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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泰坦尼克号的裂缝

    

第229章 泰坦尼克号的裂缝



    纯白别墅的屋顶很宽阔,边缘设有半人高的围栏。围栏下方又有一圈凹陷的边槽,里面种着正在生长的藤蔓植物。它们刚生出细细的枝蔓,柔嫩地沿着围栏上的菱形格往上爬。

    朦胧的夜色里,陆泉站在两个边槽的间隙,下巴垫在手背,趴在围栏静静眺望着陌生的远方,混乱起伏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慢慢沉淀下来。

    ——自己想办法吗?可究竟该从哪里开始呢?说到底,玛莎真能说到做到吗?如果又是一个陷阱怎么办?想起她在冷光下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散漫神色,才被股份赠送骗了底朝天的陆泉,十分不爽地朝黑夜做了个鬼脸。

    世界上的谎言未免太多,多到她怀疑世界简直是从谎言中诞生的。无私奉献的爱、努力会有回报、什么青春无敌,从小浸泡在谎言里长大,变得既难以认知自己,也苦于识别对方。

    青春年少,一点也不快乐。一无所有的孩子,怎么可能幸福?仅仅因为年龄看上去拥有无限希望,其实能选择的路早就被人决定好了。

    突然被绑架、又突然被解救,小小年纪历经世事的陆泉仰起脸,在冷风中呼出一口气。总觉得再思考下去,自己迟早要变成哲学家。这样想着,她直起身,伸出手去感受凌晨的凉意,并在心底飞快否定掉这个一点前途也没有的职业。

    哲学家还是算了,她已经在铁玫瑰看够了书。现在,她只想在铁玫瑰放一把火,把林松潜、连带着承载她卑微无力的过去,一起轰轰烈烈烧个精光!

    她一眨不眨地、深深凝视着看不见尽头的虚空,只觉得心像一桶凉水,水面尚且冷静,下面却有火在烧。火焰跳跃,青红的芯子里潜伏了一股被长久压制的期待,寂静着,又突然爆裂——终于、我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了——终于可以结算掉那屈辱的曾经…没有比复仇更正当的理由,她得到了毁灭林松潜的机会!

    他再也不能俯视她,再也不能控制她!凭什么、凭什么一个软弱无能的人能拥有她想要的一切!明明她才更聪明更优秀——!

    我要让所有人后悔。

    陆泉近乎戏剧性地冒出这个念头,没错,没人能再随意看轻她、伤害她!

    我一定要做到,我一定做得到!

    自我激励般,她想像着自己所向披靡的模样,面对寒风也变得无所畏惧,在黑夜中心潮澎湃地张开双手——就在这时,她胸前忽然迸发出亮光!

    不、不对,陆泉的热血之魂突然卡顿,愣愣地眨眨眼,才发现是有橙黄的光自下而上。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变成了魔法少女……

    现实则是,围栏内侧缀着的一圈灯线被人打开了。

    世界上果然没有魔法啊——陆泉蹲下身找到光源,很是失望地垂头想到。

    一会儿,由远及近的脚步停驻到身边,“你想让我被邻居投诉吗,杰克?”

    杰克?

    阔别了一天的别墅主人终于现身,罗屿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因为语气太过平静让人摸不透他是在调侃还是嘲笑。

    陆泉本来没觉得刚才的动作有问题,被他一说,才后知后觉地羞耻起来,在别人家的屋顶半夜迎风张开双手什么的——皱了皱脸,下一秒,她叛逆地抬起头,酸溜溜地开口:“有别墅了不起啊,可恶的上等人。”

    罗屿丰低头凝视她阴阳怪气却不减活力的神情,不由悄悄放平了眉头,想起刚刚的可爱背影,眼尾弯起点笑意:“我亲手设计的当然了不起,你不是还夸过吗,世界之王?”

    陆泉臊得脸热,顿时撂挑子不干了,“我不要当杰克,年纪轻轻就死了!”

