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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寄生 第11节

    一如往日仕良想找她玩耍,又担心被她嫌弃,小心翼翼察看她颜色的模样。

    她难以置信地小声唤了一声:“仕良?”

    他的脸上立刻露出开心的神气,回应道:“jiejie!”清亮的童音,就是仕良没错。

    她小心地伸出手想碰一下他的脸颊,不料手指却从他的影中虚穿而过。她收回手,将手背咬在口里,堵住冲出喉咙的哭泣。

    “jiejie不哭!”仕良伸出小手抹了抹她的眼泪。九蘅吃惊地发现仕良可以触到她的皮肤,他的手指冰凉的。旋即想起现在残念们与鲛尸混战的情形:残念可以撕扯鲛尸,鲛尸却不能咬到残念。

    残念与实体的接触,是以残念的意念为准的。

    仕良以一个孩子最温柔的语气轻轻细细地说:“我刚才被那个大鱼困住,能听到他讲话。他骗你啦。他说我恨你,不是的,我没有恨你,也没有生你的气。你回家来就是要来救我的,我知道的。不要哭啦!你现在不是已经把我从大鱼里救出来了吗?谢谢jiejie!”他扑上来,扑到九蘅身上。他生前难得跟九蘅亲近,现在见jiejie不讨厌他,开心得很,一会爬到她膝上,一会趴到她背上。

    九蘅有些迷惑,看了一眼樊池。樊池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他太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已经……”

    “那么他应该怎么办?能复生吗?”眼中燃起希冀的光。樊池叹道:“人死是不可能复生的。他心中无结,不必滞留在人世,很快就要进入轮回了。”

    听说这阴阳重逢如此短暂,她的目光粘在仕良脸上不能移开,痛心道:“我不舍得他……他一个人上路,我不放心。他这么小,迷路了怎么办……”

    樊池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会的。”

    仕良看到了,一巴掌拍在樊池手背上,鼓着小嘴生气道:“干嘛拉我jiejie的手!”

    樊池翻个白眼,把手缩了回去。

    这时寺外那片混战已接近尾声,遍地是鲛尸的残肢碎片,只还有少数鲛尸乱爬着想逃跑,被拧成一股狂风般的残念们揪扯不休。九蘅望了一眼那战场,希望找出个靠谱点的残念在轮回路上照看一下仕良,无奈那些残念因为对鲛尸的痛恨而暴躁异常,一个个恶形恶状,好像没一个靠得住的。

    这时她突然记起了什么。朝着樊池问道:“你说我只要念谁,就能召唤谁,对吗?”

    樊池说:“只要这个人还有残念留恋在世上,而且在附近。”

    她若有所思:“我之前就曾召唤出一个残念,只是我一直以为那是做梦。”说罢闭上眼睛,手捂胸口,出声念道:“娘亲,你在哪里?你能来一下吗?仕良在这里啊。”

    耳边忽响起熟悉而温和的声音:“九蘅,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的。”

    九蘅睁开眼睛,看到微笑着站在身边的兰倚的影子。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娘亲,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仕良。”

    兰倚道:“这不怨你,这是他的命。我留连不去,就是为了等他一起走。”

    九蘅抹了一把眼泪,转头对正粘着她玩她头发的仕良:“仕良,你看,这个人才是我们的真正的娘亲。”

    仕良怀疑地看着兰倚:“真的吗?”

    兰倚点点头,朝他伸出手。九蘅忍着泪,柔声道:“仕良听话,跟娘亲走吧。”

    他拉着九蘅的手,犹豫了一阵才松开,上前拉住兰倚的手。母子终于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兰倚也颇是动容。

    门外的大战已收尾,不知有几千几万的残念找不到鲛尸泄愤,兀自呼啸不止,转移了方向,向守在寺前的男人们飘过来,阴风袭人。男人们拿着刀颤抖后退,不知该如何是好——妖还可以用刀砍,鬼可怎么办?

    樊池神情紧张起来,对九蘅道:“这些残念戾气太重,要失控了,你要赶快把它们送走!”

    她慌神道:“怎么送?”

    第17章 探摸不到的脉搏

    樊池道:“就让它们回去就行了!”

    她试探着对着一片惨雾般的残念喊道:“好了,你们都回去吧!不要杀人!”

