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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起始的血泪史5

    餐厅有一半墙壁都是玻璃打造,外头有一片水塘,总有几片浮萍在上头飘,偶尔会有野鸭来洗洗身体。

    良好採光能让这一直到太阳西下都不用开灯,源立停在门口,心里一阵重击。

    「听说你喜欢阳光。」

    他没有回应,只是帮她拉开椅子,背对落地窗,薄薄衬衫產生不了什么阴影,阳光照在背部,千针刺的难受。

    「饿了吗?」

    夫人一开口,源立缩缩要碰窗帘的手,将它们放到膝盖上,装作有在听的点点头。

    『血压偏低,多摄取蛋白质。』

    夫人虽然对着他说话,心里却还在想刚刚医生说的话,翻阅医生留下的记录表,细读上面留下的指示。

    「多吃点,你太瘦了。」

    回过神来,见源立还盯着白饭她连忙出声催促。

    心情恶劣的没胃口,但好意源立不忍拒绝,叉起鸡rou往嘴里塞,太久没运作的肠胃排斥着进去的食物,咬下的半口吞不下去,呕了出来,也许是牵动什么机制,连带半融化的药片胶囊都全离开胃,深盘子装满各种未消化的杂烩。

    「还是吃点流质的?」

    流质也一样吞不下去,他将浓汤吐在餐巾上,脸已经白了一半。

    其实医生说过他暂时不能进食,可是她就是怕他饿,现在却反倒像是强迫他了。

    吐空后,胃终于平静下来,夫人用手巾沾沾水,源立让她擦了嘴,自己又抹了几次。

    源立还是看着白米饭。这里厨师不擅长米饭,整碗米粒有点糊,另半边却还有米心,不是很可口的样子。

    刚炊好的饭冒着淀粉气味,以前在荷花村他老种什么枯什么,勉强活了几颗白菜就得赶快醃起来,三餐配菜不外乎梅乾、酱瓜,后来努力想让杨枚吃好点,努力施肥照顾农作,总算能吃到新鲜蔬果。杨枚不太挑食却爱吃,特别爱吃小点心和午茶,他务农技术照样不像样,烘培功力倒大大增加。

    「你老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吧?」

    看他摸着碗微笑,夫人也高兴,但他眼睛老没看上自己,心底总有点苦涩,几分嫉妒的打断他回忆,铁灰色眼睛想抓住绿眼。

    「是。」

    既然决定现在要住这里,就不该再想过去的事情了。源立笑容随着应答消失,身体面朝她,眼皮半垂下。

    「喜欢家业吗?」

    「不讨厌。」

    「那还好你不是独子。」

    绿眼加入了不安和警戒,又是一阵安静,窗外树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

    「我们这里的温室有种一些药草,之前没什么在用,想到你也许有兴趣就风乾些来。」

    她把手腕放上桌子,管家则默契很好的推来餐车,上面用盘子装着各种药草,屋里立即弥漫甘苦味。

    「我学得不好。」

    好久没有看过那么齐全的药材,源立伸手摸过福寿草、附子和何首乌,药材不只烘乾过,还裁切成能方便使用的大小,他随意抓了几样。

    当指尖碰到乾燥荷花,猛烈酸意刺进心脏,疼得他站不住脚。

    「怎么了怎么了?」

    夫人很兇的要僕人撤走东西,蹲下抱着瘫软在地、泣不成声的源立。

    「别怕,我在这里,刺到了?」

    「夫人,」他摇头、吸吸鼻子抹抹眼角,唇连带着声音都在抽搐,「夫人常常cao劳,枸杞配菊花好。」

    「别忙了,让人担心,坐着坐着。」

    「没事,就是突然……想家而已。」

    憋着一肚子酸苦咸,他支支吾吾的带过,把材料冲热水闷过后滤渣。

    「还有很多人要靠夫人,您一定要保持健康,我会尽我所能。」

    也不知是谁灌输给源立的观念,从他懂事以来,老家就是店里一部分,而不是店是家里一部分,店门口的厚重匾额是他们的骄傲,每天上工前都要仔细擦乾净。

    不是长男,相对起来他没什么担子好担,整天就出门赌博上酒店,阿母阿爸每次都会骂他,但从没打过他;两个哥哥会对他说教,大哥最喜欢熬药,顾药顾两三天不睡很常有,二哥则对管帐很有一套,讲价同时还是和进货商及客人维持良好关係;小妹会拿糖安慰他不要难过,她总是绑着两条麻花瓣,成天对药商嘰嘰咕咕的问这哪里採的、那要晒几天。

    他们家位在当时最繁华的地区,还是和传统农家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要是早早没事了,更有时吃完晚饭就睡了。

