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杺莯

    

蒙杺莯



    蒙杺莯側身躺在床上,燒已經退了,但她腦子一直迷迷糊糊的,似乎回到了皇太子最後一次躺在她身邊的時候:

    「你惹的禍還想兏崢替你收場?」皇太子嗔怒著將她壓在身下,同時高聲道:「兏崢,你退下,今天太子妃陪我練劍。」

    蒙杺莯像平常一樣享受著他的擁吻和愛撫,可是淚水卻怎麽也止不住滾落。

    「怎麽了?」皇太子攬著她的肩,低聲問。

    「沒有,就是好開心你在我身邊。」蒙杺莯拭去眼裏的淚,「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真的好愛你。」

    「我知道,我也愛你。」皇太子輕輕拭去蒙杺莯眼裏的淚水。

    蒙杺莯直起身子,吻住了他的唇,皇太子也和往常一樣與她十指緊扣。

    在迷糊中,蒙杺莯看到他正在穿衣,她忍不住叫了起來:「不要走。」

    「我去見亞納加,很快回來。你再睡會兒。」皇太子說著和那天早上同樣的話,他同樣地俯下身子吻了吻蒙杺莯的額頭。

    蒙杺莯突地一把抱住他,死死地抱著他:「不行!今天你哪兒都不能去!」

    「我很快會回來。」皇太子笑道。

    不、不會!你不會回來了!!蒙杺莯在頭埋在他的胸前,手像鉗子一樣緊緊抱著他,可是這樣的話她說不出口,她知道,一旦自己說出來,就會真的永遠地失去他:「我就是不想離開你!你今天就讓我任性一次,陪著我!」

    皇太子有些無奈地輕輕嘆了口氣,合衣在她身邊躺下:「那好吧,我等你睡著再走。」

    我不會睡著,我不會睡著!蒙杺莯在心裏默念著。

    「小姐、小姐……」隱娘的聲音好似在雲端,由遠似近地回響在蒙杺莯耳邊,蒙杺莯不情願地睜開眼,果然,他並不在她眼前,兩行清淚剎時順著鼻梁會師,沿著眼角滑落,瞬間浸濕了絨枕。

    隱娘擔憂的聲音又一次在她身後響起:「小姐,你的燒剛退,身子虛,還是吃點東西吧。」她從蒙杺莯抽動的肩膀就看出她並沒有睡著,「你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殿下、殿下也……」說到這,她已經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蒙杺莯吸了吸鼻子,用盡量正常的聲音道:「隱娘,我不餓,你不用管我。」

    「小姐……,那,我把餐食放在桌上,你餓了就吃點,好歹吃點吧。」隱娘帶著哀求的哭腔道。

    「嗯,我知道了。」蒙杺莯又一次閉上眼睛,當她再次睜眼時,皇太子和往常一樣躺在她的身側,他向她微笑著,愛憐地攏著她的頭發,可是蒙杺莯卻感覺不到他的力度和熱度,她知道眼前是她的大腦創造出來的幻象,她清楚地明白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可是她就是寧願看著這海市蜃樓,也不願意回到現實,至少,在這鏡花水月中,他還好好地活著。

    我知道,那晚你回來過。蒙杺莯望著他,在心裏說:你一定是回來跟我告別的,可是我、可是我竟一點都沒發覺。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何她那晚意識清醒,身體卻絲毫不能移動;只有這樣才能解釋,那晚為何他與平日大不一樣。

    想到自己當時沈浸在疊加的歡愉和無限的快感中,蒙杺莯就恨著自己,以自己為恥,為什麽她竟一點都沒感覺到他有危險?!為什麽她沒能阻止他那天離開?!為什麽,她沒有發現有人欲對他不利??

    回想起從幾天前開始,皇太子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他一定是為某些事憂心吧!這會與他的死有關嗎?

    告訴我!蒙杺莯伸出手,摩挲著他的臉膀,可是手指觸碰到的只是一團虛無的空氣,告訴我,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回來?我要怎麽做才能讓時光倒流?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永遠在我身邊?

