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 第94节
林誉之叫她:“格格。” “你之前想要我承诺的永远和唯一,后者,我能做到,”林格说,“但前者——” 前者很难。 对她来说,要比人生中前二十多年加起来所有的困顿都难以逾越。 她没办法许诺更多,不能确定自己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都能好好地陪伴着林誉之,无法允诺自己自己的情绪能永远和平地过度。这不是能够人为控制的因素,这是一种会受外界影响和自身激素的疾病。 林格无法担保,说自己已经“完全痊愈”。 这是一场连绵不绝、忘不到尽头的漫长雨季,是她一个人的梅子黄时雨。 “我不能保证,”林格说,“林誉之,意外太多了,我不能现在就斩钉截铁地告诉你,未来一定会怎么样;我——” 她嘴唇抖了抖,已经隐隐有些发干,北方的冬季干燥,无论喝再多的水,只要润唇膏涂得稍稍少一些,唇瓣就开始裂出淡淡的痕迹。 “什么意外?”林誉之说,“比如?” “比如那些我们没办法改变的东西,”林格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静,她思考着,若无其事应该是怎样的语气喝态度,“天灾人祸,地震啦,车祸啦,或者火灾——” 没说完,林誉之的手盖住她眼睛:“别说了,我知道。” “爸妈那边,”林格犹犹豫豫,“……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所以,我们……” 怎么讲呢? 回去告诉爸妈,您辛苦了,从今往后,不用再为我和哥哥的恋爱而担心啦,因为我们内部消化了! 还是说,爸妈,我给你们带男朋友回来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惊喜吗? 惊喜大约没有,只有实打实的惊吓。 “顺其自然,”林誉之抚摸着她的头顶,低声,“我不着急,格格,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 四个字,他说得倒是十分轻巧,好像真的如歌中所歌唱,“que sera, sera,whatever will be”。林格尚在脱力之中,埋首在林誉之胸口。 她如果擅长抽烟,一定会在此刻点上一支。 可惜她不会触碰烟草。 暂且不告诉父母,先隐约地刺探他们的意思,这是林格的想法。 林臣儒和龙娇两人年纪都大了,身体又都有着基础疾病,“儿女相恋”这件事大约会让他们难以接受,最好有个缓冲期…… 事实也如林格所想,晚上,龙娇给林格打电话,说已经回北京了。林格很惊讶,问妈,您怎么不多住会儿? “过去还好点儿,”龙娇无奈,“你爸中午时候一直打喷嚏,没什么精神,说是感冒了,也不想出去玩了。我想了想,可能是这南南北北的温差大,我们俩都上年纪了,还是不多动了,回去休息休息,也刚好给你晒晒被子,铺铺床。” 林格说:“哥不是请阿姨了吗?” “阿姨对你好还是我对你们好啊?”龙娇嗔怪,“好了,妈知道,这不是闲不住嘛。有时候看你还和没长大孩子一样,这些事交给外人,我总不放心……” 林格陪mama又聊了一阵,才结束通话。杜静霖给她发了两条短信,问她想不想一起吃饭。林格拒绝了,说没什么胃口。 她现在的确没什么想吃的东西,几乎一整天都在房间中同林誉之在一起,醒了就吃东西,做,聊天,睡觉。食物都是打电话给前台订餐,味道很好,只是被过度欢,愉冲昏的头脑,分不出更多的话关注给这些美味佳肴。 晚上林格要同林誉之睡在一起,但护肤品和衣服都还在自己房间,她懒洋洋的,不太想去收拾,林誉之问清她想要的东西后,起身去她房间代取。 林格交代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后,心不在焉地点开手机上的链接,一键转发。 林誉之问:“在看什么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林格嘟囔,“是蓝色生死恋,一个老韩剧了,我转发给mama,让她无聊时看看,打发时间。” 