    码头海风有时会灌到他的房间,他想过没有这咸苦甜的味道该怎么入睡,现在那么多年自己在外头睡好好,年轻果然什么都不懂。

    「源立。」

    「是?」

    他努力让脑中画面消失,挤出笑容面对隔壁的夫人。

    现在很安静、只有风吹树梢的声音,半露天的阳台笼罩黑夜,气温有些低,吸气深一点会想咳嗽,一对白色蜡烛在装有水的玻璃缸里漂浮、互相碰撞,光源也因而不稳定的飘忽。

    「你发呆囉。」

    夫人开玩笑的用手上高脚杯撞了下源立的,发出鏘的一声,白金色酒水溅出在半空亮闪闪的。

    或许是酒精催化,也也许是晚上空气好,她现在心情很久没那么好了,只略施淡妆的脸庞显得年轻,金棕头发精心绑成麻花辫垂在单肩,在紫色小礼服上达到巧妙平衡。

    「在想什么?」

    「想家。」

    她放下酒杯,仗着几分醉意把他的脸压在肩窝,手摸着西方少见的黑发,东方发丝是圆型的,入手感觉很韧,和他们民族特有的固执相呼应。

    「以前有个朋友去过那里贸易,说台湾全岛跑满梅花鹿,特有种也都很有趣。」

    「在我出生前好几十年就没有梅花鹿了,特有种要山上才有,我是海港长大的。」

    「这样啊……台湾变迁真快。」

    「我们算很年轻的国家,也没有什么特别强的地方,很难被记住吧。」

    「我说,虽然是我叫你留下的,但你有意愿待在这里吗?」

    「暂时会待在这。」

    细手放下酒杯要碰他脸颊,他只是静静闪开,手指抓紧衣服。

    「你还得多休息,回去睡吧,我想继续喝。」

    「夫人晚安。」

    夫人常常出门,但总是快快就回来了,今天不知怎的直到半夜才结束,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源立在意也没法多问。