    此時,珞王府

    每天清晨都是珞王練武的時間,與皇太子獨與兏崢練劍的習慣不同,除了要鉆習騎術和箭術外,珞王還會讓軍官隨機選幾名軍士陪練,他深知自己郡王之身,旁人不敢盡全力,所以讓軍士戴上面具,表明即使他們傷了自己絕不追究。練習用的武器是沾了硯料的木刀或木劍,誰在珞王身上留下最多的痕跡,誰將獲得重賞。就是用這個方法,珞王每天勤加練習,從不吝於向他人請教,再加上他天賦極高,武藝突飛猛進,如今即使他以一敵十,也鮮少掛彩。

    騰玧作為珞王的得力助手,聽說皇太子的離逝後,奉珞王之命帶著五校軍士,星夜兼呈趕到皇都,他到時珞王剛剛與十名軍士練完劍術,看著倒了一地的軍士,每人身上的各處要害都被染上了代表珞王的紫色,而珞王身上只有左手手臂、右肩上方和後背有三種顏色的硯料,而且顏色極淺,就算是真刀實劍,也只是輕傷,他暗嘆幾日不見,珞王的武藝又有所精進。

    「你們三人明日繼續陪本王習武,其余七人各賞五片黃葉。」珞王用眼神示意三名傷了他的軍士,同時將木劍拋給內侍,內侍雙手接住——珞王的木劍有五十斤重,尋常人需用雙手才能捧起。

    「珞王殿下。」騰玧喚道。

    「騰玧,來得正好。一會兒你隨我進堡觀禮宗府首相任命儀式。」珞王道。

    「是。」

    龘堡

    原本首相的任命應該先由太宗挑選一個良辰吉日,再召集所有繕相以上的官員,然後才在龘堡的式壇舉行授帶儀式,但這次宰府和宗府的次相被皇太子盡數換下,宗府的首相位置懸空著,又有皇太子的葬儀、珞王的繼任大典等事宜亟需辦理,現在宗府需要確保州府的運作,若是等全州的繕相全部抵達,預估至少得等十日,所以這次宗輔授帶儀式一切從簡。

    武皇身著醬紫色錦袍,金絲鑲邊,前袍有銀色暗紋,後袍用薄如羽毛的各色曜晶拼成了一只展翅欲飛的聖鳥,四尺長的金鑲玉帶已勒得他的肚子呈「3」形。

    宰輔亞納加和宗輔広宏義身穿錦袍,宰輔的錦袍為湛,少輔的錦袍為絳,他們兩人的左肩至右肩都有九色相間的虹色授帶,就像帶了一個寬大的項圈,看起來頗為耀眼;珞王則穿著帶銀色暗紋的紫灰色錦袍,更襯得他莊嚴威儀。他們三人分站在式壇的第一階,作為儀式的見證人。

    第二階則是三府的各級官員,為了讓儀式看起來熱鬧有人氣,這次就連三府的士侍也參加了。

    玄澤穿著緗色錦袍,銀發齊耳垂立,顯得他身材欣長清瘦,再加上皇太子的死令他身心疲憊,整個人看起來略顯憔悴。

    在內侍代替武皇宣讀了任命書後,玄澤跪在式壇中間,武皇艱難地移動著肥壯的身軀走到玄澤面前:「玄澤,從今日起,卿繼任為宗輔。負責全州宗禮政務。」武皇一邊說,一邊將虹帶扣在玄澤的雙肩,本來楔文是很長一段,但武皇嫌全背下來太麻煩,就自行化繁為簡。

    武皇替玄澤扣好授帶後,內侍端上金盤,盤上放著宗輔的相印,他將相印交予玄澤,玄澤雙手舉過頭頂後接過:

    「謝武皇陛下。」

    內侍高聲宣布玄澤正式為宗府首相。

    「玄澤,近期政事繁重,卿要多費心了。」武皇拍拍玄澤的肩,示意他可以起身了。

    「臣下會妥善辦好先太子殿下的葬儀。」說到這,玄澤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的珞兒既已為皇太子,他的受封大殿定不能簡單了事!」武皇更關心這事。

    「是。」玄澤應聲。

    「還有,馬上向全州宣文:太子監國。」武皇自登基以來,荒廢政事,皇太子其實早就已經在處理本屬於武皇的政務,武皇嘴上雖不承認,但實際已是太子監國,現在珞王成了皇太子,武皇更順理成章地將所有政務全都推給了珞王。