    现场喧嚣混乱,众人都没有注意到她在喊什么,可是那些残念却分明听到了。它们如闻圣旨,立刻松开了僧人,像云气卷起般后退,消散。

    她松了一口气。回头却瞥见兰倚和仕良的身影也在越来越淡。她的心骤然收紧,喊道:“不要走,要走带我一起走!”

    跑上前企图想要抓住他们,樊池伸手拉住她,道:“不要阻拦她们,让她们安心进入轮回吧。你不能跟着去,你必须留在我身边。”

    兰倚朝他看一眼,朝他微点了一下头,似有拜托之意。声音传来已飘忽不定:“女儿,你自己保重。”

    仕良忽然意识到什么,仰脸问道:“jiejie,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能的!一定能相见的!”她大声回道。

    母子两个的身影缥缈消散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

    躲在拂月塔上的人们探出头来,看到寺前的山坡上布满了大片的残肢和鱼尾,土地被暗色的血浸透,一片狼藉。不过,这恐怖的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九蘅也站在塔前呆呆望着这一切,不能回神。肩上忽然被轻轻按了一下,她迟钝地转脸,看到樊池。他的身上罩了一件从僧人那里要来的灰色僧袍,脸上是难得认真而温柔的神情:“我把仕良掩埋在寺后的一棵树下了,用我的衣服包裹着。”他指了一下那个方向。

    “多谢你。”她无力地道,心中真心感激他能帮她做这些事。

    他的嘴角抿了一个柔和的笑,唇色分外苍白。她意识到他已是累坏了,问道:“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他说:“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很困呢。”

    “那就快去睡……”她的话未说完,他便朝她倾倒过来,她急忙伸后接住,扶着他堪堪倒在地上,好歹拿手垫住了他的脑袋,没有撞到地上。忙忙去看他的脸,已是双睫紧瞌,睁不动眼。然而他还是努力翕动着唇说出一句话:“我睡着了也不许离开我身边。”手抬起来无力地在空气中划了一下,她忙伸手握住。

    直到听到她答应着,他才身体一松,没了声息。

    这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她抬手想拍打他的脸试试能否唤醒,又不忍拍下。被路过的僧人看到了,惊道:“方大小姐,您为什么要打他?”

    九蘅赶紧招手:“快来看看他有没有事。”

    那僧人蹲下身试了试他的手腕,大惊失色:“糟了,没脉象了!”僧人们连日来一直将樊池视作抗击鲛尸的领袖,顿时有顶梁柱倒了的感觉。

    九蘅慌神了:“怎么可能?刚刚说话呢!”

    僧人又换了樊池的另一只手试,依然找不到脉搏!九蘅慌乱之中突然发现樊池鼻翼微翕——这不是有呼吸吗?!活着呢!可是为什么没有脉?

    她突然明白了——这家伙不是人啊,脉象与常人肯定不一样啊!连忙安抚僧人:“没事没事,喘气呢。”

    僧人试探了一下他的呼吸,也放了心,然而迷惑不解:“人活着,怎么会找不到脉呢?”

    九蘅道:“樊大侠武功高强,大概是会什么了不起的内功,脉象藏到了别处。”

    僧人由衷地道:“如此神功,贫僧佩服!”

    “小师父您先帮我把他抬屋里去好吗?”

    ……

    寺里寺外的人们清点了一下幸存人数,有千余人。瑜州城原有居民十万人,经历这一场大灾,逃的逃,死的死,现在城中的活人也只有这千余人了。他们每个人都失去数个家人,痛苦太多太沉,反而暂时地麻木,没有人哭泣。大家清理战场,找地方掩埋那些已难辨面目的碎尸,大多数人沉默着做事,空气沉闷压抑。

    一间僧房里,樊池在榻上昏睡不醒,九蘅拉过他的左手看了一下,手背上仍有一圈牙痕,渗出的蓝色血液已凝结。

    之前面对仕良面相的鱼祖,她神智大乱,咬了他的手背一口,心中十分内疚。起身去跟僧人要了一点外用伤药回来,替他抹上——也不知人用的药,对蜜蜂有没有用。

    然后也伏在床沿睡了一阵。不知过了多久,从噩梦中惊醒,赶紧伸手去察看樊池的脸,他虽然是呼吸已平稳了许多,但脸色仍很不好,应该叫个大夫帮他看看。他的身体好像一天不如一天,这样下去,就是个死蜜蜂了。可是一个没有脉搏的人,大夫来了也没办法诊病啊。

    这个人的脉搏到底藏在哪里呢?她把他的两只手腕再摸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不气馁地捋了捋袖子,又去摸他的脚腕。没有。再两手探到他的颈子间,用指尖细细地察。颈间肌肤分外细滑,然而仍没发现跳动……

    忽然发现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目光迷蒙地望着她,嘟囔一句:“你要趁我睡着掐死我吗?”

