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舰长日志，星历1513.1，目前位置为行星M113的轨道——” 一个冰冷的声音无情地打断了林的独白：“林先生，失实的记录将会在日后造成困扰。因此请容我指正，现行历法是银河历，目前标准时间为126.983.04。此外，我们已经降落于位于第一银河象限ΔF8星区第52星团L13号恒星系的第五颗矮行星，所以这颗行星正确的编号是1－ΔF8－52－L13－D5。当然，您也可以用更通用简洁的名称沙卡里星。最重要的是，虽然您驾驶阿曼达号的时间最长，但阿曼达号并未采用舰队的编制，且官方登记的持有人是肖恩，因此您自称舰长是不合适的。” “哈格，你就不能稍微配合一下吗？只是觉得这个场合引用一下很合适。”林有些懊恼地揉揉脸，重新说道：“好吧，个人日志，银河历126.983.04，阿曼达号降落在沙卡里星——” “语音记录也是毫无必要的。阿曼达号配备的全息监控系统相比录音能够更为全面准确地还原事件。” 林恼火地瞪着驾驶位上哈格冷漠的后脑勺：“这是一种仪式，哈格。关于我们的文化，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我对这种无意义地浪费储存空间的行为表示理解。如果您坚持，我可以为您储存这段记录。我还可以每天为您重播一遍，相信未来的您一定会为今日的自己感到自豪。”哈格终于转过头，林硬是从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嘲讽。 “你竟然威胁我！肖恩把你带坏了！“林锤了一下舰长椅的扶手表示抗议，“不过想想这种情况确实挺吓人的，算了，删除记录。” “舰长，准备出舱。”肖恩敲敲舰桥的墙，中止了这段毫无意义的争论。 “哼～”林得意地哼了一声，“听见没哈格，亲爱的肖恩叫我‘舰长’。” 肖恩带着些歉意看向对林的炫耀不为所动的哈格：“抱歉，这次要让你暂时留在船上。我会替你记录这次的仪式内容的。” “没关系，我完全能够理解。”哈格点点头，目送二人走向船尾的舱门。 林和肖恩走出阿曼达号。他们被邀请来参加威廉的婚礼。威廉是一个历史学家，也是林的朋友，他长期居住在沙卡里星上研究超古代文明留下的一些遗迹。银河联邦前几年在沙卡里星新建了一所研究院，威廉是这里的院长。他的妻子朱迪也是这里的研究员，两人共同指导数名学生。 林走几步就扯一下外套的下摆：“我有好长时间没穿得像个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了。这身衣服真让人不自在，难以想象以前的人每天都要穿成这样。” “有这么不舒服吗？我倒是觉得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好吧，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是能再忍几个小时。“林终于放过他的西装外套，”不过别指望我平时也这么穿。” “林，肖恩，你们总算来了。”威廉站在停机坪的另一头向他们挥手，同样身穿样式古典的服装。 “克劳斯有任务在身没法过来，所以让我代他祝你新婚快乐。”林递过一个盒子，“这是他的礼物。” “其实不是新婚，我们两个月前就登记了，不过一直没有时间办仪式。”威廉边说着拆开包装，看到里面的东西时高兴得要跳起来：“竟然是唱片！” “没错！瓦格纳的婚礼大合唱。”林解释道，“克劳斯说是公元历时期的老古董，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到手。” 威廉捧着唱片爱不释手，林怀疑如果不是担心损坏盘面他会用舌头去舔：“太完美了，要是能在婚礼上放该多好。可惜我没有唱片机。这东西应该绝版几百年了。” “那你可要好好谢谢肖恩，这是我们的礼物。是肖恩重新设计组装的。”林接过肖恩手里的礼盒递给威廉。 “唱机！这一定是一场难忘的婚礼，我等一下就去把它接上。对了，谢谢你们穿了我送去的衣服。朱迪一直想办一场复古的婚礼，而且作为一个历史学者我也想亲身体验一下银河历前的人们的生活。所以今天没有现代科技，我们要像古人一样落后笨拙地生活。