    「是。」玄澤早就猜到了武皇會如此打算。

    武皇正欲轉身離開,又突然想起了什麽,駐足:「對了,那個祈婚的女孩……」

    「陛下是說先太子妃殿下嗎?」

    「既然祈婚可以祈到最適宜的女子,為何先侄會離逝?」武皇有些想不明白。

    「最適宜的女子是指對幽州而言,並非只針對太子殿下一人。」玄澤道,「就如之前彬王殿下祈婚娶了匠人之女後,建立了內外水渠以澤皇都萬民,而非彬王殿下一人。」

    「既然這樣,就將她納為本皇的侍姬。」武皇道。

    聽到武皇這麽說,玄澤不由自主地斜頭瞄向珞王,珞王就站在他們右後方兩米處,自然可以聽到他們的對話。

    果然!在珞王聽到武皇提出要將蒙杺莯納為他的侍姬後,臉色驟變,同時已向前跨出一步,玄澤見狀,勸解道:

    「陛下,珞王殿下的太子位為兄終弟極,先太子殿下的一切都必須由珞王殿下承繼,除非——」

    「除非什麽?」武皇問。

    「除非珞王放棄承繼權,宗府才會另行處理。」玄澤說著看了珞王一眼,在珞王聽到他的話時,就已經收回了正欲邁出的步伐。玄澤自然知道珞王對蒙杺莯的感情,他故意這麽說是要賣他一個人情。

    聽玄澤這麽說,武皇自然興趣索然:「那就算了,讓她做我兒的侍姬吧。」反正他後宮中的美女多如毫毛,而在他看來,蒙杺莯姿貌不算出眾,僅是基於她是祈婚得來的天之女,才準備破例納她為侍姬。

    「是。」玄澤欠身,他用眼角偷瞄珞王,見他長長吐了口氣。

    玄澤並不關心蒙杺莯的未來如何,只是在得知珞王準備讓皇太子復生後,玄澤采納了付毓靜的建議,準備由自己將他復生——首先他要奪回本屬於自己的皇位,玄澤非常清楚自己選擇的這條路蜿蜒崎嶇、千溝萬壑,但他願意為了讓所愛的人復生付出任何代價,只是現在他並不具備公開自己真實身份的條件,還需蜇伏些時日。而珞王現在已是皇位的第一繼承人,他又極度厭恨武皇,說不定哪天就拔刀殺之——以他的性情和武藝絕非不可能,所以玄澤故意讓珞王娶蒙杺莯,就是想利用他對蒙杺莯的愛戀,打亂他的計劃,拖慢將皇太子復生的步伐。

    儀式完畢後,不少官員士侍都向玄澤道喜,玄澤一一禮貌地回應後,註意到珞王並沒有離開,玄澤猜到珞王定是有話對他說,快步走到他面前:

    「皇太子殿下。」雖然還沒有舉行儀式,但珞王已經是皇太子了。

    「是珞王。」珞王並不打算讓他們更改稱謂,他要把這個位置依然留給皇兄。

    「珞王殿下,剛才實在抱歉,玄澤擔心武皇陛下對太子妃殿下不利,所以將太子妃殿下硬塞給了殿下。」玄澤欠身道,「若是殿下不願,玄澤再另想辦法。」他裝作並不知道珞王對蒙杺莯的感情。

    「就這麽定了吧。」珞王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

    「皇太子殿下的葬儀,不知珞王殿下有何提議?」玄澤試探地問。

    珞王四下看了看,只有騰玧在他身側,其余的人都離他們較遠,不會聽到他們的談話,才道:「你是皇兄最信任的人,理應讓你知曉,本王打算讓皇兄復生。」

    「那殿下何時能復生?」玄澤面露欣喜。

    「只有皇帝才能命木曜星君復生皇兄,所以——」說到這,珞王蹙起了眉頭。

    「殿下需先登基?」

    珞王微微點頭。

    「那殿下要攻下龘堡?」玄澤壓低聲音。

    珞王猶豫了,過了半晌,他方才沈吟著:「目前恐怕很難。」他已經盤算過,以龘堡兩千禦禁衛的兵力,如果強攻,就算五倍於多都未必能占據上風。雖然他痛恨武皇,但如他親手弒父,即便成功,也會人心向背,天下不穩,少輔必定以此為由起事造反,屆時兵禍四起,幽州必將生靈塗炭,這也是皇太子一直在極力避免武力奪位的重要原因。