    罗屿丰一顿,她闭着眼无知无觉滑倒下去的场景突然再现眼前。笑意消失,钝重的呼吸刚起,他及时转脸看向她刚刚注视的黑夜,迎风闭了会儿眼,等心情平复了,竟屈起左腿就地坐下。裤腿不经意擦过她的,和陆泉正好挤在边槽的间隙里,随意中似乎掺杂着些懒得挑剔的疲惫。

    他向来注重形象,陆泉察觉他今夜有些不同,不作声地瞧着他伸手过来。

    他松松握住她藏在睡衣长袖里的手腕放到膝盖上,手指稍一摩挲就能感觉到纱布的厚度。那双平时倨傲冷漠的眼睛低垂,背后细小的灯泡被藤叶遮掩,在他缺乏表情的脸上映出些深浅凌乱的虚影,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只低低地凝成一句:“抱歉。”

    陆泉看着他,虽然那时还浑浑噩噩,但她站在餐厅外听得很清楚,很快明白他在道什么歉——为了保下她,选择和林家合作——她知道罗屿丰这么做不全是为了自己,但仅从结论上说,她现在能站在这里自由呼吸,有时间纠结思考,确实是罗屿丰的功劳。

    她在心里深深叹一口气,觉得腿有些发麻,索性也矮身坐下。两人腿挨着腿,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重新相对而视。

    “罗屿丰,”她开口打破安静,“你说,杰克才认识露丝几天就敢为她去死?”

    罗屿丰感觉到她抽回些手,和他的握到了一起。有些发凉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手。

    陆泉显然不是需要他的回答,继续不以为意地说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一无所有。”

    “如果世界上的爱也分等级,那一无所有者的爱一定是最廉价的。没有能力在别的方面证明自己,于是假装还有爱人的能力,从别人身上寻找价值。”

    “对我来说,解决问题最重要。你要是真为了救我失去理智,把自己的处境也搅得一团糟,那才是真蠢。”

    声音掉落在屋顶的冷风里,陆泉又不自觉暴露出极为冷酷的一面。但又是区别于成年人弱rou强食的残忍,更近乎于一种剥离了感情、纯粹理性的判决。而纯粹理性,是复杂混沌的人类最向往、也最敬畏的东西。

    罗屿丰第一次直面这样的陆泉,也是这一刻,他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总是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放纵自己沉沦痛苦向来容易,不断思考把自己拖出情绪的泥潭究竟有几个人能做到?

    此时她率性地坐在身边,客房睡衣在她身上到处显得宽松,黑发也被风吹得松散,毛茸茸地乱翘。可是这些表象,甚至是融融的亮光也无法侵染她平静而隐含决意的神情,透彻的眼睛没有一丝犹疑,简直、有种非人的魅力。

    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彻底安下心,还是匆忙穿戴了一天的盔甲终于压累了年少的身体,一股悠长而软弱的,名为失而复得的后怕,忽然争先恐后地从筋骨的缝隙里钻出来蔓延全身,还好身后靠有围栏,罗屿丰庆幸地想到。

    面对他长久无言的注视,陆泉忽然感到不对,“等等,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怎么还要我来安慰你?真不像话。”

    被她皱鼻子嫌弃的表情逗笑,罗屿丰任由刚刚的一幕一闪而过,回握住她的手相互取暖,少年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在女孩面前示弱,“是不像话。我只是、”

    “嗯?”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寡言的少年难得坦诚道:“我一直觉得安慰没什么用。”

    “倒也是。”陆泉不无赞同,然后帮他想了想,“你刚才还笑我学杰克,那你就没做过什么丑事吗?快讲出来听听。”

    她起了点兴致,用膝盖推一推他。

    罗屿丰这才转开眼睛,干净利落地开口:“没有。”

    “真的?”

    “没有。”

    “我不信!”

    “我没有!”

    “哼——那我好心提醒你一下,”在他狐疑警惕的眼神中,陆泉倾身凑过去,长长的睫毛不怀好意地碰在一起,“比如说,除了吐过红酒之外,你还吐过什么啊?”

    被她狡黠的眼睛盯着,罗屿丰一时没反应过来,俊美的眉眼微怔。

    “嗯?你真不记得了?有人在你的衣柜里zuoai,把你气得当众吐、呜呜!”

    丑事重提,罗屿丰顿时耻辱得头皮发麻!反手把陆泉的坏嘴死死按进怀里,禁止她再说下去!

    “我当时刚学会喝酒!我、也是受害者!”