林誉之忍俊不禁:“温水煮青蛙?” 林格叹气,趴在床上:“我就是那个青蛙。” 谁知这招能否奏效?她只希望能够“和平”解决此事。 林誉之把薄被盖在她身上,笑着拍拍她脑袋,转身走。等出了门,那笑容才渐渐消失。林誉之在门前驻足许久,思忖片刻,才迈步走。 林格要的东西蛮多,她现在靠上镜吃饭,现在用的护肤品也多,不再是大学时期林誉之做功课送她的那些东西,要更昂贵许多,还有许多林誉之不了解的新名词,什么安瓶,什么奢华油,他只对照着一件件从洗漱台上拿下装好,还有林格的洗漱用品,睡衣,毛巾,满满当当装了一袋子,拎在手中,沉甸甸的质感,林誉之都觉新奇。 当初那个和爸爸用同一瓶大宝sod蜜的女孩子,曾经因为林誉之送她全套的护肤品而含泪、质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女孩子用品?现在也开始会细致地用这些东西。 不是物是人非的感慨,而是一种好似见证她整个变化历程的满足。 这种满足感,在林誉之拎着林格全套东西、走出酒店房门后才消失。 源头是杜静霖。 他滑雪后就睡了很久,现在洗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看着林誉之拎着这些东西出来,他还探头探脑:“你是来借格格护肤品的?誉之哥,你早说呀,我这里多的是。” “不是,”林誉之说,“这些东西要带过去给她用。” 杜静霖了然:“是不是因为你那房间视野更好?” 不等林誉之回答,他自顾自地说:“我早就说了,你那个房间视野最好,没有任何遮挡,看过去特别开阔;就格格那个房间,不太行,没那么漂亮。哎,不是说今晚从窗户往外看能看到灯光表演吗?格格是不是觉得你的好,和你换了房间?” “不是换房间,”林誉之说,“今晚她住我这里,我们要一起欣赏。” 杜静霖恍然大悟:“誉之哥,能带我一个吗?我也想从最佳位置看灯光秀。” “可能不太合适,”林誉之微笑拒绝,“毕竟我们刚刚确立了恋爱关系。” 第85章 巴掌 迟来的愧疚 不需要杜静霖再问什么, 林誉之并不想直白地打击他。 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 他说:“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格格最近有睡眠上的问题,睡得浅, 容易醒。你若是有事, 可以先找我。” 杜静霖笑:“别开玩笑, 哥,格格是女孩子,不带这样开自己meimei玩笑的。” 林誉之没再说话,笑了笑,在杜静霖的目送之下,泰然自若地打开自己的房门。 房间订的都是套房,杜静霖看不到、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只能看见林誉之的灰色衣服, 还有他臂弯中、属于林格的东西。 这是林誉之能给予亲生弟弟最大限度的温和。 林格对此浑然不知。 父母没什么事, 她自己又下定决心, 再不会有任何畏惧。人就是这么奇怪,一旦下定了决心,先前的艰难困苦似乎都不再是什么大问题, 在即将回家而未回家的这两日,林格在这边痛痛快快地玩上了一段时间。 次日上午去滑雪, 林誉之的车后备箱就放着滑雪服,是她的尺寸,他笑着说是“有备无患”, 以防万一。毕竟滑雪装备这种东西,最好还是自己买而非租赁。只可惜林格进步缓慢, 一上午了才能撑着、摇摇摆摆地企鹅滑。 下午体验了雪地摩托, 在冰天雪地的户外追逐着落日, 风景美是美,冷也是真的冷,夜晚休息时,林格泡暖了身体,犹如八爪鱼般纠缠着林誉之,紧紧地扒着他,如考拉紧紧地抱着桉树。 但没怎么见到杜静霖。 他给林格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最近沉迷于滑冰,结识了新的滑友。那手机在户外掉电快,容易冻关机,就暂时不和他们一块儿吃饭了—— 林格回了个好。 他们虽然是中学时期的好朋友,却也不是那种每天每日每时每刻都得通过“一起吃饭一起玩”来维持友谊的朋友。