    玄澤吸了口氣,暗想珞王果然有打算武力奪位,而他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親兵,若是珞王真的下狠心動手,他肯定趕不上在此之前動作,必須要想辦法打亂他的計劃:「玄澤知珞王殿下宅心仁厚,不忍殺父弒君,讓皇家蒙羞,玄澤願替珞王殿下另尋他法,一個可以不讓殿下背負惡名又能名正言順地繼位的方法,請給玄澤一些時日。」

    聽他這麽說,珞王點頭:「勞煩宗輔費心。」

    「玄澤時刻聽候殿下差遣。」玄澤恭敬無比地欠身。

    騰玧將珞王和玄澤的對話聽得真切,待珞王轉身出殿,他緊跟上去,忍不住問:

    「珞王殿下會迎娶太子妃殿下?」他早就看出珞王對蒙杺莯的感情,也知道他將自己壓抑得厲害。

    「嗯。」珞王沈沈地應著。

    「那太好了。」騰玧由衷地感慨。

    「沒什麽好的,不得已而為之。」珞王冷冷地說,他說著快步往大殿外走去,只是騰玧看不到此時珞王雙目低垂,嘴角浮現出一抹令人難以察覺的笑意。

    騰玧見珞王的步履輕快,知他心生歡喜,暗忖:殿下這性格真是別扭得厲害啊!明明心裏很開心的不是嗎?只是,若是他以後復生了皇太子殿下,那……。

    騰玧不敢再想下去。

    珞王帶著騰玧前往太子府,剛一進入前院就看到隱娘滿面愁容地從後院走出,珞王皺眉:

    「隱娘,她又怎麽了?」

    「小姐不肯吃東西,皇太子殿下離逝後,她就什麽都沒吃過,昨天又感染風寒,身子還虛弱,我真怕她……」隱娘面帶悲愴,她知蒙杺莯去意絕決,言語上的勸解已不起絲毫作用。

    珞王面露不悅,快步走進居室,果然看到隱娘放在案桌上的餐食一點沒動過,頓時怒形於色。

    蒙杺莯聽到有人進來了,以為是隱娘,依然側躺,沒有轉身,突然,珞王大力地將她翻轉過來,不等她反應過來,就扳開她的嘴,用嘴含著餐食像母鳥哺育稚鳥一樣送到她嘴裏。

    你幹什麽啊!!!蒙杺莯在心裏憤怒地咆哮著,她想將餐食吐出,可是嘴卻被珞王堵得死死的,他用強勁有力的舌頭強迫蒙杺莯咽下。

    確定她吃下後,珞王起身,蒙杺莯甩手想給他一記,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她又用左手想給他一記,又被他抓住,珞王將她的雙手手腕交叉,用左手死死地將她的雙手按壓在她的頭上方,蒙杺莯氣急了,吼道:

    「你瘋了你!!你幹什麽啊!!!」

    「讓你吃東西。」珞王的語氣足以冰凍三尺,他語畢用右手拿起餐食放在嘴裏,捏住蒙杺莯的下巴,又俯下身將餐食送到她嘴裏,不管她如何踢打也不為所動,就連食物的蜜計順著蒙杺莯的唇角滑落,也被他輕舔後盡數餵給了她。

    在無奈地將餐食再次咽下後,蒙杺莯知道不管自己如何憤怒、反抗,珞王都將不予理會,逼她吃下所有東西,於是待珞王起身,準備再拿餐食時,她急忙叫道:

    「我自己吃!!」

    「現在想吃了?」珞王問。

    蒙杺莯只能點頭。

    「不需要本王親自餵你了?」珞王又問。

    蒙杺莯急忙搖頭。

    珞王這才放開了她,將餐盤端到她面前:「本王看著你吃!」

    蒙杺莯恨恨地接過餐盤,用憤恨的眼神瞪著珞王,卻只能無奈地將餐食一一送到嘴裏,然後在心裏無數遍地刷屏痛罵他混蛋。

    珞王坐在床沿,看著蒙杺莯如同嚼蠟地很勉強吃了幾口:「怎麽了?不合你胃口?」明明是關心的話,卻被他說得好似質問。

    「我、我吃飽了。」蒙杺莯不敢說自己吃不下,不然珞王又會幫她吃下。

    珞王皺眉看著只被她解決極少一部分的餐食,知道這根本不是她的餐量,喝道:「少來這套,必須吃!!」

    「我真的吃不下了!我已經很胖了!」

    「你哪胖了?別廢話!快點!!」

    蒙杺莯委屈極了,卻只能勉強又吃了幾口,不時用哀怨的神情偷瞄著珞王。

    珞王看著她滿臉的委屈,暗暗覺得好笑,臉上依舊神情肅穆,緊盯著她,直到見她吃下一半,表情才略有放松,蒙杺莯一見他目光不再嚴厲,像是久困出柙,急忙放下餐碗和餐勺。

    「吃好了?」珞王問。

    蒙杺莯趕緊點頭。

    「跟我來。」珞王說完就已經起身往居室外走去。

    蒙杺莯只得乖乖跟在他後面。

    珞王領著蒙杺莯到了畫室,畫室的墻上依然掛滿了畫作,不過與以此不同的是,珞王已經命人將皇太子生前畫的那三幅肖像畫掛在其中。

    「這是皇兄生前最後所畫。」珞王站在這三幅畫的前方,對蒙杺莯道,「記錄著他覺得最重要的時刻。」

    看著熟悉的筆觸,蒙杺莯擡頭仰望著這三幅畫作。雖然她在暗中無數次落淚,但從來沒在人前表現過,所以現在也不例外,她極力壓製著崩潰般的悲慟和幾近絕望的心碎,踉蹌地走上前。

    這三幅畫蒙杺莯從沒見過,一幅是皇太子和蒙杺莯舉行闊婚儀式時的場景,他穿著華美的朝服,她則身披紫紗衫,畫中,他揎開了她的紗簾,俯下身吻她的額頭;一幅是他們和珞王三人一起騎著色鹿前往珞王郡巡查時的場景,他和珞王穿著士侍的衣服,蒙杺莯則穿著畜獸的麻製衣服,她騎著小鹿走在兩人的中間,正認真地建言珞王設立榜議製;還有一幅則是蒙杺莯的個人肖像畫,她穿著茜色羅衫,側身站在前院的紫藤樹下,踮著腳尖,想聞淡淡的紫藤花香,只是她的眼睛因是皇太子用盡最後的力氣落下的點睛,墨汁已經浸出了眼眶周圍些許,於是珞王請了皇都最好的畫匠重新修飾過,看起來像是她雙眼含淚,卻嘴角略微帶笑。

    「這幅畫,」珞王指著她的肖像畫,道,「是皇兄生前最後見到的場景,他是垂目含淚看著它走的。」

    蒙杺莯再也抑製不住絕提的淚水,她捂著嘴,混身顫抖,卻不想哭出聲。

    珞王看著她痛不欲生的表情,很想告訴她,他打算讓他復生的事,可是珞王非常明白,即便他有這個打算,究竟何時能實現,他不知道,也不想給她虛無飄渺的希望,更多的,他希望她能找到其他活下去的理由。

    「皇兄愛你,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你與他心意相通,有著同樣的理想和抱負,否則他不會帶著你特意到我封郡巡查。雖然他現在不在,但你們的心血還在,你忍心看著皇兄辛苦做出的革新在你的自怨自艾中走向衰亡嗎?!你忍心將他的全部心血付之東流嗎?!你忍心埋沒自己的才華只像個嬌滴滴的小女人整天以淚洗面尋死覓活嗎?!」珞王的聲音逐漸高亢。

    「我我我本來就是小女人啊!」蒙杺莯帶著哭腔不服氣地叫道,「最愛的人不在了,我連悲傷的權力都沒有嗎?!」

    「你沒有!」珞王冷冷地說,「給本王記著!你是太子妃!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你的責任就是協助太子治理全州!建立你們向往的承平天下!!今日是你能悲傷的最後一日,從明晨發軔,給我把眼淚擦幹!!做你應該做的事!!」

