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但如今是他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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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重重叹了口气。 “哦。”湄拉讥讽地抬起一边眉毛,“现在你开始后悔了?” 至少她没有管他叫“陛下”,亚瑟庆幸地想。不知怎么的他还有点儿伤心,很少的一点儿苦味,像是坏掉的牡蛎滑过喉咙,又软又滑,还泛着黏糊糊的惨绿色。 也许是因为她的态度? 他向大殿门口看了一眼:真够郑重其事的,那地方正五彩缤纷。一大群长老边议论国王最近的政令边缓缓游动,能看到各种颜色在他们的肩膀、手腕和腰间沉积或是分散——石青、绛紫、赤红、铁黑,以及更多。那些紧身鳞甲外满布着闪闪发光的珍珠和珊瑚。据说,贵族们之间正在流行的最新时尚是从沉船里挑出些大小差不多的陆地金币,把它们打磨光亮,再在外衣上镶嵌出国王三叉戟的纹样。 现在亚瑟就看见了十几把自己武器的复刻,有些偏矮而有些偏细。这挺有趣。可以想见的是,很多人都会因为别人对自己拙劣的模仿而得意非凡。 不过他倒是觉得这没什么好得意的。Alpha把头转回来,那点稀薄的苦味还在舌尖久散不去。也许是因为他其实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这和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毫无关联。湄拉在生他的气,而亚瑟也在生自己的气——因为他让奥姆离开了他们。 奥姆·马里乌斯,满手血腥的威严君王,一个习惯于使用杀戮达成目标的理想主义者,有着最恐怖的手段和最高尚的愿望,只有当三叉戟的穿刺不能直达终点时才会暂且选择迂回;也是和亚瑟分享了一半血缘的兄弟,是他唯一的伴侣和Omega,身与心共同的忠诚对象。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离开。亚瑟苦笑着对自己说。比起奥姆,他才更适合做那个跑到王城之外四处布道的倒霉鬼。亚瑟不知道他的弟弟究竟打算做什么,海神在上,当他终于读到议会里超过半数的席位都是由于那父子俩才空缺多年时,Alpha不禁再一次询问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奥姆是个怎样的人?他到底还愿不愿意相信奥姆·马里乌斯? 但如今是他在这里了。 那些复杂的色彩迎上前来。今天到场的议会成员只有总数的一个零头,然而还是多得难以记清楚他们的完整姓名,更不用说那漫长的家族历史。亚瑟简直难以想象,如果议会的全体成员都站在这个大厅里,这些人居然还能就任何议题得出个还算像样的结果,而不是让讨论结束于当众撕扯彼此的袍子和头发。 “先生们。”七海之王敲了敲他的黄金三叉戟,努力不因为那些身穿赝品的高级亚特兰蒂斯人脸上一闪而过的自得之情而发笑。哦,湄拉又在瞪他了……亚瑟·库瑞装模作样地抬起下巴。经过多次练习的发音圆润优美,充满纡尊降贵的意味,正如人们想象里每一位国王都应当做到的那样。 “我由衷感谢你们的到来。” 灯火点亮了。 非常简陋的石室,墙壁上留下了武器开凿的粗糙痕迹,室内燃烧着死去的鲸脂,气味被锁进透明的合成材料里,烟雾在灯台底部沉积。奥姆·马里乌斯端坐其间,神情平静,他身上只罩有一件宽松的白袍,不带有任何装饰,就像是位古代的隐居者——那是比亚特兰蒂斯沉入水中的年代更为久远的时候,人类还在用声音辩论我们从何而来。 他的手指在鲨鱼皮卷上缓慢移动,仔细推敲每一个古老文字可能具有的意义。 而亚特兰蒂斯只是比大多数人走得更快。 如果还在从前,这位君主绝不会愿意承认这一点。他仇视海面上的世界,拒绝像其他贵族一样乐于享受呼吸空气的权力,同他的父亲一样崇尚清修和苦行。他把他的国民当成水晶珠子高高捧起,相信他们真的将国王奉为导师和神明。他为自己择定敌人,培育野心,让双手在骨骼尚且脆弱时就习惯于三叉戟的庄严重量。这是奥瓦克斯王的要求,也是他自己理所当然的向往。 细细碎碎的光芒闪烁,那些文字延展开去,晶莹璀璨的波纹。逊位的国王奥姆·马里乌斯把指尖按在上面。制造这册书卷时先民使用的并非普通颜料,他能从中辨认出一些早已失落的贝壳种类,明艳碎屑掺杂其间,它们被采用正因其鲜艳美丽。 鲸鸣声在远处响起,那庞然大物的语言辽阔漫长,在水体中引发阵阵震动和回音。奥姆从经卷里抬起头来了,他站起身,在石室内走动。这时便可以看见那白袍表面显露出的柔和弧度,并不明显,毕竟时间还不算长。曾经的君王微笑起来,他想到战争和生育多么相似,同样的始于狂乱而终于血污,狂乱是如此的漫无方向,而血污又总会凝固发暗。 然后他又想起他的兄长了。在童年时,母亲为奥姆描绘另一个孩子的样貌,那个和他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孩子。亚特兰娜抱着她的小王子轻轻摇晃,说起在干燥的陆地上,另一个孩子有着浅褐色的卷发和湛蓝的眼睛,他的脸颊圆润柔软,透明的眼泪会从其上滚落。 那时mama告诉奥姆,他的哥哥名叫奥林。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再看到那个陆地上的孩子了,于是她为他取了一个亚特兰蒂斯名字——没有比这更虚幻的自我安慰了,但在另一个方面却出人意料地卓有成效——当奥瓦克斯王的继承人得以坐上王座,奥姆·马里乌斯满心杀意地开始寻找“奥林·亚特兰”然而一无所获,他不得不愤怒而酸楚地承认,这世上其实并没有他的奥林。 再后来,他找到了亚瑟·库瑞。 亚瑟。Omega想着这个名字。刚分开时他曾惊异于自己心中强烈的苦痛,奥姆原本希望那只是出于本能的欲求。那卑劣的、令人作呕的、从根本上就违背他自我意愿的残酷欲求。 然而直到现在他都还在想念亚瑟,他的Alpha和分享一半血缘的兄长。标记强有力地覆盖在腺体上,温和而安静地灼烧,牵引着他走向此生归处。曾经奥姆以为自己可以抵抗内心的软弱,但他还是陷落了——如同每一个孤独的凡人。 我是爱他的。奥姆·马里乌斯满怀痛楚地承认。我是爱他的。 TBC 有一点化用卢梭《新爱洛依丝》(李平沤译):“我不由自主地爱你。我的心并没有使完它全部的抵抗能力;为什么只使用了一半力量就屈服了呢?我这颗什么也不隐瞒的心,为什么要把它软弱的地方向你隐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