    陆泉就知道他要炸毛,被压在他起伏不定的颈侧顿时笑得停不下来,逗爱装老成的罗屿丰实在太有意思了!下巴支到他肩膀,她悄悄转动眼睛、压着笑去瞧他的脸,便见他近乎咬牙切齿地用力闭了闭眼,一副努力把丑事挤出大脑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陆泉放纵自己大笑出声。

    直把罗屿丰笑得举手投降,彻底没了脾气,无奈地瞥着她肆无忌惮的笑脸,见她笑得后仰连忙圈住她的腰,一旁翠嫩的藤叶不经意被她的黑发勾住,叶影拨动光亮,摇动了他的心。他目不转睛,手掌却自发把她按回来,抬手摩挲了会儿她带着笑意的冰凉脸蛋,温热的呼吸交换,两人轻柔地吻在一起。

    围栏之上的昏暗铺天盖地,围栏之下,有亮光融融地落在两人相贴的脸颊。不过,这似乎只是一个取暖用的吻,陆泉揽住他的脖子,和他温柔含吮了一会儿,又自然地分开。

    罗屿丰拉开外套拉链,把满身寒意的她包进来,两人挤在围栏下暖烘烘地抱着,似乎都忘了卧室不过几步之遥。

    陆泉贴着他温暖的内里,瞧着近处他湿润柔和的眼睛,心中神奇,“哼,说不过就堵嘴。”

    “你看,你又不说话了,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

    “我有点累了。”

    陆泉怔了怔,“因为我?”

    “不是主要原因。”

    “那是什么。”

    他想了想,言简意赅地答道:“家族的内部竞争。”

    “竞争…你是指继承人的方面?”

    “嗯。”

    “就算你这么说,”陆泉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但很快念头一转,十分好奇地问道:“罗屿丰,当继承人是什么感觉?”

    抱着她的罗屿丰愣了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以继承人为目标、成为继承人是他从小理所当然的经历。就像喝水吃饭,已经是一种本能,根本不需要去额外思考。现在忽然让他去想,他竟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大脑一片空白。

    他难以置信地思索了一会儿,却莫名联想到了另外一件小事。

    “喂?喂?你还在吗?完了,我的猫傻了!”

    罗屿丰立即清醒,危险地眯起眼,“我是你的猫?”

    “夸你可爱呢,”陆泉眨眨眼糊弄过去,“想什么呢,一脸严肃。”

    罗屿丰腾不出手,低头对着她的脸蛋就是一阵乱咬,闹得陆泉哈哈乱躲,两人差点把一旁的藤蔓连根拔起。

    “别害羞快点说,我真的很好奇。”陆泉光明正大地把拽下来的叶子扔进边槽的泥土里。

    罗屿丰假意瞥她一眼,才终于最好心理建设般,“我,最近开始长胡子了。”

    “诶?”

    话刚落音,一只手果然好奇地从领口遛出来开始乱摸他的下巴,一会儿又蹭蹭他的上嘴唇。

    罗屿丰努力忍住痒意,保持酷劲,“虽然只是绒毛变粗,但以前不是这样。今年年初我长高了,还变了声。”他一边说一边整理,“让我觉得,我好像在变成另外一个人。”

    “当继承人,也有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陆泉收回手,透彻的眼睛里倒映出他难得有些迷茫的神情。

    然后,她问道:“你在害怕吗?”

    罗屿丰的心一跳,这个字眼让他下意识要否定,可一对上陆泉的视线,他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反倒是陆泉自顾自一点头,继续说下去:“懂了,就像忒修斯之船。”

    “按理说,我们身体里的细胞每时每刻都在分裂再生,现在的我们,比起几年前,或是刚出生的我们,说不定早就换了一具rou体了。但心脏的细胞好像是不会分裂的,所以,除了我们的心,我们的其他部分,包括世界上的一切都处在变化中。”

    “你在变化,我也在变化,世界上的一切都会变,只有我们的心不变。”说着,陆泉忽然奇怪地皱了皱鼻子,“听上去好像情话,算了,你懂我意思就行。”

    这话又让罗屿丰忍不住想笑了。他清晰地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甚至觉得,此刻虽然和陆泉相拥而坐,比起双方心中恋爱的热意,更像是两个熟人因为某个契机,忽然得以停下脚步开始彼此交心、彼此看见的过程。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非常轻易的,谈恋爱更是。难得的是不断想要了解对方、倾听对方的耐心。

    他用手背亲昵地蹭一蹭陆泉忽然若有所思的脸,“怎么了?”

