠园锦池旁，白鹤庭亮若白昼。一排排灯笼将锦湖上丝丝缕缕的水波都染成了火烛般的红色。青衣侍从们井然有序地穿梭在亭中安置着晚宴上的各项吃食。

    顾母让游管家在外面请了个戏班子，在亭外不远处搭了个临时棚子作后台。此刻也不时有浓妆艳抹的优伶穿梭其间。

    府里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夜间寒冷，明月身边的小侍从厌厌替她带了件厚一些的外衣，他一边走一边低头和顾宁的侍从云烛聊着天。云烛比厌厌大几岁，人也要沉稳许多，大多时候只是从旁淡淡应和。

    顾明月一身单薄的衣物迎着夜风徐徐走在最前面，顾宁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顾宁从来不是个可以被轻易改变心意的人。顾明月知道，但她并不担心。

    顾宁固然固执，可他毕竟也是个纯孝之人，无法拒绝他的父亲齐氏的要求。换而言之，他大概马上就要嫁人离开这个家了。

    白鹤亭燃烧的烛火将夜晚的一切映得暖融融的，越是走近越是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夜风的寒意。顾明月心中这么想着不由得轻松了些。

    “jiejie！”几人刚一露面，亭中一个扎着包子头、年纪十来岁的小姑娘就满脸笑意地一路小跑着朝顾明月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明月的腰。

    这是明月同母异父的meimei，府中王叔父所生的三小姐顾楠。顾明月微笑着想要抱起她，但这小姑娘长壮了不少，她没抱起来。

    顾明月的母亲顾瑶只有三个孩子，顾楠年纪最小，平日里与王生父一同住在听雨轩很少出门，有时接连几个月也见不着一次。

    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是女孩，小姑娘倒是与顾明月关系不错。

    顾明月很喜欢这个meimei，抬手捏了捏她头上扎着的小包子：“几个月不见，长高不少。”

    “嘿，我爹说了，我长大了至少身高八尺！”小姑娘仰着头，眼睛亮亮的，说得煞有其事：“能去当大将军啦！”

    顾明月喜欢她，拉着她的手走到席位上坐下。顾楠也抱着她的胳膊不愿意撒手，拉着椅子坐在明月身旁，跟顾明月讲一些最近遇到的趣事。

    她一边捧着点心吃一边又开始同顾明月抱怨王叔父的严苛。

    顾明月听了她的话，下意识远远看了眼主位旁的王叔父。那个男人脸色灰白，身旁只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伯伯，两个人垂着头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看起来颇有些心酸。

    她有些感慨，顾楠年纪还小，并不明白她父亲的难处。

    王叔父旁靠近中间的席位空无一人，齐氏称病，没有出席。

    正中间是顾母的席位，顾母的另一侧坐着李叔父。

    他没有在位置上，而是站在顾母桌旁。

    李玉的穿着十分扎眼。他本就身量修长，今日又穿了一件浓色的及地外袍，更显得他身如玉竹、体态优美。纤细的腰肢上慵懒地系了条朱红色的系带，如同一条红色的河流顺着他修长的身姿逶迤于地。

    李玉是个长相十分妩媚的男人，眼尾微挑着，低敛的眼眸中仿佛藏着散不尽的三月春水，浓眉朱唇，妍丽无比，一举一动间掩饰不住的风情。

    他美得不像是人，更像是躲藏在深山里吸人精血的妖精。

    此时亭中央唇红齿白的歌士正伴随着宛转悠扬的曲调吟唱眼下最为流行的清曲。夜风徐徐，帷幔随风飘摇，是吹不散的婉转动人。

    他正微弯着细腰，垂首替顾母斟酒，云雾一般的长发在灯光照耀下泛着隐隐的墨绿色，长长的红绸系带逶迤于地，清风拂过自有万种风情，可供赏玩。

    不多时，李玉似乎也察觉到明月的视线正越过人群直直地向自己看来。男人嘴角自如地笑意微僵，耳边逐渐听到自己胸腔中咚咚的心跳声。

    他有心抬头望一眼，却不敢，手心不禁沁出了一层汗，最终不受控制地颤了颤，险些将酒水抖落到顾母的手上。

    好在顾母反应及时，闪身躲开了。

    李玉一眨眼回过神，连忙放下手中的酒瓶。惊慌之下，居然要拎着衣袖去擦溅在桌上的酒液。

    顾母叹了口气抬手拦住他，蹙着眉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等顾母移开了位置，自有几个小侍从上前妥帖地将桌面撒出的酒渍清理干净。