    蒙杺莯短促地呼吸著,用憤懣怫郁帶有怒意的表情瞪視著珞王,珞王也毫不畏懼,與她對視,直到蒙杺莯狠狠地一拳打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我恨死你了!!」

    珞王卻趁勢一把將她攬過,緊緊地抱在懷裏,亦如他早就應該做的事,輕聲道:「你現在可以哭了。」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蒙杺莯帶著哭音大聲怒罵著、用無力的雙手捶打著他,卻只能任由淚水不爭氣地絕堤滾落,瞬間浸濕了他的衣襟。

    珞王不管她如何捶打怒罵都不放手,他右手抱著她的後腦勺,左手緊箍著她的腰,直到她停止了擊打,死死地抓著他的衣衫嚎啕大哭,珞王這才用下巴抵著她的頭頂,蹙眉落淚。

    從皇太子離逝後,珞王無時無刻不在悔恨自己那晚的決定,如果當時他的意誌堅定一點,去宰府找皇太子,興許他還活著,而他偏偏做了最錯誤的選擇!

    珞王殿下,你的苦心總有一天太子妃殿下會明白的。守在門外的騰玧用手背擦拭著眼裏的淚水,不敢吱聲。

    過了許久,蒙杺莯的哭聲小了許多,她用帶著濃濃的鼻音問:「他現在在哪?我想見他。」之前她一心尋死,想盡快隨他到陰間地府,沒再看到過皇太子的遺容。

    珞王放開了蒙杺莯,模梭兩可地回答:「宗府要準備葬儀,皇兄尚在龘堡。」他還不準備將他把皇太子留在木曜聖殿請星君看顧一事告訴蒙杺莯,至少現在不能。

    蒙杺莯點頭,不等她說話,珞王轉移了她的註意力:

    「寮紋先生何時來皇都?」

    「前些天接到寮紋大人的飛書,他說現在有客人,待客人離開後才來。」蒙杺莯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將皇太子離逝的事告訴寮紋。

    「你今晚收拾好東西,明天隨我回封郡。」珞王又帶上了冰冷的面具。

    「為啥?」

    「我需要你。騰玧,我們走。」珞王甩下一句,就已然轉身叫上騰玧快步離開。

    騰玧回頭看著眼睛哭得紅腫卻茫然無措的蒙杺莯,很快跟上了珞王,暗忖:珞王殿下也有意想不到的溫柔啊!但是不能好好告訴她嗎?

    珞王和騰玧離開太子府邸後,準備前往鬥獸臺,剛走到第四層,兏崢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珞王殿下。」

    「說。」珞王見鮮有表情的他神色有異,料想昨天抓到的兩人定是出了什麽事。

    「今晨我奉殿下之命前往鬥獸臺,看守說那兩人打傷了他們,逃走了。」兏崢皺著眉頭,面露疑色,「我和三隊軍士至皇都各層盤查,卻沒有人見過他們。」

    珞王的眉頭已經擰了起來,他快步往前走去,兏崢和騰玧緊隨其後。

    幽州的鬥獸臺一方面是刑場——被判獸鬥的罪人會在此與野獸進行殊死搏鬥,另一方面也是娛樂大眾的一個地方——皇都每十天會舉辦一次獸鬥,時常沒有那麽多罪人獸鬥供民眾觀看,就會由斬獸上場。斬獸是畜獸的一種,專門進行獸鬥供人玩樂的。

    三府並沒有任命一個專門的官員來管理鬥獸臺,而是少府出面聘請的凡民,比如路離的舅父就是鈸城鬥獸臺的看守人,他們的主要工作就是在獸鬥完後清理屍體、清洗現場、給關押的罪人送些餐食等簡單的事情。

    鬥獸臺

    在一間堆放雜物的房間裏,因四周無窗,即使是白晝,僅有墻上散發著橙色曜晶石中發出微弱的光芒,房間只有七八平米大,中間放著一張布滿老垢的方桌,三面墻的墻邊堆著鋪在囚籠裏的葦草和一些雜貨,因常年不透氣,房間裏有一股黴味久久散不去。