    该和她道个晚安吧。在夫人房间廊前徘徊,始终拿不定主意。

    半掩的门透出光,隐约能听到夫人和管家说话,两人声音压得低,又不像是说中文,源立不清楚内容,好像是管家在囉唆,夫人则感觉很累了,口气凶又不耐。

    窗户不太密封,薄睡衣外罩有点厚度的浴袍没什么好算保暖,冷风吹得源立身体凉透,他重新把腰带打紧,好像这样就能挡掉寒冷。

    「啊,林先生,夫人刚好想找你,我还担心你要是睡了怎么办。」

    走出夫人屋里的管家并没有关上门,嘴上说的是这样,源立却觉得他早知道自己在门外。

    这还是源立第一次进到夫人卧房,先前顶多在书房,他小心翼翼的,不去多看什么。

    「您怎么了?」

    好臭,夫人横躺在单人沙发上,灰眼对着天花板,像在看着不存在的天国,面容有点恍惚,一股不寻常的恶臭从她的身上散出来,衣服上有燃烧的焦味。

    「您抽了什么?」

    臭味感觉是从体内呼吸出来的,烧焦味则是保持在她的右侧,源立伸手抓住她宽大衣袖藏着的右手,一枝烟管掉到地上,里头残留有鸦片混合大麻的味道。

    「源立,源立真是个好名字,和你一样乾乾净净的。」

    「夫人?」

    「不用叫我夫人,那是给普通人用的,源立不普通……。」

    「您得休息一下,喝点解毒的药,别再吸那东西,对身体有害。」

    他把烟管拿走,逐一检查夫人的心跳呼吸和脉搏,还好都还算正常就是急了点。

    「管家先生。」

    「谁都不准进来!」

    他对外头说,夫人却猛虎抓猎物的扑上他,咬上血液饱满的颈动脉。惨叫呻吟的声音,漏出门缝滚过长廊,跑了整个大宅。

    「嘶呃。」

    夫人毫无阻碍的咬断血管,不需什么外力,温热的血液快速流出他身体。

    极端难忍的痒痛让他想躲开,用力扭动上身,但对五百岁吸血鬼来说,力气宛若螻蚁。

    头被压在枕上,源立啜泣着,眼前视线只有黄色华纹的緹花床单,唾液和血腥味混合,只有泪水唤来少许带咸味的清新。

    哭泣造成血管内流动更加快速,她也感受到口腔内温度升高。

    脑内估算着被夺走的液体,昏厥在枕头上。

    在她离开唇时,血也差不多停止。她看着源立安详的睡脸,失血让他比平常还要苍白,腿得灰扑扑的唇发抖着。

    她抱起他瘦弱的身体,在客房床铺放下,拉起条纹图案的被子,鼻凑近脸颊闻着,唇悬空在他的轻动:「祝你好梦。」

    再确认窗帘不会渗光后,她才退出房间。

    醒来都是两天后,头痛欲裂,好像灌了好几升的酒般。

    夫人坐在离他有点距离的椅子上,现在看起来很清醒,他却还是压不住害怕,一时无话可说。

    「源立,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不恨您。」

    他思量许久才开口,话说得有点吃力。

    「就算我总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不管怎样,我很尊敬您。」

    「尊敬?」

    她吃味这样保守官腔的回答,但后来再怎样追问,他都缄口不言,只是低垂绿眸,看着床单上彩色条纹。

    「我想洗个澡。」

    「浴室就在旁边,需要帮你什么吗?」

    「我自己来就好。」

    好脏、好脏,我好脏。心里有个声音催促他快点把脏污去除,用毛巾猛力刷洗身体,不管上头有没有伤口。

    「好痛。」

    伤疤蜷曲、透湿的伤口发白,血流冲刷未冲净的泡沫,在浅色石地留下一条乳红色痕跡。

    我连自己的血都保护不了……爸爸给我的、重要的……。

    「林先生,没事吗?」

    门外管家担心的敲门,他赶紧擦乾身体、穿上浴袍踏出浴室,没停下的四处张望。

    「夫人有事出门去了,上个药吧?」

    一旁管家看他穿衣过程中不停咬牙,想想刚泡水的伤口是不是上药包扎起来会好一点。

    「没关係,一下就好了。」

    他拉平衣服保持微笑。

    「吃早餐、喝早茶!找地方喝茶,去哪里好。」

    美好的早晨,屋外虽然风大云多天气还不算差,管家拿着托盘、哼着乱编的歌,里头盘子装着咬一半的派,茶壶嘴微冒着薄荷味蒸汽。

    屋内窗帘后模模糊糊有团人影,他拿着托盘探头,只见源立坐在小餐厅桌前,上身穿着睡袍充当外套,裤子还是蓝白相间的睡裤,他单手托脸望着墙上掛饰发呆,穿拖鞋的脚在半空晃晃晃。

    「哈啾。」

    或许是早起温度差,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揉揉鼻子继续看着掛毯。

    「早安。」

    几片落叶跟着管家从落地窗进了屋子,手放下托盘、系好窗帘,窗子就这样开着,吹散沉闷空气。

    「管家先生早。」源立的笑容很僵硬,像是硬挤出来的。

    「管家……好彆扭的称呼,叫我……卡邓吧。」

    「这么随便?」

    源立很自然的帮他拉了椅子,卡邓也不客气的坐下,拍掉嘴边屑屑,帮自己和源立倒满茶。

    「夫人刚出门,什么都能多随便一点。」

    「卡邓先生不用陪夫人出门吗?」

    「总得有人留下来顾房子,也不能留林先生一个。」

    「卡邓先生不用称我先生吧。」

    明明连您也不用的却叫他先生,不知是有礼还没礼。

    「你总还是个纯血、夫人的客人,虽然夫人不太在乎这个,血族其他人还是会说话。」

    「卡邓先生也是纯血,辈分还比我大,总觉得有点那个。」

    「我不是纯血。」

    「咦?可是、那个味道……。」

    卡邓的『味道』非常浓厚,甚至比饮食清淡的夫人浓,多了点野生的气味。

    「味道吗?夫人分族人年纪也常这样形容。我祖父是人类,所以我有4分之1是人类。」

    「卡邓先生那么能干却是管家,就因为那么一点不是血族。」

    相反的自己什么都不会,还在别人家里吃间饭做客。

    「不会,我觉得蛮好的,有权就得担责任。」

    嚼嚼嚼、嚼嚼嚼,管家边说话边啃派,rou馅不知是怎么调理的,顏色很深、腥味很重,但他吃得很开心,也没问人家要不要也来一点,一口气吃个精光。

    「林先生逛过屋里所有地方了吗?」

    「我不太敢乱走。」

    并没有人限制他的行动,但就是去哪都不安心,感觉没有能去的地方。

    「这里又没有什么不能打开的房间,开开也不会爆炸。」

    「咳咳。主要是怕看到别人的隐私。」

    源立剧烈咳了几下,感觉是喝茶呛到,他止往后继续说。

    「不说出来没人会知道。」

    「我良心上会过意不去,咳咳。」

    「你好像一直咳耶?」

    原本摊躺在椅子上的管家坐正把手放在源立背上拍了几下,收起所有嬉笑的他看来意外的有威严。

    「这里比较乾冷,喉咙痒而已。」

    好不容易用热茶压下咳嗽,肺有点痛,不过之前受过伤这也是当然的,源立停留着顺顺呼吸,再开口时声音嘶哑了不少。

    「你要小心,血族生病可不是开玩笑的。」

    「自从变成血族后我就没感冒过了。」

    「把那话收回去!」

    卡邓突然凶起来,黄色双眼很像很饿的狼,头上头发全都竖起来。

    「啊?」

    「那话不能乱说,就说了血族生病不能开玩笑!」

    「是啊,对不起,要是夫人也生病就糟了。」

    「全屋子都病倒她也不会有事的,我说的是你、你啊,会死掉的!人类研发出来的疫苗不够我们用,我们自己又研发不出来,我们族人死亡原因第二名就是生病!」

    生病,生病多恐怖,前几天还活跳跳的人,突然就倒下,接着一步一步的失去活力,先不能走路、吃饭、最后连话也不能说,再过了几个小时就会变成冷冰冰的尸体。

    「我会多注意,变严重就会去找医生,不用担心。」

    卡邓这才收起恐怖的表情,把最后一块派吃下,拿着空盘茶壶站起,黄眼恢复成无所谓的样子。

    「要参观下房子吗?给你看些有趣的。」