    被顾母驱赶到一旁的李玉拎着衣袖有些手足无措，见无人搭理他，不禁望向远处的顾明月。她正垂着头与顾楠讲话，似乎从没有注意过他。

    刚刚，是他的错觉？

    那边又上来几位优伶莺吟燕舞，这边顾楠正趴在桌上笑着问顾明月国子监到底好不好玩。顾明月怕吓着她，只捡着有意思的地方说。

    过了一个时辰，月色正明，顾楠的身体有些受不住了。明月见她眯瞪着眼连连打哈欠，便让顾楠的侍从将她带去二楼休息，自己派人知会一声顾母和王叔父也跟了过去。

    白鹤楼的二楼是间寝室，桌椅板凳、屏风软榻一应俱全。是初建白鹤楼时齐氏担忧顾母在宴会中饮了酒无力回房才特意布置的，只是顾母没用上，倒是顾明月贪图白鹤楼凉爽，半个夏天都呆在这儿休息。

    楼下的声乐直到月上中天才停下，两姐妹早已各找了一处软榻睡熟了。

    直到后半夜一阵“嘟嘟嘟”敲门声猝然惊醒了睡梦中的顾明月。

    她睁开眼，正对面是怀抱着被褥在软榻上睡得香甜的顾明楠，窗外此时漆黑一片，已是到了夜深。

    “嘟嘟嘟”敲门声再次响起，声音比上一次更清晰急促一些。

    顾明月颇为苦闷地叹了口气，从榻上撑起身子。夜色昏暗，她随意披了件外衣赤着脚打开房门。

    还未看清人影，来人便早有预谋般一双雪白的玉臂顺势熟练地搂住了顾明月的脖子，接近着整个身躯都依偎过来，将顾明月撞得连连后退。

    来人怨嗔道：“居然现在才开门……”说着，急不可耐地吻了上来。

    “小姑娘还在里面。”明月皱着眉，忍着困意将人一把推开。转过头望了眼房内，屏风后顾楠正在一片黑暗中酣睡，看来并未被敲门声吵醒。

    她半搂半抱着将男人推出房，回身带上房门，侧头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番。他仍穿着宴上那件衣服，不过外袍不见了，仅着里面那一件深衣，显得单薄了许多。

    顾明月明知故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

    “……不是你让我来的？”李玉说着口中探出一截殷红的舌，轻舔着唇瓣，他确信顾明月看了他一眼，她肯定是想他了。

    说着李玉微低着头，纤指轻轻拨弄一番领口，肩上的衣物便自然而然地滑落了一半，露出一整片赤裸的泛着粉红光晕的肌肤。

    他没穿合欢襟。

    顾明月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当时看了我一眼，我以为……”李玉像是丝毫未察觉到顾明月的冷淡，神情颇有些楚楚可怜，一边说一边半裸着身躯缓缓凑近顾明月，玉体柔若无骨般贴在她身上嗲着嗓子发sao。

    可惜立马被顾明月一只手掐住脸颊无情推远了。

    她板着脸冷冰冰地重复道：“你以为?”

    李玉脸还被顾明月掐着呢，答不了话。他有些慌张，脸上的嫩rou顺着明月手中的力道聚集起来往中间挤压，把那张千娇百媚的脸蛋揉成一团，跟只小鸭子似的噘着嘴合不上，可爱中透露着几分滑稽。

    “把衣服穿好。”顾明月带有警告性质地捏了捏对方白嫩的脸蛋才松开手，作势要回房：“母亲刚回来，你最近还是安生一些吧。”

    李玉大失所望，脸色苍白起来，他抿着唇却没胆量反抗顾明月。只是低眉顺眼的，左手撩开深衣的一角露出不着寸缕的长腿。

    很好，小衣也没穿。

    除了这件深衣，他里面什么也没穿。

    李玉右只手探指轻抚着自己的胸乳，按揉起来：“可是，这里有些痒……”

    顾明月神情并没有软化，不咸不淡地开口：“多吹会儿冷风就不痒了。”

    见人真要走，李玉面上一慌，顾不上发春，连忙惊慌失措地伸手拽住明月的衣袖，身体被顾明月带得踉跄了几步，连忙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等有时间。”顾明月一面关门一面随口敷衍着他，最后一字还未说完便被淹没在关门时发出的响动中。

    掌心的布料被瞬间抽走，房门彻底合死。李玉瞧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脸色才彻底阴沉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望向漆黑的池塘，半赤裸的身子懒懒地依在围栏上，赤裸的大腿在月色下仿佛一块诱人的雪玉。

    李玉心中不无怨恨地想着：当初家主日日在家时，顾明月照样想上他就上他。到如今居然编造出这样的理由将他赶走，她心中最好是还惦记着自己的母亲呢。

    他越想面色越沉，与此同时心中又不免惴惴不安起来。

    如今正值秋季，夜里的风吹得极冷，直刺得人骨头都是疼的。像是刚察觉到温度，李玉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连忙拢了拢衣领。

    本还想再做些什么，可他也知道顾明月倘若打定主意不要那就是不要，便只能灰心丧气地夹着狐狸尾巴溜回窝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