    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这动作看起来十分可疑,忙收回爪子,一本正经:“没有,我就是给检查一下身体。”

    他处在起床懵中,也没有追究,脸在枕上碾了几碾,一副没睡够不想起的样子,眼看着又要睡着。

    她问道:“蜜蜂的脉搏在什么地方?”

    “我怎么知道。”他此时反应迟缓一拍,没有反应过来她问这个干嘛。

    “得找个大夫给你看看,可是找不到你脉搏啊。”

    他虽看着她,两眼却是放空的,许久目光才慢慢聚起来落在她脸上。终于清醒了,暴跳而起:“跟你说了我不是蜜蜂精!”

    九蘅看他要毛,后悔又揭穿他的真身,那大概是妖精的隐私,说不得的。连忙安抚:“好好好,你不是。吃块绿豆糕吧。”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这是她之前在城中搜索时,在一户空屋里发现的。小纸包跟着她历经战斗,里面的绿豆糕已压成粉末。但樊池并不介意,欢喜地接过去,天大的生气也抛在脑后了。

    绿豆糕在舌尖化开,甜爽清凉,他含糊地说:“我把脉搏暂时封起了。”

    九蘅惊奇道:“这个也能封?为什么要封起?”

    他高傲地挑了一下眉:“我想封就封。”

    九蘅无语了。却听他问道:“你不想知道召唤残念是怎么回事吗?”

    她这才恍然记起这回事:“对了,那是怎么回事?”

    他鄙视地睨她一眼:“你脑子里究竟都忙些什么?”

    她郁闷地扁着嘴——还不是在忧心你这个蜜蜂精没了脉搏,要变成一个死蜜蜂吗?

    樊池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的这里,进了东西。”

    “你在骂我脑子进水吗?”她一脸不忿。

    “改天再骂。我是说真的有东西进去了,所以你才有了召唤残念的异能。”

    “我脑子里进去了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她想起了鱼妇寄生人身的可怖样子,寒毛都竖起了。

    樊池道:“应该是一个野兽样的东西。”

    “野兽?”九蘅想了一阵,忽然记起从方府逃出的那夜,半昏半醒中,那只劈面扑来的、散发着蓝色光晕的小兽。“啊,我记起来了,那只蓝色的透明小野兽,我还以为那是幻觉呢!”

    樊池点头:“那么就是它了。”

    她不安地摸了摸脑袋:“那到底是什么?妖怪吗?”

    “它的名字应叫‘灵慧’。”

    还好,名字听上去不像坏东西。“它钻我脑袋里干嘛?会像鱼妇一样把我变成可怕模样吗?”

    “不会。”樊池说,“它最大的作用,便是附身你时,把你心中所盼望的事极度扩大,转化成一种能力。”

    “什么能力?”

    樊池看着她的眼睛:“你被它附身时,心里正在想什么?”

    她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那时的她伏在泥水里,背上的伤势疼痛,身上冰冷,腹中饥饿。那时她所盼望的,是缓解伤势,还是要暖和一点,还是渴盼食物呢?

    都不是。那时她最渴盼的,是想见到母亲兰倚。她怔怔说出声来:“所以……我就有了召唤灵魂的能力吗?”

    ·第二卷 百口篇·

    第18章 断尾逃生的鱼祖

    九蘅这才明白自己由一个养在深府的女子迅速兑变成能打能杀的战士一般的人,并非只是情势所迫,主要还是那个名叫“灵慧”的小兽的功劳。也多亏了它,早在那个小村子里,她才避免了变成鲛尸的命运。

    而且召唤残念这个能力,听起来邪门的很,也有点厉害。她有点小兴奋:“这个世上必有许多徘徊不去的残念。那么每当我需要的时候,是不是就叫可以召唤它们出来帮帮忙?”

    樊池正色道:“召灵样切不可滥用。一则你只能召唤近处的残念,二则残念有多顺从,决定于发令者的身份。你本是凡人,震慑力小,当你的命令与残念的意念相违背时,它就未必肯听你的。我就不一样了。当初白泽的这个异能归我所用时,我指东,它们绝不敢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