直到退房返程的这一日,林格才瞧见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杜静霖。他看起来十分困倦,没什么精神,但还是帮林格拎起手里的双肩包。 车子不用开走,林誉之聘请的司机来了,后者直接送她们去机场,这辆改装过雪地胎的越野车,他也会负责开回哈尔滨。 林誉之和两人一块儿回去。 临走前,林格随身在玻璃瓶中装了满满一瓶雪,等到了机场,全融化了。这一瓶东西带不上飞机,只能丢掉,或者,她自己喝一口,放在托运的行李中。 林誉之和工作人员沟通后,填写了邮寄信息单,把这一批东西寄回去。 杜静霖好奇,探头探脑:“你带这玩意干嘛?咱们那儿又不是没有雪。” “这不一样,”林格认真地说,“这可是长白山的雪。” 杜静霖懵懵懂懂地缩回头,他哪里知道长白山的雪和其他的雪有什么不同,随处可见的玩意。如果哪天香港下雪、海南下雪,或许还值得珍藏一下。 抬头看,林誉之还在那边和人沟通,商议。林格把雪装进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中,运输过程中容易碎,且只能走陆运。林誉之凝神听工作人员讲,良久后,颔首,他摘下自己的围巾,叠一叠,包裹着林格的那一个玻璃瓶,轻轻地放在打包的小纸箱中。 那不过是一捧普通的雪化成的水而已。 林格不知林誉之已经在缓慢公开,杜静霖不提,她更不会主动去问。只是在回程的飞机上,她不再如之前那般遮遮掩掩,像做了贼,牵手,或者依靠林誉之的肩膀,她不再扭捏。 仨人在落地后分别,杜静霖这几天滑雪滑出一身的酸痛,面带疲惫地上了他,老子的的车。隔着未降下的车玻璃窗,林格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林许柯,她没问,警惕性地站在林誉之面前,不动声色地挡了一挡,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尝试遮蔽兄长的困扰。 林誉之好像没看到,反倒笑着低下头,为她正了正衣领:“怎么了?” “……没什么,”林格说,“哥,今晚回家,爸妈那边——” “我不说,”林誉之笑,“还是和之前一样。” 林格已经反复向林誉之求证过好几次。 她的预感在某些事情上总是格外清楚,她只祈祷之前那个噩梦不要成真,不要让事情变成她最不想看到的样子。 不确定是否因她心中有鬼,还是林臣儒真的生病了,一回家,林格就察觉到那种不同寻常的氛围。 晚餐仍旧是林臣儒来做,他躬着身体,在厨房中忙忙碌碌;龙娇气色好多了,一边欣喜地把林誉之给她带的衣服拿到身上比划,一边嗔怪:“怎么买这么多?多破费,我都多大年纪了,还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林誉之说:“是我的错,看见一件,就觉得您穿着好看;再看一件,又觉得很适合您用……是我不会挑,不如格格知道您最喜欢什么,才都买来了。” “哎呀呀,你这孩子,有钱多往自己身上花,”龙娇笑着说,“我和你爸都知道你的心意,誉之啊,爸妈都懂。” 这样说着,她拿起一件质地细腻的披风,搭在肩膀上,往厨房里走:“老林,你看,这是誉之给我买的,好看不好看?” 厨房玻璃门没关,里面林臣儒在剁排骨,一声赛一声的闷响。 他声音也闷:“好看——你先出去,别溅你一身。” 林臣儒几乎不和林誉之说话,林誉之给他捎来了补身体的人参灵芝,不是现在的种植参,是在禁令出来前的野人参,现如今市面上流通得极少,难得还能完好地保存着。 他也只是看了一眼,说了声谢谢,东西收起来,闷头扒饭。 就连林格把那些签字后的资料拿出来,林臣儒脸上也没什么喜色,面色惨淡的,愁云又密雨,不知在为什么事情而彷徨。 林格心里有鬼,不敢多问,倒是龙娇拉着她,问她,这是怎么了?林臣儒和林誉之闹什么别扭了? 林格说不知道。 “一个是你爸,一个是你哥,”龙娇说,“你也不多关心关心。” 林格叹气:“这让我怎么关心呢?他们都不和我讲。” 她问:“爸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