    三名看守跪在地上,在幾名軍士的看守下瑟瑟發抖,見珞王滿面怒容的快步走進房間,更是連連磕頭,顫聲道:

    「殿下開恩!殿下開恩!!」

    「那兩人是怎麽逃走的?」珞王喝問。

    中間那人是管事的,所以由他稟報,因為緊張,他的舌頭有些打結,但吐字還算清楚:「珞王殿下,昨晚我們剛給他們送過餐食,就聽到強壯的那人大喊說他朋友被噎住了,於是我們打開囚籠,他們卻將我們擊暈,待我們醒來,他們已經,已經不見了。」

    「你們什麽時候清醒的?」

    「可能可能是拂時。」拂時是天亮前,大概是淩晨四五點。

    「拂時清醒,為何當時不報?!」珞王喝問。

    「我們以為沒沒什麽。」

    「沒什麽?!」珞王冷笑,「本王親自交予你們看管的罪人逃走,你們認為沒什麽?!」

    「我們我們是夜時的看守,並並不知他們是殿下關押的罪人。」即是說白天的看守是另外幾人,不是他們。

    「什麽意思?!」珞王從他們的話中聽出了端倪,「這已不是第一次有罪人在你們的看守下『逃走』了吧!!」

    聽了珞王的話,三名看守頓時面面相覷,噤若寒蟬。

    「你們三個還不如實招來!!」騰玧喝道。

    「殿下開恩!殿下開恩!」三人將頭磕得「咚咚」直響。

    「快說!!」珞王火大地一掌拍在方桌上,震得整個房間都顫了顫。

    「是是是少府。」左邊的看守駭得三魂不見了七魄,忙為自己脫罪。

    「少府將他們帶走的?!」珞王蹙眉,他從路離口中已經大致清楚了他前往宰府欲刺殺皇太子,卻被皇太子勸走一事,按理說跟少府並無關系,為何少府要帶走他?

    「不不,不是少府。」這名看守已不知如何說清這件事了。

    管事的看守見他已經將他們的秘密交易捅出,只得道:「其實,我們一直在將罪人販賣給斬獸商人,這也是少尉大人的意思。」

    少尉是少府的次相,負責著罪人的獸鬥事宜,他是少輔的胞弟,即是說少輔亦有份參與。

    「將罪人賣給斬獸商人?」珞王的眉頭已經皺得不能更緊,「你們不知道買賣凡民是要被判獸鬥嗎?!」

    「少尉大人要我們這麽做,我們不敢不從啊。」

    「這麽做對少尉有什麽好處?」珞王以前就知道少府的作為,已猜到了七八分。

    「賣的晶片,少尉大人得九成,兄弟們只得少少的一成。昨天那個大個子,就賣了九片黃葉,小個子也賣了兩片。」

    「他們被賣給了什麽人!!」

    「小的小的不知,只要只要商人來,我們就就賣,從不問其底細。」

    「他們去了哪裏?怎麽離開的?有什麽特征?若有隱瞞,定不輕恕!!!」珞王厲聲喝著。

    「他們他們來了五個人,其中三人都是斬獸,一人是護衛,還有一人應是管事的。外貌衣著並沒什麽特別。」管事的看守忙道。

    「不過我聽他們提到了長野郡什麽的,不知是不是往那邊去了。」另一名看守也急忙體現自己的價值。

    「管事的那人是名中年男子,身材矮小,脖子上掛著好多晶片,腰間有一串銅匙,說話總是哼哼唧唧。」右邊的看守也拼命提供信息。

    珞王見他們能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厲聲道:

    「你們買賣凡民已經多有時日,本應判獸鬥!」

    一聽到「判獸鬥」,三人頓時再次重重嗑頭:「請殿下開恩哪!!開恩哪!!」

    「現在姑且留你們一命。兏崢,將他們三人關下囚籠,等候發落!騰玧,你選兩校珞賁軍,嚴加看守鬥獸臺,不能再讓他們如此胡來!再選兩隊人,把那兩人給本王帶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殿下!」兏崢、騰玧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