不过人工重力场和大气层不能关，不然我们全要在炸在太空里。” “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研究历史的人对复古生活的喜爱。”林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复古的设施。 “不，你弄错了。”威廉摆摆手，“我才不喜欢那个年代，只是一次体验。事实上，对过去了解得越多，我就越能体会到现代文明的美妙之处。” “听起来有点像忆苦思甜。”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觉得古人的一些想法挺有意思的。他们总是搞出一些很复杂但是没什么用的东西。你们肯定也在历史课上见过那种一百公斤重的大块头宇航服吧？茱迪想穿那玩意，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她穿婚纱的样子。” 停机坪离作为婚礼会场的研究所不远，威廉引导他们前往。“你们可以随便逛逛。这里除了研究所也是遗址公园，不过一直没什么游客。今天应该是它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天。”说完他便匆匆离开，忙着去招呼别的客人。 林和肖恩穿过研究所的大楼，来到一片无边无际的巨石海洋。 “这就是遗迹。”林仰望着面前的巨石。它呈半球形，大约三十米高，通体漆黑，光滑如镜的表面映出二人的身影。石块上有一些复杂的花纹，看起来像是大树的根系盘踞在上面。沙卡里星上分布着上千块这样的巨石，它们实际上是几乎完美的球形，有约三分之二的部分埋在地下。目前的科学仪器还无法分析出它的成分，而且它们似乎有特殊的结构让探测器无法对内部进行解析。 “据说是银河系六大未解之谜之一，矮行星上的不明石球。”肖恩说。 “剩下的是什么？” “我想想。洛尔恒星系的超新星爆发和迅速坍缩，第一象限和第二象限交界处的空间撕裂，舒摩伽星系附近的电磁干扰，苏米的文明倒退。哦，当然还有最大的谜团，银河系周围的曲速屏障。” “最后这个太可惜了，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飞出银河系之外。” “真是不可思议，对吧？”威廉走过来，“我们目前已经在遍布数百个恒星系的几千颗矮行星上发现了这种遗迹，而且将来还可能找到更多。” “你们目前是怎么想的？” “关于这些石头有很多猜测。由于它们在各个星区都存在，而且形态高度相似，所以有人猜测它们是一种路标，不过我们不太清楚为什么选择矮行星来放置它们。毕竟矮行星的轨道通常离心率较大，而且容易受其它行星的引力影响。也有猜测它们最开始是聚集在一起的，但扫描分析显示它们的形成年代不尽相同，目前发现的最早的一处就是沙卡里星上的这些，年代测定显示是近十亿年前留下的。最新的遗迹是十万年前形成的，这么长的时间跨度很难找到合理的解释。” 林对此很感兴趣：“你觉得呢，威廉？你是这个领域的权威。” “别抬举我。”威廉摆摆手，“只能说目前信标的猜想比较有优势。这些石球会发出对人体无害的微量辐射，而且它们的辐射还会在不明条件下发生变化。所以我们猜有可能是某些古代文明留下的信号。” “我们打算挖一个球出来研究一下，朱迪应该还在现场。我去找她，再不准备要赶不上婚礼了。”威廉匆匆忙忙离开了。 “林，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这些说法感觉都不太对。不过只是一种感觉，我又不是专家。”林耸耸肩，“我们也早点回会场去吧。” 婚礼的会场，也就是研究院的大厅被简单地布置了一番，摆了一些长椅和彩带，在正中央有一个鲜花环绕的小舞台。来客并不多，除了威廉的一群学生之外还有比较亲近的朋友。林和肖恩也找了张长椅坐下。 婚礼在标准时间8点开始，正好是研究院的日出时间。伴着古典的婚礼音乐，朱迪穿着传统的白色婚纱，手捧一束鲜花走进大厅，明亮的白色阳光从她身后照来，让她像一位端庄的女神。她缓步走上台，牵起威廉的手，二人含情脉脉地对视。 威廉说：“过去有一些文化里会有在宗教中担任职位的人主持婚礼并致辞。不过宗教早就消失的现在，就由我自己来担任了。”