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千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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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梳洗罢,送走了依依不舍的大哥,丰兰息回了书房,还想着那句“万幸之至”,面上不由露出浅浅笑意。 钟离来送水榭搜集的情报,看到的便是这幽兰初绽般的笑颜。他心神为之一荡,赶紧默念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出言唤回了神思不属的殿下。 两件正事,皆关乎重大。恰到好处的示弱和甜言足以打消兄长的疑虑,那份情真则是意外之喜,丰兰息当然不是耽溺之辈,立刻将小儿女情绪抛在脑后,条分缕析地开始布置。 先是去了白云楼,坦诚相见,将凤栖梧收归麾下。不让须眉的明艳女子自荐为妻,这对普天下的男儿都该是莫大的诱惑。只是凤尚书有心效文君,二殿下却无意做相如。长卿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他自知与父王志向迥异,引之无用,当徐徐图之。 他不便驳新得臂膀的面子,遂广袖一振,合掌回礼,周身贵气不可逼视。凤栖梧眼中倾慕之色更甚,他索性放任之。 下了白云端,又往江湖去。丰兰息为了脱身,在朝会上故意引得满朝文武哗然。不出所料,雍王直斥他荒唐,罚他禁足半月,面壁思过。丰莒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看丰兰息慌忙跪下口称惶恐,丰苌也跪下求情,愈发畅快,几个念头在心头轮番回转。 ——这时候便不装什么芝兰玉树了。 ——丰苌待他还真是情深义重,竟不知谁和谁才是一母所出。 ——天青色确实衬他,腰真细。 退朝后,丰兰息回到府中,却迟迟不提动身之事,反教环娘吩咐下人煎药。任如松仍是担忧他在朝会上那些骇人听闻之论,惹得王上大动肝火,可不是那么好应付过去的。 丰兰息又换上了那身纯白常服,天光一照,皎若云间之月。想来婵娟西沉后,若羡慕红尘热闹,私下凡间,便该化成这般模样。 “他发火,我在这里喝药;他不发火,我也在这里喝药。老师觉得,这有什么不同吗?” 说这话时他单手支颞,慵懒似海棠春困,眼尾勾出绮丽的弧度。任如松还在低头沉吟,便只有立在下首的任家兄弟饱了眼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纵使是武将粗人,也察觉到些不知何起的旖旎暧昧。任穿云不甚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任穿雨年纪小些,还在留恋那抹春色,悄悄拿眼觑着——殿下在江湖中素有“黑狐狸”之称,如今看来除却心计,形容容貌亦是贴切。 两人对宫闱秘事知之甚少,只是不约而同地想道:天家争斗果真波诡云谲,硬生生将当年的天真稚子磨砺成了一只狡狐。 苦涩的药味和太监通传声一齐飘进屋内,裹着羊皮的黑狐狸优哉游哉一抖袍袖,缓缓饮尽药汤,将青瓷碗底朝老师一晃,笑道:“你瞧,这不就来了?” 任如松是屈指可数知道此药效用的人之一,闻言紧皱的剑眉并未放松,低叹:“殿下辛苦。” 入夜,丰兰息换了行走江湖的装束,从府中密道潜往如玉轩,趁夜色驾马直奔马王堡。 马鞍蹭着腿心,他不大自在地挪动一下,有些庆幸雍王还算良心未泯,体谅他身体未好全,只是罚他含了半日抹了秘药的角先生。他提前喝了药,并未受太大的罪。朝会上那些谏言也如他所料,正搔中雍王痒处,加之他不邀功、不求赏,反而更实实在在讨着了好。 雍王回宫前,甚至纡尊降贵,亲手抽出了他下身的yin具,难得和颜悦色道:“触柱明志不过刘向杜撰,《左传》《史记》中的息妫乃是匡扶社稷的贤妃。兰息不必做烈女,亦不可矜才智,一心襄助孤成就霸业,是孤所乐见。” 可真是两头都要吃,哪边都要好,丰兰息冷然一哂,挥鞭催马。马灯摇摇晃晃,不夜之城流散的一豆星火离弦而去,要往江湖某处浩荡燎原。 断魂门所图非小,探查起来颇耗费了些时间。激战之夜又偶遇了天下第一公子玉无缘,应酬交际亦当周到。丰兰息同白风夕玉无缘偕游数日,掐着解除禁足的期限赶回府中,紧接着便在朝会上被安排入工部掌事。 上任第一日,丰莒就急不可耐地设下圈套,企图给丰兰息扣个挪用山陵银的的罪名,不料反被折了百里恒这条臂膀。丰兰息竟还在殿上挑明了拿嫡长名分压他,教他在重臣们面前丢了好大的脸,怎一句气恨难消了得。 他不好过,丰苌便开怀。得到宫中消息,他不顾天色已晚,轻车熟路地跑去兰息府上,埋冤要对付老三怎么不事先与他说,就算不一起筹划,能让他亲眼看着那小混账吃瘪,也是好的。 丰兰息瞧着他,也颇觉得有趣。领命入六部之首参赞时,不见大哥喜形于色;此时说着促狭的话,可眉目间还是难掩忧虑。不知是为自己今日危局担心,还是……物伤其类。 他又执起玉盏,朝丰苌优雅致意,娓娓道:“息从未蓄意构陷兄弟手足,若三弟今日不主动来招惹,又怎么会惹来麻烦呢?” 丰苌听出些弦外之音,举杯回敬时,神色不免郁郁。然而未及搁盏,便被一双骨节泛粉的玉手执住。 “但大哥与息的情分,相依为命也不为过。息此一生,绝不会坑害大哥,如违此誓,当五雷……”话音戛然而止,原是丰苌挣开他手,径直捂住了那赌咒发誓的唇。 手心突然传来微微痒意,披着菖蒲色纱衣的狸奴儿弯起他最迷恋的一双眼,勾引也勾得天真又坦荡。 颠鸾倒凤情到浓时,兰息跨坐在他身上起起伏伏,红唇附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大哥,等等我——再等等我。” 丰苌并不十分明了他该等些什么,只是兰息要他等,他便等了。 二殿下自请督建德城水坝,离京已有数日。夜里梦见十里桃林夹岸,落英缤纷,丰苌便如五柳笔下的武陵渔人,踽踽前行。红粉繁花穷尽处,有一宫装丽人,背对他坐在溪畔嵁岩上,柔声脉脉,浅吟低唱。 空将妾貌比桃妍 石上桃花色可怜 何似望夫山上石 不回头已一千年 他惶然唤出声来,倏地从榻上坐起,惊魂甫定。只记得梦中倩影边诉衷肠边微微侧过脸来,赫然是兰息的模样。不待他思索这诡艳梦境隐喻了什么,德叔便推门而入,步履匆匆险些跌上一跤,手中还高高捧着一封信笺。 “老奴本不该此时惊扰殿下,但等到明早殿下定然也要责怪。宫中消息,廉江夜来风急,巨浪打翻了出巡的楼船。” “二殿下……坠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