    “林松潜、”

    罗屿丰手指一顿,挑眼盯向她透过围栏望向黑夜的侧脸。

    “林松潜也变了,他以前不是这样。”

    罗屿丰一直避免去想陆泉的过去。她在铁玫瑰的过去、和林松潜的过去、在开学舞会上的插曲、和李宿夕从派对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过去无法改变,再去纠结只是徒增烦恼,此时他却十分不理性地不快起来。

    陆泉很快回神,眉间聚拢起怒气,“听说你踹了他一脚,快告诉我他流血了!”

    罗屿丰不着痕迹地紧密观察,“我对准了他的脸踹,伤了鼻梁,流了很多血。”

    “这还差不多。”陆泉暂时舒出一口恶气,“可恶!总有一天我要他付出代价!”

    罗屿丰迟疑了,“我和林家合作,你真的、”

    “怎么可能不生气!?但我要亲手报仇,靠别人才不爽快。”虽然还没有头绪,但先从精神上蔑视,是陆泉出招的准备动作。

    罗屿丰难得有些气短地瞧着灯光下灿灿发怒的陆泉,“我等着那一天。”

    “你最好是。”知道他根本不信,陆泉不爽地用下巴凿了凿他的肩膀。

    “你和他、”吃醋的话头刚起,罗屿丰就及时恢复了理性,他要让她想一晚上的林松潜吗?于是他紧急转移话题:“我听沈毅飞说你和他玩了一下午游戏,你很喜欢玩游戏?”

    “嗯。先在游戏里杀了个爽。”

    提到这个,陆泉忽然眉头一扬,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罗屿丰你真可怕!五千多小时,我看见你的创世玩家足足有五千多小时!你是基建狂魔吗?”

    “你进去看了?”罗屿丰竟然有点小得意。

    “吓得我当场进去逛了逛,发现你连每个居民宅都设计得不一样,”陆泉再次连连惊叹,举起双手给他竖大拇指,“开放世界的引擎看见你都要拔腿就跑。”

    这是什么夸人方式,罗屿丰忍不住闷笑,“玩建设的游戏会让我觉得平静,和拼模型一样,不能着急。”

    “哦,这就是你解压的方式?”

    两人的闲谈渐渐熟悉顺畅起来,陆泉问道:“没人聊天吗?”

    “可以聊,但别人的嘴总是不太保险。”

    陆泉刚好奇地眨眨眼,又很快理解,“可恶,看来连你的烦恼都比我值钱!”

    罗屿丰不置可否地扬起眉,“算是。我玩杀人游戏很快就会累。”

    “是又爽又累,”陆泉强调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笑起来,“但我今天发现了另一个解压方式。”

    “什么。”

    “嗯——”陆泉很快总结道:“想像你的老年生活,这样就能暂时抽离出当下的处境,获得一点上帝视角的感觉。”

    闻言,罗屿丰沉吟着开始想像,认真发愣的神情很快将陆泉逗笑。忍笑的女孩还得寸进尺地捏上他的脸,一边揉一边嫌弃:“你总是拉着张脸,年纪大了,脸上的rou一定会往下耷拉,就像癞皮狗、”

    “你也有坏习惯。”任她动作的罗屿丰冷不丁开口,浅色的眼珠里盛着点顽皮的笑意。

    “什么?”陆泉不可置信。

    “你爱皱鼻子。”

    陆泉为之一愣,连忙摸摸鼻子,迷惑道:“真的?我真的爱皱鼻子?我怎么不知道?”

    “等你老了,你就是邻居家的皱鼻子老奶奶!”

    瞧着她惊恐的神情,罗屿丰顿时控制不住想像的画面,突然笑得停不下来,差点把陆泉带倒到地上。

    “皱鼻子、皱鼻子陆泉哈哈、”

    “你、你小学生吗?这个外号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哈哈哈、”

    在两人漫无边际的闲聊和开怀的笑闹中,太阳渐渐升起,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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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心理实在太难了!!!

    还是那句话,真感情渣起来才带感~

    这章我纠结了很久,想表达的东西藏头露尾的,想听听大家的感想,拜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