他转过身对朱迪说：“朱迪，你愿意和我结婚吗？爱我、忠诚于我，无论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这种话由自己说好像有点奇怪。”肖恩在林的耳边小声说。 林表示同意：“确实很怪。我猜是威廉想同时过一把主持的瘾。” 幸好朱迪不这么觉得。她说：“我愿意。威廉，你愿意和我结婚吗？爱我、忠诚于我，无论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我也愿意。”两人说完不伦不类的誓词，互相给对方戴上戒指。随后威廉退到一旁，留下朱迪站在舞台正中央转过身背对台下的观众。 “接下来是抛花束的仪式，请大家到前面来！”威廉说。 “抛花束？”林对这个习俗一无所知。 肖恩说：“我好像听说过。据说被花束砸到的人要在下一个结婚。” “真是奇怪的习俗。”林若有所思，“如果已婚的人接到了怎么办？” “不知道，可能会再抛一次？我猜他们应该不会为了这个离婚。” 大家都起身聚到台前对新娘的花束跃跃欲试，只有他们两个留在原地。林突然问：“你不去抢吗？” “我能把这个当作是求婚吗？” “随便你怎么想。”林扭过头假装毫不在意，不过肖恩看到他的耳朵似乎红了。 突然，红色的灯光亮起，刺耳的警报声盖住了音乐。在场的人都被这意料之外的展开惊得愣在原地。 “怎么回事？”威廉反应过来，问站在舞台边上的助理。 对方赶紧调出安全控制面板，一边手忙脚乱地cao作一边回答：“仪器检测到沙卡里星的磁场和重力读数突然发生剧烈变化，原因不明。” 威廉看了读数之后大吃一惊：“怎么上升得这么快？再这样下去就要超出力场的稳定范围了！” “从巨石上检测出大量辐射，而且还在逐渐增强。”威廉的助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们可能需要启动紧急撤离。一旦力场失效，沙卡里星的人造大气层将无法维持，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 威廉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力场发生器不应该被辐射影响啊？” “这不是普通的辐射，再继续增长下去它的强度就像是被日珥击中一样，没有仪器可以扛得住，就算穿上防护服也不行。院长，我们必须抓紧时间离开沙卡里，不然就来不及了！” “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船！我们最大的穿梭机刚刚出发去从塞波克空间站搬运一些仪器，剩下的船不够把所有人都装上。” “威廉，我们有船。”林挤过慌乱的人群抓住威廉的胳膊，“我来帮你们疏散。” 在林和肖恩的帮助下，婚礼的观众们总算赶在一切失控前逃离沙卡里星。 巨石喷出大量高能粒子，在矮行星的人工大气中制造出绚丽的极光。 “虽然婚礼没能办到最后，不过我们好歹把宣誓和换戒指的部分完成了。”威廉搂着朱迪坐在阿曼达号观景室的窗前。 朱迪努力整理她头上的装饰，紧急疏散让她的发型有些凌乱：“我觉得这些作为礼花也不错。” 威廉点点头：“确实，哪怕是人工的极光也很难有这种效果。” 随着辐射渐渐增强，力场发生器被逐一破坏。极光越来越黯淡，最终随着沙卡里星表面的大气一起消散在真空中。 “我们要去空间站了。”林安排完登上阿曼达号的客人来找威廉。 “看来我们需要再找个新住址。”威廉搂着茱迪，怀念地望着沙卡里星。 “不过我猜你们的研究应该能有不少进展。” “确实，这次事件应该能够给我们提供很多信息。倒不如说谜团更大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打算在塞波克空间站办一个小派对。一起吃个饭，然后跳个舞。你们去吗？” “好啊，听起来不错。”林说着，突然打了一个哈欠。 “真是辛苦你了！”威廉带着歉意抓抓头发。 “没，我精神好得很。但是我确实忍不住跟着打哈欠，真奇怪。”林耸耸肩，“我去歇会儿。哈格，驾驶就交给你了。” “好的。”哈格的声音响起。阿曼达号启动曲速引擎，将满载谜团的沙卡里星抛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